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餌已經下了,接下來就看史進會不會上鉤。
……
砰。
少華山山寨,茶杯被一把捏碎,滾燙的熱水澆了一手。
山寨的新晉當家九紋龍史進卻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直恨得咬牙問道:“你說那個摽兔李吉如今成了縣衙中新的都頭,還要在家中擺三天的流水席?他憑什麼?”
離火燒史家莊的夜晚,已經過了足足大半個月。
但是每當想起那衝天而起的火龍,史進深夜都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
可事已至此,悔恨又有何用?
那一日,九紋龍史進,神機軍師朱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一起殺出重圍後,史進就暫且入山當了個寨主賊頭。
本來,史進是不肯把先祖之名來侮,做個甚鳥賊頭?好好一個清白人家。
可卻又有幾方麵考慮。
一是神機軍師朱武,跳澗虎陳達都極力推薦讓他做首領,也算是對史家莊一役,略作補償,實打實有一番兄弟情誼。
當然史進並沒徹底答應,而是取了個折中的辦法。
第二則是那天夜裡,三人破五百,神機軍師朱武左手到底受了些傷,如今需要人鎮一鎮場子。
有新的好漢入夥也方便提升山寨的士氣。
而第三則是史進考慮到李吉未死,心中尤為不甘。
他心底揣摩著,做掉李吉之後,方才遠走他鄉去延安府投奔他師父王進,以求混個半世的快活。
出於這些顧慮,史進也就暫且坐了山寨中的一把交椅,排名在神機軍師朱武之下。
但是……
萬萬沒想到,這才幾天,李吉那賊廝竟然高升了?
史進心中一口怨氣徹底點燃。
“大郎,就是啊,那李吉一個小小的獵戶,憑什麼做都頭?我估摸著還是那日之事的緣故,那廝也忒不知天高地厚,終日擺酒,得誌便猖狂,你可得好好治一治他。”
站在客廳中的則是矮丘的乙郎,又叫乙三,曾是李吉的酒友。
這人有幾分駝背,一方麵因為激動,另一方麵又因為畏懼,渾身不受控地打顫,口齒囫圇不清地說道。
神機軍師朱武,白花蛇楊春也坐在客廳中。
那楊春肩膀上掛著一條白鱗蛇,滿臉的煞氣:“那咱們就去宰了他,以壯我山寨的氣勢。”說話的時候,白鱗蛇跟著他一起嘶叫,好似能夠通靈,感受到主人心底的憤怒。
楊春說出的話,可謂是一個頗為符合史進心意的提議。
誰知神機軍師卻是左手輕搖羽扇,沉吟不語,眸光閃爍似在思忖什麼。
史進倒是動了心思,轉頭望向朱武。
“你是從何處聽得的消息?”
朱武思忖片刻後向乙三問道。
“自然是那些獵戶朋友,你不知道,那李吉到底有多得意……”
巴拉巴拉一通。
無外乎是流水席上吃得有多好,李吉又有多受吹捧雲雲。
“行了。”
朱武出言打斷矮丘乙郎。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聽我兄弟說起,你這廝過往與李吉交好,怎麼如今反要叛他?莫不是專門上山來賺我等?”
朱武麵色一戾,轉頭又對左右說道:“來人,與我把這廝拿下,刨出他心肝,看他是否在說謊?”
“冤枉啊,大王,冤枉啊。”
撲通一聲,矮丘乙郎當即嚇得癱軟在地上,胯下鑽出一地黃水。
“哥哥莫要說了,這廝還能如何?不外乎出於嫉妒罷了,似李吉那等鼠輩,又能結交到什麼品性朋友?更遑論如你我這般生死相隨。”
史進忽地出言。
對於矮丘乙郎這等市井之輩,他倒是能夠一眼看穿。
“哥哥,二哥說得對啊。這等獐頭鼠目之輩,哪裡會有膽子敢來賺我們山寨?”
楊春也幫著搭腔說道。
論資排輩楊春本是老三,如今則是混成了老四。
朱武聽了兩兄弟所言,左手放下羽扇,輕捋胡須,而包紮過的右手,揚了揚道:“我知道兄弟報仇心切,可如今卻不是時候。老三陳達,本相已經點燃過一次。我的風雷咒殺陣也用過一次,至少得再休息半個來月,咱們才好出山。萬一是對方故布疑陣……”
“哥哥,膩不爽利了些,那李吉一個獵戶,又不是你這樣的讀書人,哪裡來得那般花花腸子?”聲音略作停頓,史進又道:“你身上有傷,陳達兄弟也要將息一二,不去便是,這有甚麼打緊。嗯,殺他一個醃臢潑才,如何用得上大家的本相?我自去矣。便是我獨身一人也足夠殺他千百次。”
史進說話時,臉色陰沉。
被害的家破人亡,他實在是太想宰掉李吉。
況且史進自詡武藝高強,如何會把一個獵戶放入眼中。
“這……”
朱武沉吟起來,心底思忖如何反駁。
“哥哥,你之前說本相如何,如何。我如今念頭不暢快,卻也隱隱感覺到離點燃本相隻差一線之隔,若是任我宰了那個李吉說不定立地就能突破。你就讓我去吧,去吧。”
史進再三說道。
“那我抽調兩百人與你下山……”
朱武拗不過史進,想著對方與那李吉也算是血海深仇,莊園被毀,一腔怨念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心底也隻有依了史進。
而兩百人於山寨而言,也是大半的兵力。
“嗨,殺他一個獵戶何須那般人馬,我自去矣。況且人多了,準備起來更是麻煩?反倒是容易打草驚蛇。這廝不是說了嗎?李吉隻擺三天酒席,我不去趁著這個時機結果了他,讓其逃回縣城,後麵哪裡還有這般好的機會?”
總而言之,史大郎分析起來也是一番頭頭是道。
他一個人輕車簡行,說起來確實是方便行事。
倘若李吉真如他所言,隻是一個區區獵戶,那史進的主意還真就沒啥問題。
一個普普通通獵戶,一刀子捅殺就是了。
可問題在於——已是成為都頭的李吉又哪裡普通?
隻是眼下,山寨所有人都下意識忽略這一點。
如何肯承認一個獵戶比自己等人強?
又有誰會相信,區區幾天時間,一個人的本事就會成倍量地增長?
……
銀白的月盤皎潔,月光好似白紗籠罩大地,像極了史家莊燃燒的那個夜晚。
李吉的獵人木屋卻是出奇地熱鬨。
燈火通明,言笑晏晏。
一眾獵戶推杯換盞好不熱鬨。
“預判失誤?那賊廝不來了?”
李吉端著酒杯呢喃自語。
他杯子裡清亮亮一片,能倒映月輪,實際上是水非酒。
今日已經是酒宴的最後一天。
李吉故意放出消息自然也是打史進的主意,不過這事兒,他也隻是賭一把,有棗沒棗打一杆子。
正是如此,也就沒請知縣埋伏兵於此。
主要是若是安排四五百人的伏兵,那也沒地方放。
而且萬一史進不來,興師動眾,又沒個結果,未免落了在縣太爺眼中的印象。
另外要提一點。
倘若史進趁夜派兵殺到又該怎麼辦?
嗬嗬。
屋子裡是什麼人?
這是一群獵人,長年與野獸鬥爭的獵人。
讓他們殺翻史進肯定沒辦法。
可給李吉爭取逃跑時間,那一定沒問題。
李吉唯一賭的是史進孤身前來。
道理其實也很簡單。
少華山寨若是白天動兵,四五百人動靜如何瞞得過山裡的獵戶?
鳥兔驚,走獸奔,而獵戶必定知道。
屋子裡一大群獵戶難道都是瞎子不成,瞧不出動靜?
若是晚上?
嗬嗬。
誰他媽會大晚上四五百人行軍?
這是草寇,不是正規軍。
再說古人有夜盲症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說史進要想殺李吉必定是孤身前來,最多帶上十幾人作為特種作戰小隊。
十幾個人?
李吉是半點也不怕。
他賭的就是史進少年心性,沉不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