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雲華和祁瑾序離開南城後,胡掌櫃匆匆趕來。
“是什麼人清楚嗎?”他問。
夥計搖頭:“小的不認得,但那兩個人是漳州來的同鄉,一前一後進門。”
“蠢貨!”胡掌櫃斥責:“到這時候你還信他們是漳州來的。”
夥計低頭,趕緊說:“不過小的記得樣貌。”
“什麼樣貌?”胡掌櫃的臉映在燈籠下晦暗不明。
薑家。
薑德運靠坐在椅子上,婢女端盆蹲在一旁為他洗腳。
沈氏整理了一身乾淨的寢衣進來,見他闔眼鎖眉,問道:“老爺今日不是去了知州大人府上吃酒了嗎?怎麼這副麵容?”
聞言,薑德運緩緩睜眼,瞥了眼洗腳婢女,手指揮了揮:“下去。”
“是。”婢女趕忙放下東西,然後退出屋子。
“咱們跟知州府邸的婚事不能再等了。”他說。
沈氏問:“劉大人說什麼了?”
“他雖沒說什麼,但近日待我的態度能察覺出來。”薑德運道:“單家那丫頭的事沒解決,我們跟劉家的親事也一直拖著,劉大人對此不滿。我擔心再這麼下去,咱們兩家當初說好的事會變卦。”
按理說薑家一個商戶是巴結不到一個知州高門的,幸好薑家在建安還算是有些人脈和財力。薑家想走仕途,許以萬金聘劉家庶女,劉知州也承諾,隻待薑廷玉科舉取得些功名,他便舉薦薑廷玉做官。因著這般目的,這才使得兩家婚事一拍即合。
但單雲華不願做妾,他薑家就不能光明正大去劉家提親,這親事也就一直拖了快半年。
薑德運歎了口氣:“兩頭都得抓,要儘快把知州府邸的親事定下來,再好生孝敬京城的那位,屆時隻要庭玉能考出點名堂,那麼咱們薑家入仕就穩了。”
“是這個理。”沈氏點頭,又說:“隻不過怎麼讓單雲華鬆口當妾?”
“哼!”薑德運冷嗤:“打蛇要打七寸,看來得下狠招才行。”
話落,外頭有人敲門,婢女稟報道:“老爺,胡掌櫃來了,請老爺過去前院。”
“這麼晚了,他有什麼事?”沈氏詫異。
“幫我收拾,”薑德運吩咐:“這種時候興許是重要的事。”
沈氏聽了,趕忙蹲下去幫他擦腳穿鞋。
前院正堂,胡掌櫃著急徘徊了會,見薑德運進門,他立即道:“薑兄,事情不妙啊。”
“什麼事不妙?”薑德運眼皮一跳。
胡掌櫃把今晚南城作坊發生的事說了遍,之後補充道:“據夥計的描述,我猜想這人可能是茶鹽司那位。”
聞言,薑德運麵色沉重。
“萬萬錯不了。”胡掌櫃道:“不然整個建安哪裡還能找出龍章鳳姿富貴氣度的人來?而且據描述,那人二十出頭,跟他同夥的約莫十七八的公子,那小公子很是懂行,生生把咱們的人都騙過去。”
“茶鹽司這位倒是有點讓我看不懂了。”薑德運沉吟良久,道。
“所以咱們該怎麼辦?要是真被他查出南城的事,咱們胡薑兩家可得倒黴啊。”
薑德運:“不必慌,他初上任,也許是急於做出點政績才去查這事。”
“再說了,你忘了這裡是哪?這是建安。咱們在建安做了這麼多年買賣,什麼大風浪沒遇過?再不濟上頭還有知州大人頂著,天塌不下來。”
忖了片刻,他道:“明日一早我去尋知州大人商量。”
回到單宅,已經是戌時末。
單雲華經過回廊忽地被人喊住,轉頭一看,是單雲慧站在廊下。
她走過去,見單雲慧裡頭著寢衣,外頭隻披了件薄衫。問:“阿姐怎麼還沒睡?”
“我掛念你的事,睡不著。”她上下打量單雲華的情況,見她安然無恙放下心來:“怎麼樣,查到什麼了嗎?”
單雲華點頭,與她並排往花壇下走,緩緩說起今晚的事。
“若我沒猜錯,那餅黴茶應該是從那家作坊流出來的。”她道:“我詢問時,對方說不輕易開模。一家作坊擁有這麼多石模且正值春茶忙碌之際卻不輕易開,這事透著古怪。但他們越是如此,越說明在躲避什麼。”
“你是說他們躲避茶鹽司的人來查?”
默了默,單雲華道:“我今晚遇到了茶鹽司司主。”
單雲慧驚訝:“祁大人也在那?”
單雲華把碰見的過程說了遍,之後道:“我雖不知他具體目的,但有一點肯定的是,外焙茶的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好事。”她又道:“隻要他肯往下查,一定能查到背後的人。”
“但你不是說他收了薑家的賄賂嗎?”單雲慧擔憂:“這樣的人會不會為咱們做主?”
“我倒覺得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怎麼說?”
單雲華道:“他初上任,若想要政績,外焙茶的事就必須查下去,而這件事關係到咱們家的案子,不怕他不公正。”
停了下,她思量著說:“就是不知這案子他要如何查,又會拖多久。”
隔了兩日官府休沐,茶鹽司也變得安靜,而此時茶鹽司後院裡春風徐徐,清爽宜人。
祁瑾序講究,自從住進這茶鹽司後院,幾乎讓人把地方翻修了遍,屋簷窗戶重新刷了漆,牆上的瓦片也讓人換了新的。後院裡原先有一片荒廢的池塘,他也雇人把池塘疏浚了遍,還種上了荷葉。
如今正值春季,荷池裡居然結了幾個粉嫩嫩的花骨朵兒,晨光灑在荷池上一派金輝交織。而得了清閒的祁瑾序,就坐在荷花池對麵的涼亭裡撫琴吃茶。
藺琰是被他的琴音吸引過來的。
他打著哈欠進涼亭:“哥,你今日心情不錯啊。”
祁瑾序動作不停,待一曲結束,才出聲:“何以見得?”
藺琰坐在石桌旁,兀自取過爐上的銀壺給自己沏了杯茶,說:“你看你,又是撫琴,又是吃茶賞荷的,難道不是心情不錯?”
“今日休沐,得閒罷了。”
話落,藺琰鬼鬼祟祟地湊過來,他像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似的,指了指桌上的茶:“哥,我沒看錯吧?那是單家作坊的茶?”
祁瑾序手指仍在琴弦上試音色,聞言,睨他:“有問題?”
“當然有啊!”藺琰跳起來:“今日的茶我跟我之前喝的完全不一樣,甚至比單二小姐送我的還要好。”
“這麼好的茶,你怎麼得的?”他盯緊祁瑾序:“彆說你去人家作坊買的啊,我可是聽小廝說了,人家單二小姐根本不願賣給你。”
“”
祁瑾序麵無表情:“你猜。”
“難道是你去偷的?”
“”
見他臉黑,藺琰哈哈笑起來:“不然怎麼解釋,總不能是單二小姐送你的吧?”
“就是她送的。”
“什麼?送給你?”藺琰瞪大眼睛,想到什麼又覺得心裡酸溜溜的:“我跟她關係這麼好她都沒送給我,為何送給你?”
祁瑾序揚唇,似乎很滿意看見他這個模樣,他好整以暇起身坐去桌邊繼續煮水泡茶。
“她有求於我,送些好茶,有什麼奇怪嗎?”
單雲華也並非那種冥頑不靈的人,那晚他說看中了單家的東西,她回去後想明白過來,這幾餅茶就是單二小姐今日一大早就派人送來的。
不得不說,單家還是藏拙了。旁的不提,單她送來的這幾餅茶可謂頂尖臻品,香高氣強,茶韻十足,回甘也很是持久,甚至跟他以前在京城喝的貢茶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沒想到單家還有這種製茶手藝。
“倒是可惜了。”他突然低聲說。
藺琰坐過來:“可惜什麼?”
見他抬手想順一餅茶走,祁瑾序折扇“啪”地打過去:“放開你的爪子!”
藺琰委屈:“哥,你的就是我的,咱倆用得著分這麼清嗎?”
“當然!”祁瑾序不客氣道。
“”藺琰撇嘴,嘀咕:“小氣!”
這時,站在一旁的常舟小聲道:“小公爺,您還不知道?我家主子嘴最難伺候,您要他的命可以,但不能要他的茶。”
祁瑾序斜眼,常舟訕訕閉嘴。
藺琰順茶不成,改為蹭茶,他在一旁坐下:“你剛才說可惜,什麼可惜?”
祁瑾序緩慢飲了盞,道:“為單家可惜。”
“?”
藺琰不解,就又聽他說:“單家有這等製茶本事,卻在建安處處掣肘不得發展,不然,建安恐怕也要成為貢茶之地。”
“你是指薑家?”藺琰讚同道:“薑家壟斷建安茶市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旁人想在建安做買賣還得看薑家臉色,單家這些年被擠兌成這樣,確實埋沒了。”
祁瑾序沉吟。
過了會,見藺琰好奇地對他打量,他疑惑:“為何這麼看我?”
“我突然想到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藺琰一臉認真。
“什麼一勞永逸?”
“單家製茶本事好卻不得發展,那你可以幫單家啊。”藺琰說。
祁瑾序覷他:“我為何要幫單家?”
“你幫了單家,單二小姐就會感激你,說不定還願以身相許。待你娶了人家小娘子,還愁沒好茶喝?嘿嘿”藺琰勾搭他肩膀:“到時候,兄弟我也跟著有口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