煙雨樓此時在座的四個人裡,最年輕的自然就是李雲了,今年隻二十二歲。
不過其他三個人,也都年紀不算大。
年紀最大的崔紹,也不過就是二十八九歲。
而這幾個年輕人,手中都已經掌握了相當之大的權力,尤其是裴璜,他這一次回到京城裡,很有可能一飛衝天,就任六部侍郎級彆的高官,再加上他與太子之間的關係,甚至能夠參與到國家重要決策當中!
崔紹也是如此,他那個宰相伯父的幾個兒子,統統不成器,崔家這一代人裡,目前就是他官做的大一些,他被調到京城裡之後,恐怕也會身居要職。
這兩個人,很有可能是未來一段時間,活躍在朝堂上的弄潮兒,因此眼下這一頓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的飯局,雖然不可能說決定天下格局,但是四個人之間隻要能夠達成某種約定,至少決定江東一部分格局,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
很快,四個人都在各自的位次落座,身為宣州刺史的崔紹是東家,他便坐在主位上,端起酒杯,笑著說道:“要不是李司馬成婚,恐怕崔某還沒有這個做東請客的機會,來來來,我們滿飲此杯,恭賀李司馬新婚。”
當初崔紹剛到宣州的時候,跟李雲之間還有一些矛盾,不過後來,二人之間的矛盾稍稍緩解,如今李雲成了江東的風雲人物,崔紹對他的態度,也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人生就是這樣,你還是個小人物的時候,可能隨便什麼人都想找你的麻煩,一旦你成了勢,附近周遭就統統變成“好人”了。
李雲笑了笑,開口道:“多謝諸位上官了。”
他這句上官,多少帶了些調侃的味道,眾人也都付之一笑,飲儘了杯中酒。
幾杯酒下肚之後,裴公子咳嗽了一聲,開口道:“中原的事情,想必諸位也都清楚,如今朝廷的局勢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咱們這些人,身為大周的官員,應當鼎力協助朝廷,撥款反正,儘快將亂局平息下來。”
說到這裡,裴璜想了想,繼續說道:“今日在這裡坐著的,都是朝廷裡年輕一代的棟梁之材,裴某著急趕回京城,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他看向另外三個人,沉聲道:“如今,陛下龍體染恙,朝廷裡是太子殿下在監國理政,我希望諸位,都能夠為朝廷,為太子儘一份力氣。”
這話太直白,直白到另外三個人,都微微皺眉。
身為東道主的崔紹,很快笑著說了一句:“我等既然在朝為官,自然要佐助朝廷,輔佐太子殿下,都是應當應分的事情。”
杜謙則是默默說道:“伱們二位很快就要回京城裡大展拳腳的,我卻至少要在越州乾滿這一任,不然怎麼也沒有臉回去,我在地方上,隻能儘力替朝廷管好越州的事情,便算是替朝廷儘了忠了。”
李雲則是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我聽說,朝廷的韋大將軍,已經南下河南府,將叛軍打的節節敗退,用不了多久,中原的叛賊就要灰飛煙滅,到時候朝廷自然恢複正常,裴公子怎麼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這話問的太蠢,讓裴璜跟崔紹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崔紹忍住嘲弄的衝動,咳嗽了一聲之後,解釋道:“李司馬可能沒有想明白,這些邊軍已經坐大,未必就肯聽朝廷的詔命,一旦朔方軍留在中原不願意走了,或者其他節度使爭相效仿,立時就要天下大亂。”
“太子殿下與裴兄,多半是因為這一點,才有些憂心。”
裴璜沒有說話,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李雲。
在場,隻有杜謙知道,李雲是在扮蠢,不過他並沒有拆穿,也沒有接話。
李司馬“恍然大悟”,隨即大皺眉頭:“這個韋大將軍,竟心懷不軌,比起公忠體國的蘇大將軍,差了不知道多少。”
李雲一連說了好幾句話之後,才看向裴璜,開口道:“裴公子,我奉命任越州司馬,與杜使君一樣,將來幾年都離不開越州,更離不開江東,恐怕沒有什麼,能幫得到太子的地方。”
裴璜微微搖頭,笑著說道:“不是讓李司馬現在相幫,李司馬在領兵上頗有天賦,太子殿下往後,一定會有需要大量用人的時候,到時候就是李司馬你飛黃騰達的機會了。”
此時裴氏已經在與太子,計劃著嗣位的事情了。
一旦太子登基,必然需要大量的人手,填補進一些最要緊的位置上,才能儘快的坐穩帝位。
而裴璜,現在正是在為這件事情做準備。
不過他主要拉攏的還是杜謙,以及杜謙身後的杜尚書,拉攏李雲,隻是捎帶手的事。
畢竟李雲現在的品級,想要直接拔擢到朝廷裡去身居要職,也不現實。
而杜謙這個刺史,卻隨時可以提拔到朝廷裡,安排在一些機要的位置上。
李雲聞言,拍了拍胸脯,笑著說道:“原來是這個意思,這個好辦,隻要太子殿下有用得著李某的地方,李某一定義不容辭!”
“好。”
裴璜拍了拍手,長笑道:“有李司馬這句話,今天這頓飯就算是成了。”
他看向崔紹,笑著說道:“崔兄,今天這頓飯,我來請。”
崔紹搖頭笑道:“在這宣州城裡,我既然是東道主,哪裡有讓彆人請客的道理?”
“裴兄還是等一等,等回了京城,再請客不遲。”
裴璜笑著說道:“崔兄什麼時候動身回京?咱們一起做個伴?”
崔紹搖了搖頭,開口道:“我還要等新官到任,不然宣州那麼多事情,實在是交割不清楚。”
裴璜嗬嗬一笑,知道崔紹是在等崔相的文書,或者說在等崔相的下一步指示跟安排,他也沒有拆穿,隻是依舊舉杯,微笑道:“來,咱們再飲一杯。”
這頓酒,四個人一直喝到了天黑,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裴璜已經喝多了,在裴莊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的離開。
而崔紹,也被宣州刺史衙門的人給扶了回去。
酒桌上,隻剩下了李雲跟杜謙兩個人。
二人都趴在桌子上,看起來也是喝多了。
等裴,崔二人離開之後,李雲緩緩坐直了身子,喝了口茶水之後,看向一樣趴著的杜謙,笑著說道:“使君醒一醒,我知道你能喝的很。”
杜謙醉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見隻有李雲一個人在,他才鬆了口氣,也端起茶水,猛猛的喝了一大口,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然後他才看向李雲,微微搖頭道:“瞧見了罷,裴璜現在,簡直像是“二太子”一般了。”
李雲笑了笑:“他這個身份,當二太子倒也合適。”
“李司馬來的晚了兩天,我要早到了幾日。”
杜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又坐回了位置上,開口道:“如今朝廷的局勢,遠比他們說的要壞的多。”
“中原王均平之亂,即便平定了,沒有個四五年,也休想恢複元氣,況且眼下天下各地,四處起叛亂,不要說朔方軍心懷異誌,就算朔方軍忠心耿耿,又哪裡是一個朔方軍能夠收拾乾淨的?”
杜謙說到這裡,抬頭看了看李雲,低聲道:“李司馬知道朝廷準備怎麼乾嗎?”
李雲搖頭。
對於朝廷裡的事情,他的消息渠道遠沒有這些世家子們來的靈通,他甚至隻能靠一些流言蜚語,來了解朝廷最新的情況。
杜謙仰頭喝了口酒,壓低了聲音:“朝廷不想讓朔方軍,平息中原之亂,至少是不想讓朔方軍,這麼快就平息中原之亂。”
“要不然,局麵會無法收拾。”
杜謙低聲道:“因此,朝廷想出了一個法子,既能讓朔方軍無法繼續建功,又能讓中原之亂得以緩和。”
李雲有些好奇:“什麼法子?”
“招安。”
杜謙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兩個字。
“招安?”
李雲都愣住了,驚呆道:“王均平都鬨成這樣了,還能招安?”
“能,這事不稀奇。”
杜謙低頭喝酒,聲音沙啞:“聽說叛軍裡,有個姓黃的將軍,還有個姓朱的將軍,在三軍之中各領了一支軍隊。”
“朝廷主要想招安的,就是這二人。”
李雲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聲道:“朝廷想讓他們,殺了王均平?”
“大概是這個意思。”
“然後叛軍兵力還在中原,叛軍卻不在了,朔方軍再無理由南下。”
“朝廷也能有一些喘息的餘地。”
李雲皺眉:“他們會接受招安嗎?”
“朔方軍南下,蘇大將軍從側翼進攻,一旦軍事上有壓力了,他們便很有可能接受招安。”
杜謙默默說道:“畢竟,誰也不想死,這種時候,就什麼都能談了。”
不管是哪個世界的曆史,招安一直是朝廷對待造反的一個對口法寶,對於這些造反的平民百姓來說,甚至是百試百靈。
李司馬思索了一番,喃喃道:“那十幾萬乃至於幾十萬叛軍,就讓他們留在中原?”
“不讓朔方軍去處理他們,誰又能處理得掉他們?”
“是啊。”
杜謙默默苦笑。
“我也不知道,朝廷準備怎麼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