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晞意識到不對勁。
房內有鬼。
但他又不知自己生出這樣的指控是從何而起。他隻好伸出手深深攏了攏沈暮白軟下來的、癱在自己身上的那副柔若無骨。他不知所措的兩手,從緊張到鬆弛,任由繃住的十指僵在半空中,停滯著。
“陳晞……”
沈暮白拍打著他的肩頭,將全身的重量都吃到陳晞身上,然後她通過挨著他寬大的胸膛,將她的上半身和頭都稍稍支起來了一些,與他拉開距離。她沒有知覺地調戲著、勾引著,她的聲音柔得像一縷煙,低啞著盤旋,從她的鼻腔竄入到他的喉頭,帶著十分的醉意和不明的情緒。
下一刻,她又像是被抽絲,完完全全又貼在他的身上。
他剛要伸手去探她額頭的溫度,自己卻感到一陣莫名的暈眩,頭痛欲裂。他喝得不多,但此刻竟覺得渾身乏力,隻留有混沌,像是電光火石。
陳晞緊了緊自己的雙手,環繞著沈暮白的嫋嫋腰間,讓她更好地靠著自己,坐在自己的身上。
累了倦了的沈暮白,看不到此情此景,隻是一股腦兒地往陳晞懷裡頭鑽,調整一個讓自己更舒適的姿勢。雖然兩人身上衣衫整齊利落,但這人貼人、唇貼耳的動作,已經繾綣纏綿到過火。
麵對不清醒又軟綿綿的沈暮白,雙腿無法用力的陳晞隻能在輪椅上乾著急,他此時叫人進來幫忙,那是存心落人口舌、授以把柄,更是對她的不負責任,他隻是搖搖頭。
仿若耳鬢廝磨的須臾,醉眼朦朧的沈暮白,在全臉緋紅中抬起頭,她從傻笑轉為抓耳撓腮的煩躁,不停地去揪自己的衣衫領頭,一個手不夠,還要用上另一個手,想要扯開頭頸這裡的強烈束縛一般。
此刻的陳晞正在沈暮白咫尺的頭頂上方,雙眼將那片春色撞個滿懷,立刻轉過頭去。他,畢竟也算是正人君子。
“不然……還是我,命人將你送回寢房吧——”
“我說,怎麼房內這麼熱呢,是不是你這個小賊兒……讓我真是沒一刻省心!”
已經糊塗的沈暮白怎麼會輕易放過麵前秀色可餐的陳晞,她媚眼如絲,停了停手上的動作,轉而將她指節分明、甲床纖長的雙手撫上了他的胸口,然後一路上行,直抵他吞咽著的喉結。
最後是他棱角分明,比女子甚至還俊美的臉龐,她將他回避自己的麵孔又轉了過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沈暮白,下手沒有輕重,直逼得陳晞喊停。
“疼——”
他轉過頭來,又看向了她的眼底,她雙眸含笑,比平日更甚。陳晞的雙眸斂起寒意,不免警覺。
“沈暮白,我一介疾患之人,四肢不全,你這樣是想做什麼?“
話未說完,她若有若無的氣息還在他的唇齒之間,還隻是笑笑看著他。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有什麼猛的一震。
此刻的沈暮白,像是一隻誤闖禁地的狐,嬌媚而極度危險。她向著她的目標撲了過來,不含猶豫,帶著好夢的香甜,直直撞進陳晞的懷中。
他腦袋一陣陣發沉,眼前的長公主沈暮白,雙頰已經熏紅,像一朵正盛放江邊的牡丹,紅得耀眼,鮮得欲滴。她的呼吸輕輕打在他的頸側,像是無心又帶著故意,所到之處都滾燙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湊近看她,卻發現她那雙本就明媚的眼瞳此刻像是盛滿了瀲灩秋水,媚意橫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皇弟……”她的尾音夾雜著纏綿,像根無形的絲線,纏繞在他的心頭,一圈又一圈,“你是不是嫌棄皇姐我?”
她纖細的手指又勾起,抬手滑過他的衣襟,正要解開他的衣襻,那用來穿繩的布圈,也與衣扣連用。已然被牽走了理智的沈暮白,隻覺得陳晞還真是好聞,有種特彆的、淡淡的水仙花味道。
陳晞忽然攥住沈暮白攀上了自己胸膛的手,強忍著心頭的躁動。
“不可。”
他閉了閉眼,想要壓下體內流動的悶熱,但那種不屬於自己的陌生感卻越來越清晰。他用儘力氣,將她從自己懷裡推開,轉而扶住自己的輪椅扶手,試圖穩住即將脫控的情緒。
沈暮白跌跌撞撞地靠著幾案坐下,沒有理會他的掙紮,反而笑了,那笑得太過放肆。她一手撐著幾案,另一手拉住他的衣袖。
“此地隻有我和你。你在怕什麼?”
她的手輕輕覆上他的臉,指尖劃過他早已熟透的麵頰,像火焰山一般。他的手指死死攥住輪椅扶手,僵硬地坐在輪椅之上,指節泛白,他甚至用力去扣自己的掌心。明明本能地想要避開,但還是動彈不得。
陳晞的目光掠過幾案上的木盤,是方才那兩位郝府家丁送來的酒與菜肴,想到這塊,他心裡咯噔。
沈暮白吃了也喝了這些。
馬上,他抓來其中之一,放在鼻下一定距離處聞了聞,又用手扇了扇,確定自己的猜測。
“該死,中計了。”
壓抑的怒意頃刻爆發,他抬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他已經快要失控。
那酒氣中混雜著一股奇異的藥草香,這酒和菜都被動了手腳!
陳晞想起方才家丁送酒時的情景。他們的眼神讓自己覺得奇怪,那不是唯唯諾諾的膽小怕事,而是在點頭交換著信息,應該是熟練無比的殺手。他的視線一凝,腦海中迅速浮現一個答案——野生巴戟天。
這種南邊山穀裡的稀有藥草,瘴氣可怖,除了采摘聖手,其他人根本無法近身就已經落得一身病痛,或是失明。這味藥,甚至不必服下,單是嗅其氣味便能讓人迷情亂神。但如果食用,那效果必然更加劇烈,這也是此時沈暮白比自己還要混亂不堪的緣故。
這兩人應當是偷摸進來的,扮成和郝府家丁的模樣,為了給自己下藥……他們查案到此地,想來是行蹤被出賣。沒想到這隻黑手,已狂妄到伸向自己了。
然而今日醜時、郝府,更是沈暮白與疑點重重的保州刺史廖騰所約定的見麵地點與時辰。
“中計?”
沈暮白還是樂嗬嗬地笑著,完全沒有意識危險正在靠近。然後,她便在幾案上昏睡了過去,但嘴巴還嘟嘟囔囔在說著什麼。
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沈暮白的纖薄背部,映得幾案上的酒盞都微微發亮。那迷亂的野生巴戟天的氣息,在屋內亂竄,生怕有什麼人會僥幸被他們漏掉,絕不允許任何人在他們的鼻息下安然無恙。
“我……覺得好熱,好難受……”
沈暮白時而清醒,那無助讓人心疼。陳晞徒手撕下一塊衣料,掩在自己的鼻口上,強迫自己不能被迷藥惑亂,時刻清醒著。
“無論是什麼人,先過我這關。”
他幾乎耗儘全力,咬著牙,用最快的速度,先是吹滅了屋內所有燭火,再使出上半身的所有氣力挪動自己的四輪來到門口。他用身體擋住門,將門閂死死拴上,然後將攜帶的佩劍“啪—”地抽出,在暗夜中隨時待命。
果然,沒過多久,門外傳來幾聲嬌滴滴的女聲,帶著刻意的甜膩。
“殿下,我們姐妹幾個是來伺候您的。”
“請殿下開門。”
嘰嘰喳喳,那聲線柔軟得仿佛能滴出蜜來,門卻被拍得震天響,從輕到響。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要將他今夜困在此處,專程派來煙花之地的女子,為迷惑人心而來,又用稀有的野生巴戟天加持,好讓他在倡樓綺戶的夢中縱橫交錯,忘了自己肩負的責任和本性。甚至可能,他們會在夜半十分潛入,直接殺了自己,抹去一切痕跡。
見鴉雀無聲,屋內暗淡,門外的拍打聲逐漸平息,四周安靜下來。
陳晞於是深吸一口氣,他的視線又掃回屋內。隻見她早已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身體卻在幾案上搖搖欲墜。
他趕忙將輪椅推近扶住了她,他伸出手來抱住她。衣衫下的脈絡已然充血,他的線條驟然繃緊。素日裡他的臉龐骨肉恰到好處,又加上衣衫寬鬆,掩去了輪廓分明的好身形,但此刻那蘊藏的力量爆發出來,仿若蟄伏許久的猛獸,一觸即發。小臂上的筋脈凸顯,連肌肉的起伏都清晰可見,每一次用力,都讓他的肩背像是被一根弓弦拉到極限。他雙手用力托住她的腰身,雙臂肌肉隆起如鐵石般堅韌,硬生生地將沈暮白抱離,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
他畢竟是不具之人,隻好使出殘存的上身力氣,額頭上早就布滿冷汗。但剛剛用力時,他分明發現了自己的雙腿在不停地顫抖,這是向好的征兆嗎?
他將一旁的被褥拉過,蓋在她的身上,為她輕輕蓋好。
沈暮白在枕上雙眼緊閉,但扭來扭去,總覺得不舒暢。陳晞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神色稍許平靜下來,但紅暈依然未退,扭動幅度愈發增大。
他隻覺得自己腰間一陣酸澀,先前自己的兩手掌心牢牢托住那纖弱無骨的腰肢,身子承載的重量比往日更重,但那份炙熱與柔軟讓他一時無法分辨,是酒意熏人,還是唯有眼前的人會讓滴酒不沾的他酩酊大醉。
垂下的眼睫間,他的眸色暗沉,像是深潭一般無底,又不敢鬆懈。
沈暮白在床榻上酣睡,嘴裡含糊不清地咕噥著。
“皇弟,你這……滿堂清客,竟不見一尾靈魚隨盞而歡,豈不索然?”
說罷,她咯咯地笑出聲,肆意又灑脫,這世間的陰謀像是都與她無關。
“這麼多酒……陳晞你怎麼都不喝,喝啊……喝啊……”
說著她又睜開了那迷離的雙眼,在床榻上直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