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有些遲疑,他沒有想到謝安那神仙也似的風采之下,居然也有如此深沉的心機,他勾了勾嘴角,說道:“相公大人,這樣,這樣真的好嗎我們畢竟是天國上朝,不能象蠻夷那樣不講信義。再說了,放著長安不去收複,而是出兵河北,與慕容氏相爭,這勝算能有多少如果錯失了收複關中的機會,讓姚萇的羌人站穩了腳跟,那長安這座故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到大晉手中啊。”
謝安擺了擺手:“羌賊不足為慮,姚萇耍耍陰謀詭計還可以,打仗是不行的,再說關中漢羌雜居已經多年,就算收複,也要花很長的時間和很大的精力鞏固,不能急於一時。但是慕容氏的燕國,尤其是慕容垂,那會是最可怕的敵人,片刻也拖不得。一旦讓他在關東,河北站穩腳跟,又跟北方的草原遊牧搞好關係,那就不是能不能站穩關中的問題了,就算是中原,齊魯之地,隻怕也要得而複失。”
劉裕奇道:“慕容垂有這本事河北之地雖然民風豪放,但並沒有大片的牧場,他慕容垂想重建以前天下無敵的俱裝甲騎,怕是沒這麼容易吧。再說了,苻丕也不是軟柿子,他也會爭取草原上劉庫仁的支持,儘管慕容垂手上有個拓跋珪,但是我始終不相信,靠一個小孩子,就能讓草原上凶悍的蠻子,站在自己一邊。”
謝安歎了口氣:“其實慕容蘭應該也跟你說過類似的話,讓劉庫仁倒向慕容垂的根本原因,還是劉衛辰的威脅,鐵弗匈奴部落,是草原上最野蠻殘忍的異族胡虜,當年代國拓跋氏與之爭戰多年,也隻是互有勝負,靠劉庫仁自己,威望不足,象賀蘭部,獨孤部,拔拔部這些大部落,都並不服他,真要是劉衛辰來襲,隻靠劉庫仁的本部人馬,不是對手。所以,必須要拉上慕容燕國作為強援,如果慕容垂真的放回拓跋珪,那這個孩子可以以代國皇孫的名義,召集漠南草原各部,共同對付劉衛辰,這才是劉庫仁肯聽話的根本原因。”
劉裕搖了搖頭:“劉庫仁當了多年的漠南之主,東麵單於,難道就肯這麼輕易地讓位嗎”
謝安微微一笑:“那你說,當年拓跋什翼健在趙國當人質時,他的庶弟拓跋斤為什麼就肯讓位迎接他回歸呢難道是這個弟弟人品特彆好嗎”
劉裕一時語塞,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他剛才聽到時就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也不好向慕容蘭多問,但現在,在謝安麵前,卻是沒有什麼好隱藏的了:“還請相公大人賜教,我也對此奇怪。”
謝安看著劉裕,笑道:“其實草原上的蠻子,跟我們漢人一樣,也講一個名份,草原之上,雖然以力稱雄,強者為王,但誰都知道,力量總有衰弱之時,即使是強如匈奴,也總有灰飛煙滅的那天,所以,要想在弱時不給人徹底滅亡,就需要名份和傳統。”
劉裕奇道:“名份和傳統難道蠻子也講仁義和嫡長子這些”
謝安搖了搖頭,正色道:“不,草原胡虜,是不講嫡長子的,因為孩子年幼,往往威望不足,他們往往講的是兄終弟及。在草原上,一個首領會生下多個兒子,這些兒子成年之後,就必須分家,離開父母的部落,帶著一部分的帳落和牛羊,遷到彆處去,這種分出去的部落,就是近親部落,比如拓跋氏,在上一代分出去了拔拔部,叔孫部等多個部落,分彆統領四處,以為屏藩。”
劉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個不就象漢朝和晉朝時的宗室親王嗎但這些人有了實力,也有了名份,隻怕會象七國之亂,八王之亂那樣,發生內戰吧。”
謝安笑道:“沒這個必要,因為我們漢人,講的是父死子繼,這些分出去的王爺,再沒有當皇帝的可能了,一旦手中有權有兵,那自然會起不臣之心。但是草原蠻子不一樣,他們是兄終弟及,上一代的首領如果死了,那他分封在各地的兄弟們,就會有繼承汗位的資格,所以沒必要打個你死我活。這樣的宗室內戰,隻會削弱本族的實力,讓彆姓部落有機可乘。”
劉裕訝道:“那如果是兄終弟及,首領自己的兒子怎麼辦那個拓跋什翼健自己也是以兒子的身份登位的吧。”
謝安點了點頭:“那是特殊情況,拓跋鮮卑,以前因為兄弟間的傳位,引發過內亂,就是劉琨守晉陽的時期,最後不僅害得劉琨兵敗身亡,他們自己也是多年一蹶不振,還得讓兒子去中原的石趙當人質稱臣,後來痛定思痛,才學了中原這套嫡長子繼承的方式,如果兒子成年,並且有力,那就可以在繼承人大會上,公推為新任首領,也就是說,最後還得是兄弟子侄們在一起共議,如果兒子弱了,那肯定不行,但若是兒子已經成年,又有一定的威望,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
劉裕點了點頭:“我聽明白了,這麼說來,拓跋斤作為庶子,威望不足,如果不抬出拓跋什翼健,那這代國國主之位,就會給他的叔叔伯伯們得了去,是嗎”
謝安微微一笑:“是的,拓跋斤當時也未成年,因此沒有分家出去,而是留守拓跋氏主部落,兵力是最強的,但也比其他幾個叔伯的部落強的有限。那些叔伯們相持不下,所以乾脆都擁立他,想著以後再找機會襲取汗庭,取而代之,拓跋斤知道了這些人的心思,乾脆就把拓跋什翼健這個哥哥給迎了回來,這樣既擺脫了危險,又贏得了名聲,對他自然是最有利的。”
劉裕長歎一聲:“想不到在草原上,就連這些嗜殺成性的蠻子,為了權力,仍然是這樣勾心鬥角,一點也不比我們中原漢人的王朝內鬥要來的少。那話說回來,這個劉庫仁,跟拓跋氏本部又是什麼關係他也是分出去的近親或者遠親部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