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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脫靴斷鐙:一位清廉刺史的星馳(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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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期俄迫

(崔可大)至兗州,鉏滅(誅滅)奸吏十餘輩,民大喜。

——宋,宋祁等,《新唐書·崔戎傳》

端午那日,崔可大、李義山一行到達兗州治所沂州。官員到任,要向聖人呈遞謝表,回報已到任所,行將勵精圖治。當日,李義山代崔可大擬就了《為安平公兗州謝上表》,崔可大喜道,義山下筆千字,定是讀書五車。謝表中有句如下:

幸臣前在華州日,虔奉詔條,克宣戎律(軍律),檢下而羊無九牧(十羊九牧,人浮於事),馭黠而犬用左牽(空出右手,防犬傷人)……用令(因令)去任之時,大有遮留(阻留)之請。儘三屬縣,至萬餘人,不放即途,皆來臥轍。竟稽(稽留)朝發,遂致宵奔。請於茲時,亦因(沿襲)前政,冀漸令蘇息,長使謐寧。然後遠訪雲亭,高尋日觀……

崔可大到任之後,一月之間,誅滅奸吏十餘人,州民拍手稱快。殺奸吏後,崔可大與州民一起祭拜城隍之神,李義山作了《為安平公兗州祭城隍神文》,祭文中有句如下:

惟神受命上元(上天),守職斯土……主張威靈,彈壓氛祲(災氣)。某方宣朝旨,來總藩條(刺史)。帳中之列既安,幕下之籌敢失……

崔可大攜李義山等人祭完城隍之神,便一起去赴兗州父老之宴。父老要請崔公喝軟腳酒,崔公推托了很久,如今惡吏已除,城隍已拜,民心已安,終於可以與兗州父老共飲一杯了。

宴席之上,父老準備了無數時鮮,其中一道正是於陵(山東鄒平)特產——般腸竹筍,此筍肥腸一般柔嫩,食之鮮美,眾人讚不絕口。李義山是初次食用,也覺得餘味清雅,隻是想到這尖尖幼筍不能長成淩雲修竹,實在是心中不免遺憾。

父老們說,這於陵竹筍,在嫩殼香苞之時,就要剪折出林,方能如此美味,隻可惜此等珍異,雖在集市上貴如黃金,但是不曾入得詩文,因此世人不知。聽說崔大夫麾下詩家濟濟,懇請為此筍作詩一首,以傳之四方。

崔公笑道,那就有請義山從事為父老賦詩一首。

父老們請了筆墨紙硯。李義山當仁不讓,作了一首諷喻詩:

《初食筍呈座中》

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重如金。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淩雲一片心。

李義山作完詩,呈交座中父老傳閱,義山不忍剪,眾人也不敢議。傳來傳去,父老中有工詩者讚道,義山從事,不僅是以筍入詩,更以己入詩,此詩必能流傳。

眾人這才齊聲附和道,能傳,能傳。同飲,同飲……

席上不隻有鮮筍,更有諸多海產,與冰鑒一起運來,崔可大在父老推介下,一一嘗過。

三日後,六月十日夜,崔可大突然嘔瀉不止,直到無法站立。雍袞二子尋來兩三位名醫師,一眾從事也連夜齊聚。

醫師們把了脈,急翻了方書,低聲議了片刻。醫之長者說,刺史染的是霍亂,請諸君速戴麵衣。

有女眷裁了魯縞,分發給眾人,作為麵衣。李義山係上麵衣,遮蔽了口鼻,為崔可大清理汙穢。很快,醫師們製了湯藥,雍袞二子侍奉崔可大服用了,但是不見好轉。

天明時,醫之長者說,病已入兩脅,恐藥物不濟。

六月十一日辰時,崔可大臥榻而不能起,呼吸愈見急促,神智間或不清。崔可大喚李義山上前,用儘氣力發出一句喉音,從事,李義山,請代刺史,草擬遺表,以呈……聖人!

李義山不覺淚如雨下,崔雍突然瑟瑟發抖,不能自持,崔袞則打地而哭。李義山拭了淚,抱住崔雍的肩膀說,雍弟,不要怕,吾等皆在,看好袞弟。

團練判官杜勝說,義山,某為你磨墨。

觀察支使李潘說,義山,某為你展紙。

觀察判官趙晳說,義山,某能做什麼?

李義山拱手說,多謝三位。然後,捉筆寫道:

《代安平公遺表》,臣某言:臣聞風葉露華,榮落之姿何定;夏朝冬日,短長之數難移。臣幸屬昌期,謬登貴仕,行年五十五,曆官二十三。

李義山寫完一節,拿到榻前,示與崔可大道,刺史,文若不通,瞠目即可,文若可用,閉目以應。

崔可大看完,閉目稍息。李義山轉身再寫,一一示與崔可大,崔可大無不同意。及至兗州軍事,李義山問過諸位同事,杜、潘、趙三人皆說,唯願送崔公最後一程,以報知遇之恩,隻有團練巡官盧涇願意留任兗州。李義山報與崔可大,崔可大閉目允了。

李義山寫完,監軍使元順通也趕到了,盧涇為元監使係上麵衣。元監使上前問候崔可大道,崔公,還好麼?

崔可大已經說不出話來,隻能長籲一口氣。元監使歎道,本監常說,不能吃野味,奈何兗州百姓,無人肯聽。這些土人,如今可把崔公害苦了。

李義山施禮道,元監,遺表已草成,請元監過目。

元監使說,同事們都在,李從事不妨當眾讀來。

李義山讀道:

臣某言:臣聞風葉露華,榮落之姿何定;夏朝冬日,短長之數難移。臣幸屬昌期,謬登貴仕,行年五十五,曆官二十三……撫躬而氣息奄然,戀主而方寸亂矣。臣某中謝。

況臣素無微恙,未及大年……誌願未伸,大期俄迫。忽至今月十日夜,暴染霍亂,並兩肋氣注。當時檢驗方書,煎和藥物,百計療理,一無痊除,至十一日辰時,轉加困劇,漸不支持。想彼孤魂,已遊岱嶽(泰山);念茲二豎(雍袞二子),徒訪秦醫(京醫)。對印執符,碎心殞首,人之判此,命也如何!戀深而乏力以言,泣儘而無血可繼……

臣當道三軍將士,準(依據)前使(前節度使)李文悅例(事例),差監軍使元順通勾當(主管)訖。臣與順通,近同王事,備見公才,假之統臨,必能和協。其團練、觀察兩使事,差都團練巡官盧涇勾當訖。臣亦授之方略,示以規模(模範)。伏惟聖明,不致憂軫(憂慮)。

臣精神危促,言詞失錯,行當窮塵埋骨,枯木容身,螻蟻卜鄰,烏鳶食祭。黃河兩曲,長安幾千。生入舊關,望絕班超之請;力封遺奏,痛深來歙之辭。回望昭代(美好當代),不勝荒惙(凶危)眷戀之至。謹差某奉表代辭以聞。

李義山讀完,眾人都落了淚,打濕了麵衣,元監使更是哭出聲來,隻有崔可大輕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元監使擦乾了淚,說道,諸位同事,本監失儀了,李從事作的遺表,極之哀傷,感人肝肺。

他轉而對崔可大說,某與崔公共事一月,能得崔公稱讚,順通平生無憾了。雍袞二子尚未成年,某一並報與聖人知,朝廷定有優待,崔公不須擔憂。崔公,可還有心願?

崔可大又閉下雙目。元監使說,遺表用印吧。

李義山代崔可大蓋了刺史印,將遺表交予元監使。

元監使持表驗了印,對盧涇說道,盧涇,隨本監前去安撫兗州三軍將士。他轉而對崔可大說,崔公,你且安養,順通先行彆過。說完,元監使持表,攜盧涇匆匆離衙。

午時,崔可大的喉頭發出蚊蠅般的微聲,他喚了雍袞二子近身,又喚了李義山、杜勝、李潘和趙晳上前,他抓住雍袞二子的手,推放到李義山等四人的手中,卻再也發不了聲。

李義山大聲說,崔公托孤之意,吾等了然於心,既已受公恩遇,定當不負公托。

崔可大緊閉了雙目,任憑雍袞二子高聲呼喚,已經無所反應了,不久之後,他便完全沒了氣息。

時值盛夏,元監使擔憂霍亂傳播,便命人連夜裝殮了。李義山也謹遵醫囑,在衙堂天井,與雍袞二子一起,燒掉了崔公的全部衣物用具。

李義山一件又一件,往火中遞物,忍不住悲從中來,他自問道,從前父親從公早逝,後來處士叔傷父早逝,如今重表叔染疫早逝,家族中已經再無可以倚靠之人。如此,以後又當向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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