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西北的草原就更加肅穆與寂寥。草皮漸漸發枯發黃,成群結隊的牧民呼喝著,抽打著鞭子,驅趕牛羊向賀蘭山的方向而去。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各地域的遊牧民族分四季尋找牧場。其中西域的以阿爾泰山脈、天山山脈、昆侖山脈為主,由海拔高地決定季節牧場。漠南漠北草原則由東往西或者由北往南,向阿爾泰山脈、杭愛山脈、額德倫格山脈、陰山山脈的南端移動。因為這些地方大多數都是山脈南麵的平原、盆地、河穀區域,冬天海拔低,又有山脈阻隔北方的冷空氣,氣溫相對來說會較為溫暖一些。對於牧民來說,冬季是極為可怕的時候,隻能在貧瘠和困境當中,尋找到稍微好一點的條件,艱難地熬過這個冬天。而相比於西域草原和蒙古草原的牧民,寧夏平原的牧民可選擇的地方就相當少。靠近祁連山的會選擇向祁連山山腳去,在河西走廊與河南走廊(後世鄂托克旗、毛烏素沙漠一帶)的牧民則會前往賀蘭山。不管是從地形上看,還是從這一帶城池以及人口聚集點看就能明白,唯有這些地方冬天才能勉強生存。所以寧夏平原的牧民都會選擇這麼做,哪怕此時正處於西夏內亂的時候。不過今年的牧民往賀蘭山的方向卻是少了許多,誰都知道大量部落聚集,很有可能再次爆發占領,因此不少人都往西。雖然向西邊的話條件會稍微艱難一些,但牧民們也沒有能力翻越祁連山前往河湟穀地,就隻能靠近到祁連山山腳,也就是後世武威、張掖沿線一帶求存。那邊唯一的好處就是自從宋軍占領卓囉和南之後,就在邊境開設榷場,很多牧民會把牛羊趕過去,從宋人手裡換取糧食、茶葉、鐵器。“叮叮當當!~”一個驅趕著大量牛羊的黨項小部落正緩慢地向西方移動。他們此時的位置是在濟桑東北的荒漠附近,差不多是在後世甘肅省古浪縣海子灘鎮一帶。這裡往北就是騰格裡沙漠,在此時為一片荒涼的戈壁,往南則是卓囉和南,也就是後世古浪縣、景泰縣一帶,與宋國是交界地區。他們要遷徙到涼州府,也就是武威市,那裡是少數冬季還有河流、草場的地方,也是他們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希望。便在這牛羊駱駝馬匹的鈴鐺聲中,忽然更南的方向,好似出現了一片塵煙。“出什麼事了?”部落首領用黨項語對身邊的人說道:“快去看看。”“是。”身邊的牧民隨即勒轉馬頭,縱馬往南而去。這附近有一些丘陵和小山巒,讓他們看不到遠方的情況。但隨著塵煙不斷,按照他們的經驗,誰都知道這可能是大批的騎兵在靠攏。這讓這支小部落的首領心裡沉到了穀底。南邊。除了是宋人,還有誰在南邊?首領本能想要說立即派人去向附近的軍司稟報。但話到嘴邊卻又咽回去,隨即就是沉默。一股令人不安的沉默向周圍蔓延。如今西夏國都快滅了,他們的國王已經死了,分裂出兩個大勢力。如果宋人真的入侵的話,誰又能派兵阻攔得了他們呢?“首領,是宋人。”派出去的牧民很快回來報信,麵上露出驚恐的表情,聲音都發顫地喊道:“很多宋人!”“召集部落所有青壯,準備禦敵!”部落首領咬牙說道。他們現在正在遷徙,大量牛羊在邊走邊吃,根本不可能把它們帶走。如果隻是部落的人跑掉了的話,失去了牛羊,對於草原民族來說,與滅族也沒有什麼區彆了。所以他們隻能選擇死戰。然而牧民卻說道:“他們人太多了,至少有上萬人。”部落首領露出絕望的表情。他們整個部落,也才一千人不到,而且很多都是老弱婦孺,能打的青壯不超過四百,這怎麼辦?便在這惶恐不安當中,遠方的山巒很快就出現了無數黑魆魆的身影。他們離得很遠,但揚起的塵土以及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音,仿佛催命的鑼鼓聲音般,敲打著每一個牧民的心臟。驚恐與慌張充斥著每一個人的心。他們都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南方,誰也不知道他們之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而這種恐慌持續了接近一個時辰,牧民們依舊艱難地驅趕著牛羊馬匹,試圖向更遠的地方逃去。但讓他們絕望的是,對方好像徑直向著他們衝來,死亡的命運似乎已經不能避免。“咚咚咚咚!”無數馬蹄奔騰的聲音越來越近,雙方距離已經不足一裡。然而就在這支部落將麵臨滅頂之災的時候,那些騎士卻並沒有直接對他們發起了衝鋒,而是看到了前方道路被大量牛羊馬匹占據,便漸漸減速下來。“前方怎麼回事?”宋軍主官呂景初見到前方道路停下,便厲聲發問道:“為什麼停下來。”他以前是環慶路安撫使,性格比較直,曆史上曾彈劾一些賄賂的將領和徇私舞弊的文官,是一個不錯的官員。這次景泰因病加之前麵的功勞,被召回汴梁,由他擔任熙河路經略使,此番率領諸將出征。前鋒軍主將是已經升官了的賈逵,他疾馳而來向呂景初彙報道:“司帥,前麵出現黨項牧民驅趕著大批牛羊往祁連山去過冬。”“他們的方向與我們一致嗎?”“是的,如果我們繼續往北,則必定會衝入他們的牛羊群中。”“那就繞過去!”呂景初沉聲道:“再派人通知他們,讓他們等我們大軍過去之後再繼續前行。”“是。”賈逵應下,隨即再回到先鋒部隊中去。宋軍的先鋒軍得到命令之後,隨即陡然轉向,往西而去。接著就又有一支小隊向著那個小部落的方向而來。“你們誰是首領。”那小隊有人會黨項話,厲聲發問。部落首領急忙過來道:“我是。”“大帥令你們停在原地,等我大軍過去之後再出發。”“是是是。”“.”小隊隊長本來勒馬想走,但忽然回過頭又看了眼他們,然後咧嘴一笑道:“你們自此後就是宋民了,聽從朝廷的安排就好,切不要再犯邊行凶。”說罷縱馬疾馳而去。原地這個黨項小部落的人默然地站在那裡,似乎還沒回過神來。過了許久,大批宋軍向西北涼州府方向馳騁遠去,他們才有人說道:“首領,我們大夏要亡了嗎?”“亡了就亡了吧。”首領喃喃自語道:“這些年我們過得太苦了,宋人來,也許會過點好日子也說不定。”他的話如果放在以前,肯定是大逆不道。但現在卻無人反駁。每個人的臉上除了流露出一抹複雜的情緒以外,也沒有人對看向遠方的宋軍產生出敵對和仇恨的眼神。遊牧民族對於國家的感念意識本來就淡漠。隨著李元昊的愈發不得人心,西夏內部想要歸附宋人的部落不在少數,大部分人心散了,那這個國家自然也就不需要存在了。西路宋軍沿祁連山北上,很快就抵達了涼州。城中竟還有一部分西夏軍隊駐守,約有三四千人,為西涼府本地的西夏將領掌握。由於涼州、甘州等地屬於西夏國土的最西南端,離中樞較遠,受到的內亂影響不大,因此這裡居然還能稍微維持一定秩序。此地的駐守將領成為了兩派人馬拉攏的對象。可當成群結隊的宋軍出現在西涼府的時候,當地的駐守將領就再也沒有了忠君愛國的念頭,很快選擇了投降。宋軍控製了西夏西涼府,便開始繼續順著西北方向前進,往宣化府、肅州、瓜州等地進發。這也是目前宋軍的主要戰略。西夏人冬天都會前往祁連山、賀蘭山等地,宋軍主力直取興慶府,攻占西夏王庭,將西夏滅國。而西路偏師則沿著祁連山北上,收複大片要地。自此西夏人主要的人口、棲息地就被大宋掌控,其餘地方的土地多是荒漠,如毛烏素沙漠、騰格裡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等等。便在宋軍西路軍勢如破竹,已經輕鬆拿下西涼府的時候,宋軍的東路軍也進展非常順利。東路軍分三部,分彆由涇原路、環慶路、鄜延路三路進發。他們針對的是西夏邊境的西壽保泰軍、靜塞軍、嘉寧軍、祥祐軍、左廂神勇軍等多個西夏邊境軍塞。然而此時西夏邊軍已經是形同虛設。內亂之後,邊軍要麼被本部落的人叫回去,要麼自己參與到戰亂當中去,此時整個邊境的西夏軍隊都少得可憐。並且他們大多數基本都已經喪失了戰鬥意誌,儼然一副江河日下,國家破敗的景象。成群結隊的宋軍迅速占領了邊境城池,很多西夏軍要麼逃跑,要麼投降,抵抗的力量不能說沒有吧,那也隻能說是聊勝於無。十月九日,呼嘯的北風吹拂,茫茫群山起伏,涇原路經略使高繼宣率領著大軍,浩浩蕩蕩向著北方而去。這裡是柔狼山以北,惟精山以南,過了惟精山,便是西夏最靠近大宋的城市——應理城。“快快快,加把勁。”“翻過前麵這座山,就是應理了。”“不要停下。”宋軍基層的軍官們催促著士兵們向前。溝壑之間,有大片丘陵山巒,層巒疊嶂,隻在兩山之間,才有小段平原穀底。後世的京藏高速從這裡穿行而過,往西六十公裡為黃河石林國家地質公園,地質奇特,即便是殘陽照射的早冬,亦是風景秀麗如畫。高繼宣騎在馬背上,遠遠地眺望著四周山嶺,這裡曾經是西夏西壽保泰軍的駐地,四周山嶺還存在一些營寨殘垣。山巒上廢棄的烽火台隨處可見,還隱約能夠看到,西北方的零波山上,一列列旗幟在風中飄揚。“司帥,那邊!”高繼宣身邊的一個傳令兵忽然指著距離他們約五六裡外的一處山巒說道。高繼宣目光掃過去。就看到惟精山那座不知名的小山頭上,滾滾狼煙不知道何時浩蕩而起。他舉起手中的望遠鏡,隻見那山巒上有一老一少,他們將牛糞和柴火扔入烽火台裡,狼煙順著煙囪直上雲霄。那老者發現宋軍似乎已經注意到了他們,便大喊大叫著,跳來跳去,像是要把他們吸引過去。“宋狗,來殺我們啊!”“你們侵犯我大夏的邊境,你們不會得好死。”“來啊,你們有膽子就來殺了我們!”老人用黨項語怒吼著。然而山下的宋軍隻是遠遠地看了他們一眼,誰也沒有衝到山上去殺死他們。或許是聽不懂他喊什麼,或許是離得太遠,即便能聽懂黨項話,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誰都知道。這是兩個被遺棄的黨項士兵罷了。“走吧,彆管他們了。”高繼宣淡淡地道。聽到命令的宋軍繼續徐徐前行,就像是沒有看到他們一樣。山頭上的老人已經絕望,頹然地坐在地上。曾經烽火點燃,萬騎奔騰,宋人又何敢來寇邊?今他們西夏一朝分崩離析,便已經到了亡國的邊際。少年蹲坐在一旁,手中握緊了羌笛。過了片刻,老人忽然站起來,雙小臂下扣,滿含著熱淚,跳起了舞蹈。少年用羌笛吹奏著蒼涼的樂曲。老人扭動著身軀,用悲傷的聲音高唱:“胡騰身是涼州兒,肌膚如玉鼻如錐,桐布輕衫前後卷”這已是黨項人最後的絕唱。翌日。宋軍抵達應理城下,也就是後世的寧夏的中衛市。城中幾乎已經沒有多少守軍,宋軍就像是和平接管了防禦一樣,將這座城池占領。而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西夏靜塞軍司所在的韋州,嘉寧軍司所在的宥州,祥祐軍司所在是石州,以及左廂神勇軍司所在的銀州。一夜之間,西夏邊境大部分城池,皆已落入宋軍手裡。後方便隻剩下西平府靈州,興慶府興州等幾座重要城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