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與藺閱兩兩相對,站在庭院的石階上,冷風掀起她的衣袖,直往最容易發冷的身子骨處鑽。恍若撣去塵世的紛雜,周圍的枝丫搖曳,映出她被凍得有些發紫的麵龐。
剛剛的一幕,仍讓她不寧,藺閱憤然的那句毒咒,如針般紮在她的心口,令到她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她的手已抬至半空,沒有絲毫的顫抖與猶豫,掌心還泛起陣陣熱意,下一刻就要往出言不遜的藺閱臉上扇去。
她一則是悲憤交加,曾經她們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友,遇到了假謝勉後,兩人就變成這樣你死我活,自己也無法理喻這樣的過火。然而如此多侍衛們還在幾個腳步的距離候著,藺閱方才說話聲音極其響亮,如若她此時不做反應,那自己往後就更加無法在眾人麵前立威。此刻仿佛凝滯,連倏倏的風聲都變得刺耳。她心知,這一巴掌不僅為泄憤,更為她日後的麵子,所以必須打下去!
就在她手即將落下的瞬間,一股極大的力道將她的手腕直直地按了下來。她下意識,不由分說的就覺得是那個假謝勉,心煩意。,他頂著一張謝勉的麵孔,難道還蹬鼻子上臉,真的以為可以教訓自己了?她看都沒看,直接甩開那人的手,毫無情麵可言的冰冷。
“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她才轉頭,怒氣上臉,看也不看,直接甩手揮走來人。原來竟是陳晞,隻聽到輪椅與地麵摩擦的刺耳,陳晞被沈暮白甩了甩,四輪往後傾倒,差點就要從輪椅上摔下。
還是藺閱眼尖手快,馬上扶住。
“當心——”
沈暮白這才發覺是陳晞上前阻攔自己,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在藺閱的幫助下,陳晞這才穩住身形,厲聲道。
“注意你的言行!”
沈暮白和藺閱齊刷刷地往陳晞這邊看。兩人都還以為他說的是自己,沒想到他的目光,如刀般射向藺閱。
藺閱不敢再說,長公主畢竟是長公主,然而陳晞這外姓皇子又來發聲,再說下去,隻能大家都下不來台,隻能悻悻沉默。她隻是小白兔發威,想要搓搓沈暮白的傲氣。
陳晞繼而持續輸出。
“藺閱,我不知道你們說了什麼,但剛剛你對長公主說的那番話我都聽到了。你如此以下犯上,實在逾矩!”
板著臉的陳晞心想,自己隻教過藺閱該如何應對沈暮白的咄咄逼人,卻從未和她說過,要撂下如此狠毒言語。按沈暮白的小九九,估計又要在心裡記恨上他了。他隻好先聲奪人,給藺閱小懲大戒,在眾人麵前以儆效尤,以免將事態擴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藺閱不服,抿唇欲辯,但她知道陳晞是在幫自己,若沈暮白發狠將此大做文章,那自己這顆項上人頭也有不保之虞,最終還是低下了頭,隻是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算是認了錯。
沈暮白冷眼看著這一切,嘴角如霜,兩眼冒火,冰火兩重,心裡十足不爽。他確實估到了自己的心思,她再狠還不至於在藺閱身上落刀子。
她此時把這些話,全部扣到陳晞的頭上,認為藺閱一定都是受他挑唆,才會要與自己反目成仇,鬨得如此難堪的境地:這個便宜弟弟果然多管閒事,藺閱今日的放肆,八成是他慫恿所致!
沈暮白不想繼續了,她笑笑,看看他們還準備怎麼同調共詞,你方唱罷我登場。她撇了撇嘴,聲音冰冷,刻意壓下聲線,點出藺閱和陳晞的互相唱和。
“你們二人唱夠了麼?唱夠了,便退下吧。”
“沈暮白。”陳晞抬頭想說什麼,但對上沈暮白銳利而不信任的眼神,又咽了下去,不解釋也罷。陳晞看著沈暮白明顯生氣又不悅的側臉,欲言又止。雖心知她誤會了自己,但此時多說無益,隻得緩緩道,“寒露頗重,殿下還是回房休息為好。”
沈暮白直接掠過惹她生氣的藺閱,直接對上了陳晞誠摯的雙眸,對於他禮節性的寒暄未有理會,反倒冷冷道。
“今晚你隨我一起。”
沈暮白讓自己今夜跟著她,陳晞愕然,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耳根都染上了紅暈,連帶著鬢角也泛起了潮意。這句話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他低聲問。
“長公主何意?”
她無語,她是害怕她將昨夜之事到處嚷嚷,必須將他時刻拴著自己身旁,才好堵住嘴巴!沈暮白馬上意識到自己話說了一半,隻好給了陳晞一個狠戾的眼神,再行解釋。
“彆自作多情了,是今夜有任務。”
原來是晚上有行動,他這才發現自己回錯意了,愣了愣,連忙點頭。
“明白。”
一旁剛剛還沉默不語的藺閱見狀,急急忙忙地插嘴,
“好了,我都聽到了。我也要去!不許丟下我一人!”
假謝勉和世子們倒是小心翼翼,由謝勉拱手低聲問道。
“殿下若有差遣,微臣願效犬馬之勞,多一人總歸能多一份力。”
沈暮白冷眼掃過兩人,眉宇間滿是厭煩,但見他們如此堅持,終究沒有再拂了他們的意。特彆是這個假謝勉,謹慎以待,如此低眉順眼,她倒是要看看此人的來意為何,倒不如給他機會,讓他多露馬腳。
她揮了揮手:“隨了你們,到了外頭一切聽陸寧安的安排。”
“是!”幾人異口同聲地應道。
寒夜裡頭,夜總是來得分外的早,月色如水潑灑在大地,整個保州都浸入了夜色之中。
陸寧安和趙允磊各自帶領一隊精銳侍衛,早已在保州刺史府外的大街上集結。人聲鼎沸,車馬喧囂,商賈的吆喝此起彼伏,夾雜著街頭遊伎擊打銅鑼的嘈雜,一派熱鬨氣息。
陳晞不顯局促,篤定地坐在輪椅之上,融入人群邊緣,目光緊緊追隨前方那抹蒼青的身影——那是沈暮白。沈暮白又換了一身素蒼青便裝,手持佩劍,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十足。
她沒有留意到他眼神的駐足,正與自己的侍衛長陸寧安低聲耳語,時而抬手指向遠處,神色頗為嚴肅。
“這次目標,你們都明白了吧?”沈暮白冷聲吩咐,“趙允磊,你負責清理外圍。藺閱和謝勉他們,盯著西巷那邊的動靜。陸寧安,你隨我一起。記住,都不許擅自行事。”
“是,殿下!”
“藺閱他們怎麼不在此處?”
陳晞左盼右顧,暗自疑惑。之前沈暮白明明答應他們隨行,可如今卻不見人影。他正欲開口,卻見與沈暮白交談領命的陸寧安突然揚手,將一遝厚厚的畫紙遞給身旁侍衛,那些侍衛隨即分散開,開始張貼在街頭巷尾。
沈暮白走近陳晞,笑了笑,眉宇間透著一絲狡黠。
“都是假的榜文,我故意做的。”
“假的?”陳晞挑眉,沈暮白遞出一張,他隨即馬上抽走,仔細端詳起來。
奉天承運,州府查明,刺史府案發,命案驚人,茲有要犯在逃。現將犯人特征昭告天下:
嫌犯年約三十,身材瘦小,案發時腳蹬麻鞋。此人狡詐陰狠,疑有武藝在身,恐傷害無辜百姓。凡能提供線索者,州府將酬謝三千兩,若能協助擒獲,重賞五千兩。若有知情不報者,按律同罪!此榜即日起,張貼於各城門、集市及鄉裡,昭告百姓。
刺史府諭。
陳晞皺了眉,覺得頗有意思。與旁的榜文不同,這張墨跡未乾的榜文有一特彆之處,他看著便念了出來。
“保州刺史廖騰遇害,凶手遺留掌印,刺史府特招丹青匠已描出完整紋路。現比對手印,凡符合者,立即捉拿歸案,以車裂論處!”
“丹青匠?”陳晞疑惑,瞬間了然,沈暮白的大膽手段一如既往令人捉摸不透,但確實有些聰穎在身上。他記得不過短短一日,根本未見有此等人物出入過刺史府邸,“你這是在匡人啊?”
陳晞的語氣雖夾雜幾分無奈,但麵上卻是與之相反的寵溺與欣賞,他真摯地看著她。沈暮白卻不以為意,雙手抱胸,嘴角噙著一抹得意。
“正是如此!此榜文今夜將散布至所有保州各街區。若凶手心虛,定會趁人少時比對掌紋,屆時留下的印跡便是罪證。”
陳晞搖搖頭,“可若是無關之人起哄,豈不是擾亂方向?怕是徒勞無功。”
沈暮白聞言,臉色微沉,語氣多了一絲冷意,馬上回看陳晞。
“陳晞,我是需要你的配合與見地,而非對我的指手畫腳。”
陳晞未再多言,隻低頭作揖,揶揄沈暮白,意思是我怕了你了。於是,他隻是靜觀其變。他了解沈暮白的脾性,爭辯無益,唯有鐵錚錚的事實方能讓她改變看法。
不多時,街頭巷尾果然掀起陣陣騷動,飯後夜間本就是“張家長李家短”的閒散議論之時。此榜文一出,好事的百姓們都一擁而上,覺得新奇,因為從來沒見過這樣還帶有手印圖畫的榜文!百姓們爭相傳閱,嘰嘰喳喳議論開來。
“竟還有這般稀奇的手段!”
“咱們去瞧瞧,說不定能逮住真凶!”
“我這瞧著,那老餘家的誰,手印和這頗像啊!真是要了老命了!”
……
暗處,陸寧安拿出備好的交椅給沈暮白坐下,她與輪椅上的陳晞並肩而坐,觀察著不遠處的動靜,他們預備守株待兔。
刺史府門外的大街之上,圍觀的、吃瓜的群眾漸多了起來,不少人甚至爭著在榜文前筆畫自己手印,好像都與他們有關,在空中比較著大小與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