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白斜靠在交椅上,姿態閒散,她一身素雅蒼青男裝,配上高束的發髻,如男子一樣,豪邁的坐姿,一腿翹起落在另一腿的膝蓋上。
麵孔上卻還帶有女兒家的嬌柔。她沒注意到陳晞在看自己,他的目光微動,心中暗道:明明這一張稚嫩而活潑的臉蛋,卻偏偏有這般行軍之人的威儀,竟顯得有些可愛……
陳晞想立刻趕走自己這種奇奇怪怪的念頭,還不等他正襟危坐,沈暮白就又有了主意。
“餓了”,沈暮白忽而打破沉默,透著幾分散漫,“哪裡傳來的麵炙?真是聞著不錯,我去買點兒。”
“你還是留在這裡為好。”
陳晞皺眉勸道,她怎麼一會兒功夫都坐不定,像是屁股上長了腳一般,怪不得看不進四書五經,隻愛那些雜亂無章、毫無營養的言情話本!
沈暮白卻不理會,拍了拍有些皺起的衣擺,站起身來,隨口道:“無妨。”
她隨便挑選了一個小侍衛。
“就你了。陪我一同走走?”
小侍衛點點頭,不敢有誤。說著,兩人就快步穿過街道,徑直走向不遠處熱鬨非凡的攤販。
攤主在炭火上翻炒著湯餅,加入時令鮮菜、碎肉丁,香氣隨著熱氣飄散好遠,引得路人紛紛駐足。他的鍋中熱油與佐料翻騰,香氣撲鼻。
陳晞看著她蹦蹦跳跳的樣子走遠,輕輕搖頭,像是看著自家的孩子,可明明沈暮白還要比他大上些許年歲。
他忍不住吐槽:“還虧她自詡皇太女,她這見了吃的就走不動道的模樣,實在與之扯不上半點關係!”
不久前。
一縷風撩動窗欞前輕垂著的簾,光線半明半暗,有些灰調的意思,掩住了外頭的喧雜。
沈暮白端坐在案前,白皙纖長的指尖輕敲幾案之上,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一旁燃燒的香爐上。有煙嫋嫋升起,彌散開來,仿佛她心中盤根錯節的思緒。
她的侍衛長陸寧安匆匆而入,身後跟著一位衣衫素淨的男子,能看得出有些年歲。他神色忐忑,背著畫簍什麼步伐小心翼翼,顯然是從未接觸過如此場合而顯得畏畏縮縮。那藤簍,應該裡頭應當放了滿滿當當的書畫材料。
“大人,人已經帶到了。”
陸寧安恭敬地說道,依然謹慎,不敢透露關於沈暮白的半分身份。
沈暮白微微抬眸,目光在丹青匠身上稍作停留。
“聽說你丹青技藝過人,今日有一件事要你來完成。”
丹青匠聞言連忙跪下,雙手扶地,顫聲道。
“小的愚鈍,若大人有所差遣,必竭儘所能。”
他方才打量了過麵前的“大人”,倒是氣度不凡,但有些男生女相。丹青匠正琢磨著,若為沈暮白畫丹青,應當如何下筆?畢竟不是可隨便描摹的人,禁忌頗多,畫實畫虛,都隻怕讓人不悅。
沈暮白徐徐地站起身來,神色沉靜,卻讓人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她身著一襲雲紋紫衣,華美但不張揚。
丹青匠見對方遲遲不做回答,隻好鼓起勇氣昂起頭來,想要打探這位“大人”的用意。
“快快請起。坐下說話。”
沈暮白見麵前跪著的瘦削男子,額上明顯布滿細汗。她不是那類,喜歡用小小權柄讓所有人唯命是從的人。
丹青匠自然受寵若驚,用手拭去了臉上的汗珠,馬上恭敬又拘束地將背上的畫簍卸下,將一種畫筆工具仔細鋪設在幾案上,再害怕地往沈暮白這裡看,又看了幾眼,就準備動手下筆。
“等等——”
沈暮白覺得丹青匠對於自己有所誤解。她並不是要他幫自己描像!
聽到這聲製止,丹青匠以為自己是有什麼不對之處,嚇得差點滑跪在地上。
“大……大人,您不是要我畫……您的丹青像嗎?”
他語氣透著小心翼翼,可以看到他的雙眼裡塞滿了困惑與懼怕。他握著畫筆的手在顫抖,仿佛眼前的要求雖合常理,卻又令人不置可否。
沈暮白並未直接答話,隻是取出一枚精巧的盒子,裡頭朱紅色的印泥泛著微微的光澤,是奪目的鮮紅。
隨手將一張雪白的絹帛平攤在幾案上,動作緩慢卻精準。她的左手按住絹帛的一角,她將右手掌心覆在印泥上輕輕一壓,然後用力拍在絹帛的中央。沈暮白的掌印赫然浮現在絹帛上。
“按這個描摹便可。”
沈暮白聲音淡然,不容置喙。
丹青匠呆愣片刻,連忙行禮。
“小的遵命。”
“你便將這掌印描摹下來,細致入微,不得有誤。”她淡然說道,指尖輕輕點在掌印的邊緣。
丹青匠抬頭看了一眼絹帛上的鮮紅掌印,紋路清晰,氣宇絕倫的手相,每一條細小的線條都像是關聯著什麼似的。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疑惑——從未有人委托他描摹掌印,這本是官府案牘中才會使用到的。可麵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他豈敢多問?
“是,小的定當儘力。”
他低聲應道,馬上又繼續埋頭,屏息凝神開始摹寫。
沈暮白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丹青畫匠的動作。她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目光拂過那絹帛上自己的掌印,仿佛在觸摸某種信念,又像是在感知命運的紋理。
沒用多時,丹青畫匠終於完成了摹寫。他將手中的畫卷高高舉起,遞給沈暮白,神色緊張。
“大人,請過目。”
沈暮白接過畫卷,仔細端詳,唇角微微上揚,但隨即又斂去笑意。她揮了揮手。
“賞。”
陸寧安會意,從袖中取出一錠銀錢遞給畫匠。丹青畫匠受寵若驚,連連叩謝,正準備退出廳堂。
沈暮白卻突然想到什麼,搖了搖頭,覺得還不甚滿意,叫住了陸寧安與欲走的丹青匠,“請留步。”
兩人雙雙回頭頓住,沈暮白先囑咐,“陸寧安,你幫我取一樣東西,請先生再畫一幅掌印。”
丹青匠也愣了愣,麻木地點了點頭。
待所有完成,丹青畫匠離開後,沈暮白要求陸寧安將摹好的掌印與擬好的榜文全部收起。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那笑容裡藏著算計,和一些幸災樂禍的得意。
保州最繁華的大街之一,車馬如流,街道兩旁掛滿了五彩的幡布和招牌。
陳晞剛目送貪嘴的沈暮白帶著一名小侍衛離去。當她的身影漸漸隱沒在人群裡頭,在暗處的他手中捏緊了方才她給的一張榜文。
他的目光落在上麵的掌印處,久久未曾移開。
“這掌印……”
陳晞喃喃道,眉頭緊皺,心中莫名生出奇怪的熟悉感。他將榜文舉到眼前,認認真真地端詳,掌印上的每一道紋路好像都這麼親切。
“奇怪。這掌印為何如此眼熟?”
他暗覺不好,馬上伸出自己的右手來,用另一手幫忙挽起右手那有些讓人困擾的長長的袖口。
陳晞將榜文湊近,直接用右手上前比對——自己右手的形狀、紋路,與這榜文上的掌印竟是分毫不差!
該死!
他嘀咕自語,眉頭皺起,但並看不出有什麼不快的神情,反而還笑了笑,差點笑出聲來。
“這個沈暮白——還真是好樣的!”
陳晞無奈,手心滲出了汗,榜文的紙張在顫動著。敢情沈暮白竟然盜用自己的掌紋,用作掩耳盜鈴的榜文!
頃刻間,“他”變成了一殺人放火的在逃犯。他笑得苦澀又覺得頗有趣味,隻是迅速將榜文折好,藏入懷中。
等著等著,陳晞都覺得有些困意襲來了,連連打了幾個哈欠。而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沈暮白,還未回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正當大家以為今夜將一無所獲之時,突然有一身影鬼鬼祟祟,趁無人在旁,去嘗試對比掌印。
沒想到直接被陸寧安所安插的,由侍衛扮作百姓的眼線所發現!
他們直接追了出去,沒想到那人像是腳底抹了油,不要命地往外頭狂奔。
“追!”陳晞這邊也看到了那頭的動靜,他直接大吼,聲線深刻,“抓住他!彆讓他跑了!”
下達命令的聲音透著急切。
那個身影像脫韁的野獸般竄出,迅速而熟絡地穿過擁擠的怏怏人群。他時而飛快地翻上屋頂,時而鑽進狹窄的巷道,顯然對這裡的地形了如指掌。
“彆亂!分開追!四周夾擊!”
趙允磊推著陳晞的輪椅,動作流暢而果斷。雖然陳晞腿腳不便,但手中的短弩早已備好,他雙目銳利,隨時準備伺機而動。
那逃竄之人顯然是個老手,身形瘦削卻矯健如猿猴,快速穿梭在街巷之間。他選擇的小路極為狹窄,甚至將陳晞他們一行人甩開了好幾個街角。
然而,埋伏在巷尾的謝勉和眾世子們帶著人,早已聽見動靜,迅速趕來支援,形成合圍之勢。
“快!堵住出口!”
謝勉揮手示意。
眾人氣喘籲籲,奮力追趕。
然而,那人一個翻身,竟跳上一戶人家的屋梁,居高臨下,在暗裡得意地露出一抹獰笑。
“真是滑不溜手的泥鰍!”
謝勉咬牙切齒,拔出佩劍準備爬牆,卻被同行的藺閱攔下。
“彆急,攔住前路,他一定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