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外頭,庭院深深。但沈暮白此刻躊躇滿腹,自己哪有什麼心緒聽藺閱和她拉些家長裡短?
她沒有直接去應她,而是轉身向方才彙報的仵作,隨後沉聲說道。
“勞煩請將酒壺封存,帶回查驗。”
仵作自然不知沈暮白的身份,略帶有些疑惑和不解的眼梢瞄了過來。這裡不還有晞皇子在嗎,他到底聽誰的是好?他不敢做任何承諾,故也不將話茬接下來。
直到陳晞發聲,冷冷命令。
“愣著做什麼?動起來!”
仵作才立刻行動,將酒壺用備下的絹布小心翼翼地收起。
藺閱見沈暮白對自己視若無睹,有些賭氣,也有些將連日來的不滿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的意味,她沒了耐心,快步靠近沈暮白的身前,貼得更近了,讓其無處可逃。
“暮白,事關重大,大家怎能袖手旁觀?若有任何線索,必定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她的話總是情真意切,帶著嬌嗔與讓人難以拒絕的真誠。
“責任?”
沈暮白輕輕笑了笑,笑容冰冷。藺閱她不會明白的,她若再橫加插手,反而會讓事態變得更加難以收場,自己是極為後悔當時沒有與父皇據理力爭,應該堅決不能讓藺閱隨行前來。
懷著想要搶奪謝勉心思而來的藺閱,必定不達目的不會罷休。自己不是想抹去藺閱的才氣橫溢與敏捷優雅,而是她與自己都心懷不軌,想透過辦案來積累更多資本。
自己左手已有了勁敵陳晞,又何必在自己右手再招風樹敵?
沈暮白所想,隻是儘快找到一個讓大家都心服口服的由頭,把這位姑奶奶儘快送回長業城!
兩人眼波流轉,多年相處早就讓兩人心知肚明對方的鬼心思。
“不必了,閱妹。你趕緊回郝府歇下。”
她的話語斬釘截鐵,卻麵上含笑,還主動用手勾著藺閱的臂膀,一派祥和友好。畢竟麵子上,總要過得去些。
藺閱料到沈暮白一定會反應激烈,如往常她定會就此吃癟。但此時此刻,她是如此慶幸的,因為自己與陳晞達成共識,他教了她不少如何“對付”沈暮白的法子。即使她們曾經情同姊妹,但未來姻緣她可絕不會成人之美,並且對謝勉是勢在必得!
她隻是嬌羞地低下頭,聲音更為恭敬順從,馬上回應沈暮白親昵的勾手舉動。
“暮白,我……我隻希望能為你分擔一些壓力也好。”
“好”,沈暮白不高興再糾纏下去,她滿腦子都是要儘快抓人,“我們進一步說話,願聞其詳。”
跟隨藺閱步伐的沈暮白,隨之走至院內一處僻靜之地,避開嘈雜雜的廖府的人聲鼎沸。樹影搖曳著,像兩人堅固卻又隨時會破碎的情誼。
沈暮白先行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藺閱,眼中帶著幾分探究,她也不知道人與人的關係可以這樣轉瞬即逝,好像昨日兩人還是親密無間,那樣的無猜,但今日已經需要帶上十足的假麵相對。
沈暮白心裡萬分清楚,她有九成的把握,現在的謝勉絕對是有人冒名頂替、張冠李戴,但她抱著一種不懷善意的態度,不準備說出自己猜測,隻想要冷眼旁觀待藺閱:若她知曉所傾慕之人不過是欺誑之輩那刻,她該作何表情?
在發現蛛絲馬跡的那時,自己就已經不與她爭了。但是,當熟悉的兩人形同對立,就再難以回去了。
“現在可以說了吧?”
沈暮白的語氣是不容拒絕。
一站定,藺閱那帶著幾分促狹的笑容便映入沈暮白的眼簾。她依舊恭謹,垂手立於一側,搶先一步迎上,語調輕快,笑道。
“暮白,怎麼這般匆匆?昨夜可是沒有休息好?”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話語間儘是調侃。沈暮白怎麼會聽不懂,但自己便要看看她能使出什麼招數來,隻是笑得更甚了,陪她作戲。她故作平靜,淡聲道。
“你這般油嘴滑舌,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藺閱卻不急不忙,繞著沈暮白走了一圈,打量著周身,語氣愈發輕佻,像是刻意壓低了喉間的聲線。
“也沒什麼大事,隻是想問,你怎麼今日一早從陳晞房間裡出來了?我可是關心你得緊呢,到底怎麼了!莫不是昨夜——”
這些都是陳晞“傾囊相助”的挑釁調調,藺閱猶豫過是否要如此對待沈暮白。可畢竟是沈暮白對自己無理在前,也要讓她沈暮白看看,當朝藺相之女絕非什麼逆來順受、隻懂琴棋書畫之流!
未等她說完,沈暮白麵色一沉,她沒有想到藺閱對自己說話如此大剌剌,一點沒有修飾。她的話若揚了出去,自己倒也無所謂,但和陳晞畢竟有姐弟之名,這是沈家的大忌,皇城內決不允許有如此半點的不軌!
沈暮白冷聲截道,露出了不悅神色:“閱妹,不可胡言亂語!”
藺閱卻毫不收斂,這陳晞的招數還真是管用!
她滿臉都是帶著揶揄的笑意。
“你瞧瞧,咱們殿下這氣急敗壞的模樣,我不過隨口一問,殿下倒是緊張起來了。說來,這晞皇子是個好歸宿,隻不過是腿……殘了。暮白你若是真看中,也不必遮掩。依我看,他對你可是死心塌地——”
“夠了!”沈暮白聲音驟然拔高,語氣裡多了幾分寒意,她盯著藺閱的眼,目光如刀。她如此憎恨自己嗎?出於讓她和謝勉認作義兄妹的報複?於是,她逐字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不會再顧念你我的情分!聽明白了嗎?”
念頭閃過,沈暮白驚覺自己的氣憤難當,是來自藺閱這句對陳晞的貶低。就是這句“腿殘了”不停在沈暮白的腦袋瓜裡頭嗡嗡作響。
自己是一個罪人!讓陳晞承受如此侮辱,又讓藺閱不顧及昔日情麵也要撕破臉皮……
但從自己知曉使命的那時,就決定接受的……這些不被理解與怨懟,都將是必經之路。
欲享尊榮,必擔其累。
藺閱屬實被沈暮白這冷厲的語氣怔住一瞬,卻隨即撇了撇嘴,低聲嘟囔。
“你又何必惱羞成怒?我不過是想為你和皇子撮合撮合。”
沈暮白冷笑一聲,語氣愈發決絕。
“誰告訴你這些荒唐話的?藺閱,這些話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到外頭去莫要妄議!”
藺閱咬了咬唇,似是不甘,又像是蓄意繼續添油加醋。她說這些話也是做足了良久的準備,生怕真的說完這些,兩人就徹底反目成仇了。但她又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對陳晞所言偏聽偏信!因為她先前總是抱有信心,認定沈暮白為人直率,刀子嘴豆腐心,還犯不上因為自己明著與其競爭,而有更進一步的壓製與報複。但沈暮白按頭要自己與謝勉認作義兄妹一事,實實在在的刺破了所有的偽裝,也讓藺閱對沈暮白死心。為了爭取到心儀的謝勉,她豁出去了。
“你倒是冷麵無情,可你彆忘了,你口口聲聲說歡喜的人是謝勉,可你又是如何待他的?!轉頭就與自己的皇弟親親我我。如此水性楊花,你還不如好好看看身邊人對你的心意。”
沈暮白心頭猛然絞痛,陣陣襲來,她無力反駁,什麼時候藺閱的嘴和陳晞一樣狠毒了,帶著血淋淋的刺?
待到和真正謝勉重聚那日,她確實無顏麵對他,不管是她的身還是心……她無法像之前那樣信誓旦旦說,絕對忠誠於他了。
但她絕不會在藺閱麵前認下,隨即冷冷地反問藺閱。
“這些話,究竟是誰教你說的?”
藺閱心下一驚,卻並不避讓,因為連這樣的反問都被陳晞給估計到了,她聲音低了幾分。
“難道不是事實?你一邊和陳晞拉扯不清,一邊又惦記著謝勉。你這樣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做派,難道僅僅因為你是當朝長公主,就可以為所欲為?”
“住口!!”沈暮白終於忍無可忍,她即使少不了對藺閱的算計與遏製,但她從沒想過這樣的畫麵,她還是不願多說藺閱一句,她怒目而視,氣得雙手都發抖,“你也配來教訓我?!”
兩人針尖對麥芒,將尖銳的矛盾擺在桌上了,均是虎視眈眈,沒有人是溫順的兔子。
藺閱冷笑,冰冷刺骨的目光直指沈暮白,“沈暮白,我隻是不忍心看你這樣自欺欺人罷了。你愛謝勉?那不過是你自己的謊言罷了!你們根本不可能!”
這話猶如一把利劍直刺沈暮白心口,攪動著她的血肉,她隻覺得胸口堵得慌,氣得連呼吸都有些急促。
“藺閱,你彆太過分!”
沈暮白不想再糾纏下去,她們二人即使能當場分個高下,也實在沒有意味,不過是兩敗俱傷!她覺得脖頸有些癢癢,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撓。
藺閱感覺到了沈暮白的黯然,繼續不依不饒,忽然落到沈暮白雪白一片的脖頸間,那裡有一抹惹人遐思的嫣紅!她猛地一指,聲音拔高。
“這是什麼?昨夜你和他同處一室,如今脖頸上還留著這樣的痕跡,你倒是解釋解釋!”
沈暮白一怔,隨即低頭看向自己脖頸。果然,那紅痕清晰可見,難怪今日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幾分異樣。她立刻扯過肩上的披風,將脖頸深深掩住,語氣低沉:“不許胡說八道!”
藺閱見狀,露出得意的笑:“沈暮白,我可什麼都沒說,是你自己心虛罷了!”
氣氛僵持,藺閱卻終究不敢再多言,她再怎麼不滿,也知道眼前站著的不是可以隨意遑論之人,而是位高權重的長公主。最終,她心一橫還是撂下話來。
“罷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不過你記住,即使你貴為長公主,也並非能夠事事如意,一帆風順!”
藺閱繼續惡言惡語,將所有積攢的仇怨倒了出來,“願君所慕者如鏡中花,指尖流沙,終不得相守!所爭者如空中樓閣,得而複失,化作塵埃!”
這狠毒至極的話竟由曾經最親近之人所說,沈暮白舉高了顫抖的右手,正要將巴掌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