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鋪子裡,單雲璋挑選好筆墨後結賬出門,不料才踏出門口就遇到了書院同窗莊圩。
“巧了,竟在這遇見雲璋兄。”莊圩寒暄道。
“莊圩兄也來買筆墨?”
“並非,我其實是來找你的。”莊圩左右看了看,搭著他的肩往一旁走,到了拐角才道:“這兩天你去哪了?我聽說你們單家的作坊惹上官司了。”
有人誣告單家作坊賣發黴茶的事,單雲璋後來也得知了,他道:“我出門拜訪友人,回來才清楚情況。”
“怎麼樣?”莊圩問:“事情解決了嗎?”
“並未,我阿姐說還需等茶鹽司細查。”
“哎呀!”莊圩一臉擔憂:“那都是騙你的,你恐怕不知道吧,這樁案子是薑家在背後搞鬼。”
單雲璋詫異:“莊圩兄怎麼知道?”
莊圩湊近:“你是我同窗,平日為人善良,此前在我困難之際還曾仗義疏財。我對你自是感恩,聽說你家作坊出了事,便費儘工夫打聽了番,才得知那告狀的婦人其實是薑家遠房親戚。這麼一看,背後做局的不是薑家還有誰?分明是嫉妒你單家作坊製茶好。”
單雲璋一聽,神色凝了凝。他當然清楚這是薑家做局,而且更清楚薑家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並非嫉妒他家製茶手藝,而是想逼迫他阿姐做妾。隻是此事齷齪,不好將詳情全盤托出。
“多謝莊兄關懷,此事我知道了。”他說。
“你光知道有何用?可有應對法子?”
“這我阿姐已經在處理。”
聽得此,莊圩嘁了聲:“雲璋兄,不是我說你。你如今也十五了,男子漢大丈夫事事都要你阿姐出頭。分明你才是單家的男子,你該撐起單家門庭、護單家女人才是,怎麼反而躲在女人的羽翼下?”
單雲璋被他說得臉青一陣白一陣,麵子下不來台:“莊圩兄為何如此說?”
“我這是點醒你!”莊圩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雲璋兄讀了多年聖賢書,如今也該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站出來了。難道你想永遠讓你阿姐拋頭露麵被人說三道四嗎?難道你不想憑本事護你單家周全嗎?”
“我”單雲璋漲紅著臉:“我當然想,可我我現在一時沒法子。”
“好!”莊圩拍他胸膛:“我總算沒看錯你,你這句話還算是個有血性的男人!”
單雲璋被他這麼一拍,心頭發熱。
又聽他說:“法子我替你想好了,就看你敢不敢去做。”
單雲璋咽了咽喉嚨:“什麼法子?”
莊圩靠近些許,附在他耳邊說了一通。單雲璋聽完,立即擺手:“這可使不得,若我阿姐得知我去賭,鐵定會生氣的。”
“哎我說你——”莊圩擰眉恨鐵不成鋼地看他:“我才說的話你怎麼就忘了?”
“你是單家的男人,處理單家的事本就是你的責任。再說了,這種事你不會先瞞著?到時候解決了問題,你看你阿姐是生氣還是誇你?”
“我這也是為你好,我得知你家的事到處幫你想法子。”他又道:“薑家拿名硯賄賂茶鹽司你恐怕也曉得了,沒有錢你拿什麼給茶鹽司司主?你放心吧,我認得個厲害的人,十賭九贏,要不是看在我的份上,他根本就不想幫你。”
說完,他拍拍單雲璋的肩:“總之,我話就說到這了,想不想你自己考慮。”
這日,單雲華從作坊忙完回來,天色已晚。簡單洗漱後去飯廳時,卻隻見單雲慧在裡頭布菜。
“雲璋呢?”她問:“還未回來?”
“回來了。”單雲慧道:“不過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興許是在用功讀書吧。”
“那也該用膳才是,況且這會兒天都黑了,看書容易傷眼睛。”單雲華放下東西:“罷了,我去喊他。”
說完,她出飯廳,徑直朝單雲璋的書房而去。
到了書房門口,裡頭安安靜靜,她聽了會,抬手敲門。
“雲璋?是我,我進來了。”她推開門,走進去。
屋子裡,單雲璋趕忙將東西收進抽屜裡,神色慌張地望著她。
“阿姐你怎麼來了?”
“這麼黑,怎麼不點燈?”單雲華走去推開一扇窗:“聽說你一回來就關在書房,用功也不必急於一時,這會兒晚了,先去用膳吧。”
單雲璋鬆了口氣,點頭:“知道的,我正準備去用膳。”
借助外頭的光,單雲華這才發現單雲璋端坐在桌旁,麵色看起來很是怪異。
“你怎麼了?為何臉色這般?”
單雲璋緊張得脊背冒汗:“沒沒事,興許是昨夜沒睡好,看書有些困。”
單雲華點頭:“天氣漸熱,蚊蟲也多起來,回頭我讓明夏送些驅蟲的香草過來。”
“好,多謝阿姐。”
“彆看書了,先去用膳。”單雲華囑咐道:“一會洗漱好過來,我跟大姐在飯廳等你。”
“嗯。”單雲璋點頭。
待單雲華出門,他緩緩癱坐回去,兩眼無神又痛苦地望著頭頂橫梁。
過了會,他重新拉開抽屜,把此前藏著的東西翻出來。
這些都是他近日來簽下的欠條,此前聽從莊圩的建議去賭莊碰運氣,孰料不僅把他僅有的錢輸光,還欠下了將近一千兩的債務。
一千兩啊,他上哪找這麼多錢還?
翌日,單雲璋在賭坊裡找到莊圩。
他紅著眼揪著莊圩的衣襟:“我輕信於你,竟害我落得如此下場!我現在欠下這麼多債你讓我怎麼還?”
莊圩一把推開他:“單雲璋,輸了怪我,你贏的時候呢?可謝過我?”
“我——”單雲璋一噎。
“這兩天並非把把都輸吧?難道你就沒贏過?贏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想起我來?”莊圩反而揪著單雲璋的衣襟嗬斥。
“莊圩,贏的那點算什麼?我聽你的來賭坊搏一搏,現在是贏嗎?啊?我現在欠了那麼多債,你讓我怎麼辦?”
“賭博有輸就有贏,這是常事,此前我跟你說過。”
“可你說的是找人幫我,那人十賭九贏。”單雲璋反手又扯回去,梗著脖頸質問:“你當初是不是這麼說的?是不是這麼說的?”
“我是這麼說的,可誰讓你那麼倒黴,這兩天他正好運氣背。以前的時候確實贏的多,不信你問問大夥兒。”
“去你娘的!”單雲璋罵了句粗話,一拳揍過去。
莊圩不甘被打,也爬起身衝上前揍單雲璋。很快,兩人在賭坊裡扭打起來。
這裡是地下賭莊,每天都有無數人為了賭錢的事打架,路過的人早已見怪不怪,賭坊裡的護院熟門熟路地過來拉開兩人。
“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有事彆在這鬨!”他們警告道。
單雲璋和莊圩不約而同停下來,經過一番扭打,各自鼻青臉腫,怨恨地看著對方。
“單雲璋,你出來!”莊圩率先走出去。
單雲璋抹了把嘴角的血,跟在後頭。
待出了賭坊,莊圩道:“這事是我對不住你,這樣,我再幫你想法子。”
“我還能信你嗎?”
“我他娘憑什麼要卷入你這樁破事,還不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當初就不該慫恿我來賭博。”
莊圩冷笑:“單雲璋你能不能像個男人,我逼你去做的?”
單雲璋紅著眼,盯著他良久,倏地捂臉悲傷起來:“我現在該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
“也不是沒辦法,”莊圩道。
單雲璋停下來,看著他,就聽他繼續說:“賭博賭的就是個膽氣,誰有能耐撐到最後誰就能逆風翻盤。”
“何意?”
“當然是繼續賭,把你輸的贏回來。你想啊,就算再倒黴,總不會把把都輸吧?你把賭注加大,總有一把能成倍贏回來。到時候隻要贏了,你就有錢了。”
“難道”莊圩盯著他的眼睛,誘哄:“你不想扳回本錢嗎?你欠了一千兩,說不定一把就贏回來了呢?”
單雲璋失神。
他滿臉狼狽,視無聚焦,遲疑起來。
“單雲璋,”莊圩繼續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法子能讓你一夜之間扳回本錢的?到時候,隻要你贏了,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不僅幫了你自己,還幫了你單家。”
“可是”良久,單雲璋喃喃:“我已經沒錢了,上哪再去找本錢去?”
“這好說,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借。”
“什麼地方?”
莊圩笑了笑,低聲說了個地名。
單雲璋一聽,臉色驟變:“不不不,那可是高利,我豈能借那種錢?”
“你怕什麼?隻要你贏了,就能輕而易舉還上。再說了,你已經欠下一千兩了,債務還怕多嗎?還是說,你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單雲璋哀哀搖頭。
見他如此,莊圩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雲璋兄,如今我跟你是同一條線上的螞蚱,我豈會害你?”
“聽我的。”他上前搭住單雲璋肩膀:“這回,我們一定能贏回來。”
單雲璋聽了,心頭發慌。
清明將近,陸陸續續下了好幾場雨。待天氣一放晴,單雲華又忙著招呼茶農采摘茶葉。
驚蟄采摘的茶葉為頭春茶,幾乎為一芽一葉的上品,清明前采摘的則多為一芽二葉或一芽三葉,被稱為明前茶。明前茶相對頭春茶來說口感略澀,不大受世人追捧,單雲華卻不這麼認為。
澀乃茶之本性,在她看來,明前茶的口感比較頭春芽的鮮甜來說,回甘更為持久,茶韻更足。是以,在許多作坊不看好明前茶時,單雲華依舊大量采摘明前茶,並以散茶的工藝製作。
“新采摘下來的茶需得攤晾些水分,此過程為晾青。意在讓茶葉散去青氣,屆時製作成茶,便也能少些苦味兒。”
一大早,單雲華便來到了作坊,囑咐婆子們規整采摘下來的茶葉。
“鋪陳茶葉不能馬虎,需半指高”她以一根手指沒入茶葉中,示意眾人看:“像這樣就好,不宜太厚,不然茶葉悶壞。另外,早中晚需翻動三遍,確保茶葉萎凋適宜。”1
婆子們紛紛點頭。
忙活了會,日頭便已經出來了,集市開始熱鬨起來,喧鬨的人聲交雜著作坊內的茶香,質樸的煙火味令她覺得踏實。
她去賬房看了會賬,然而沒多久,卻有人在外頭喊。
“單家二小姐可在?”
單雲華走出去:“何事?”
“單二小姐,”來人滿臉著急:“你快去賭坊看看,你家雲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