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盛派兵於小道設伏,徹底把織田信虎坑死的時候,公州之戰就不可能再有第二個結果。
此役魏軍大勝,倭軍大敗,除了公州城的東城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大火數日不滅,無數燒成焦炭的屍首無法辨認身份以外,結局總算是讓濟州島上望眼欲穿的高麗君臣們看到了一絲曙光。
魏軍陣亡一千七百九十六人,傷兩千三百二十餘人,而倭軍的傷亡數字就有些意思了,根據送到濟州島以及江南的戰報來看,此戰魏軍斬獲倭軍共計三千三百餘人,考慮到之前守城的軍隊有四萬,看起來似乎並不多。
然而這並不是倭軍全部的傷亡人數,而是人頭數由於戰前黎盛明確傳下軍令,攻城途中不許割下人頭,所以城牆上的軍功不好統計,再加上後來烈火焚城,有人頭也燒成黑炭了,於是挑來揀去,也隻算出來三千多個,至於後麵被黎盛坑死的那過萬倭軍
大概黎盛還是要點臉的,先是撕毀和約,然後悍然背信,最後倭軍其實都投降了不少,然而黎盛因為沒地方安置這些倭人,再加上他一向看倭人不順眼,所以順手就來了個殺降這種事情的確是不好意思往上報。
這也就導致無論是戰報,還是高麗後來的史書上,都沒有明確記載這次公州大戰倭軍的實際傷亡數,大都以“萬餘”、“數萬餘”代稱,考慮到高麗人沒必要幫黎盛掩飾,大可以直接明說,所以黎盛後來到底做了些什麼以至於高麗君臣都不敢明著說他壞話,也大概可想而知。
反倒是倭國很實誠,能讓後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魏定遠元年五月,公州大戰,織田信虎部共計三萬九千七百人,公州城破後存一萬一千五百二十人。
入侵朝鮮的大半倭軍被一戰打殘廢了,也難怪織田信虎沒臉再活下去。
當然,活著的織田信虎都被黎盛當猴耍,死了之後就更不值得黎盛在意,那些用血寫成的詛咒甚至都沒讓黎盛感覺到有半分不適,打掃戰場後,他迅速帶兵回到公州城,但卻並沒有第一時間馳援開京,因為公州城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他收拾。
首先是還在城內流竄的倭寇,這些脫離大部隊選擇逃命的倭寇此時在城內殺人放火,搶錢搶得不亦樂乎,為了讓公州城成為魏軍接下來的橋頭堡,這些人必須要清理點,而人數估計還不少;其次是還在燃燒的東城,要知道黎盛雖然不在意名聲,但那也得分情況,倭寇大敵當前的時候自然顧不上在意,但打贏了仗怎麼也得考慮善後,尤其是東城裡現在還有不少高麗平民被困在火海之中,燒死一批再救一批,兩相平衡,他黎盛的名聲不就回來了麼?
隻能說黎盛的腦回路在這方麵確實挺清奇的。
歸根究底魏軍是馳援高麗,而不是和倭國金國一樣來瓜分高麗,雖然高麗求援國書上出的血估計比魏國入侵也好不到哪兒去,但占住大義魏軍可就是“王師”了,好處照拿,還掙名聲,隻要做事彆太過分,日後放到史書上這都是一場值得大書特書的遠征。
攻陷公州城後,黎盛在這裡又待了三天,這三天的時間他主要是在滅火,以及傳令外圍的魏軍配合攻勢,收複倭軍主力被擊潰後的失地,當軍令傳下時,由於魏軍不過四萬兵力,而且在公州城下還有不少戰損,所以很多部將都擔心兵力不足,然而接下來的情景卻告訴了他們,什麼叫做聞風喪膽。
織田信虎被擊潰,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忠清道,各地無論是在劫掠還是駐守的倭軍得到消息,通通采取了整齊劃一的行動逃跑。
沒辦法,主持前線戰事的織田信虎都切腹了,開京還沒打下來,魏軍拿下公州城後,挺進馳援開京的路上再無障礙,而且黎盛打仗比較絕,他一旦決定不輕敵冒進後簡直是硬啃下了忠清道所有的交通樞紐以及險關雄城,這就導致倭軍想守都沒法守,去搶都搶夠了,這個時候還不怕留下來乾嘛,等死?
於是僅僅三天之內,忠清道全境的倭軍就不戰自潰,連魏軍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就跑得一乾二淨,開京直接暴露在魏軍麵前,此時黎盛還在公州城裡忙碌準備收拾收拾自己的名聲,一聽倭軍紛紛退回高麗最南端的全羅道、慶尚道,收縮兵力防他來攻,當即便傳令全軍開拔,挺進開京。
五月十六,黎盛到了開京城下。
這是高麗的國都,是高麗最繁華的地方,然而此時抬頭望去,城牆上下到處是血戰過的痕跡,城內城外無數屍體都還沒來得及掩埋,隨著天氣漸漸炎熱,空氣中那股味道簡直能熏得人翻一個跟頭,黎盛治軍向來極嚴,看到這一幕場景立刻就眉頭一豎,聽到留守開京的將領前來拜見,他在城門外高坐馬上,二話不說就幾鞭子抽了下去:
“愚蠢!本將解了開京之圍,你等為何不把屍首掩埋?要是生了瘟疫,你滿城人死絕也就罷了,讓本將兒郎受損,第一個饒不了你!”
臉上多了道鞭痕的崔承允沒有動作,跟隨他而來的幾個偏將卻忍不住了,這些日子高麗王公貴族全部逃離開京,就是眼前這位不姓李一直不得重用的崔將軍帶著他們守下了這裡,倭軍金軍兩麵圍攻,城內人心惶惶,許多人都把崔承允當成了唯一的希望,如今好不容易守來雲開月明,這魏將雖然有大恩於高麗,但剛一見麵就劈頭蓋臉抽了崔將軍一頓鞭子,如何能讓他們忍下去?
“住手!”崔承允喝止了他們,然後轉向黎盛,他居然懂得漢話,不借助翻譯,緩慢開口道:“將軍勿怪,實在是城內死傷慘重,再加上倭軍撤兵太突然,末將唯恐有詐,才沒有派人出城收殮屍體。”
黎盛頗感意外,這些日子他來到高麗,所見所聞都在告訴他高麗人的劣根性,他看過高麗士卒寧願替倭軍開道,看過高麗王公貴族棄國而逃,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個人能死守開京,而且麵對他也不卑不亢。
“好了,本將不與你多計較,倭軍已經被本將趕回南邊兩道,忠清道已靖,讓你的人出來收拾戰場,同時讓本將的人接手城防。”
崔承允眼神一凝:“將軍,這畢竟是高麗國都,讓魏軍接手城防是不是”
“哪兒這麼多廢話?若是沒有本將,現在的開京城還存不存在都另說!”黎盛冷笑道,“本將已經送信去了濟州島,高麗王攜群臣很快就要回返開京,到時候若是他們覺得此舉不妥,再讓他們來與本將談!”
“那城內的兵馬?”
“撤出來,去南方替本將探路,本將不指望你們能打退倭軍,但在魏軍休整的這些日子裡,你們再廢物也能探出些倭軍消息來,這就夠了!”
黎盛策馬而入城門,再也沒看幾人一眼這才是他的脾氣,兵書總說為將者戒驕戒躁,然而還年輕的黎盛一身都是銳氣,他看不起倭人,同樣也看不起這些不能保家衛國的高麗人,偌大世上也就隻有王爺能讓他老老實實站直了不敢說話,眼下高麗都是因為他才幸免於滅國的命運,有什麼必要擺好臉色給這些人看?
經曆血戰殺氣騰騰的魏軍進了開京城,崔承允站在城門一側,看著那些從異國他鄉而來的士卒們昂首挺胸接手城防,身旁一個偏將不忿道:
“此人好囂張!雖然戰績確實顯赫,但未免也太不會做人了些!”
崔承允輕輕搖頭:“他對高麗有大恩,守城這麼多天,你我都清楚,城破隻在旦夕之間,確實如他所說,如果沒有魏軍,開京此時還守不守得住都另說。”
“那也不能”
“有本事的人總是有脾氣的,言語輕慢而已,我不在意,”崔承允看向濟州島方向,“我更在意的是王上要回來了。”
幾個偏將也同時沉默下來,他們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高麗君臣回歸開京,崔承允這個被留下來死守開京的倒黴鬼自然就要被奪權,兵力自然要交出去,最誇張的是,說不定還有人會因為崔承允的大功而心生忌憚
真是諷刺,保護了京城的英雄最害怕的事情,居然是自家的王上要回京。
“那怎麼辦?”
“或許那位將軍說的是對的,”崔承允說,“既然魏軍接手了城防,開京也就安全了,王上見不得我在此地,那我就帶兵去南方兩道,為魏軍探路,隻要能將倭寇趕出去,想必王上也會原諒我沒有請示就貿然出兵。”
身旁偏將紛紛領命去調兵了,隻剩崔承允站在原地,看著濟州島的方向,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
國破山河在,才知王上命比河山貴
“動作真快。”
西京的城頭,完顏阿骨打同樣眺望著開京方向,將手裡的戰報遞給一旁的猛安,輕笑道:“那個黎盛,真是不得了啊一個坐鎮江南的將領,也能帶兵入高麗,將勢大的倭寇打成這種德行,魏國的武德真的要充沛起來了。”
那個最近頗得完顏阿骨打賞識的猛安居然識字,他讀完戰報,同樣為黎盛在錦江以及公州的戰績驚歎,倭軍七萬入侵高麗,前後幾戰幾乎打廢了一半,原本彈指之間便能將高麗滅國,如今卻隻能退守南方兩道,看起來魏軍繼續往南進攻也隻是個時間問題,讓人生畏啊
“大王,我們還攻不攻開京?”
“魏軍進了城池,我們當然就不能攻了,”完顏阿骨打歎道,“可惜,若是沒有遼人在身後牽製也許我能在那個人來之前,便把開京打下,就算最後也要交出去,但至少高麗的底蘊就要儘歸金國了。”
猛安沉默片刻,問道:“大王是不是忌憚魏國太過了?”
“也就是你敢在我麵前說這種話,不過這確實是事實,”完顏阿骨打說,“有人和我說,這世上僅有兩個大國,其他的國家都是在撿殘羹剩飯,金國這種剛剛才立起來還經不得風雨的更慘一點,儘管這兩個大國注定要有一個倒下去,給了其他小國生存的位置,但在結果出來之前,要對他們保有足夠的尊重。”
他沉默片刻,歎道:“當初我曾入魏國,走到魏國西北黃沙之地時,親眼看到西夏是如何複國,又是如何被魏國套上繩子成為守門犬的,當時還不覺得,現在看來,原來金國的命運一開始就注定了,前狼後虎之地啊金國和遼國是世仇,雙方沒有和解餘地,那金國也就隻能徹底倒向魏國了。”
“可這是高麗戰場,不是魏遼國戰的地方,”猛安說,“如果一直避著魏國,那我們和魏國的奴仆有什麼區彆?”
“奴仆”這個字眼似乎刺痛了完顏阿骨打的眼眸,他猛地轉過頭,但確認猛安是無心而不是意有所指後,他很快調整好了狀態,用金國國主的威嚴下了命令:
“去告訴要回到開京的高麗君臣,金國可以把西京還給他們,價錢讓他們開。”
猛安猛地一驚:“大王!”
這可是西京!整個高麗最大的三座城池之一!雖然當初金國沒費什麼力氣就奔襲而來拿下了這座城池,但就這麼還給金國,是不是也太虧了點?
然而完顏阿骨打很想告訴他,如果還不趁現在和高麗談價錢,再過些時日等黎盛把倭寇收拾了騰出手,那金國就真的什麼也拿不到了。
完顏阿骨打搖頭示意這事沒得商量,問道:“後方戰事如何?”
“遼國增兵兩萬,現在有四萬大軍列於馬訾水南岸,在得知開京解圍之後,他們的攻勢縮小了很多,看起來是準備留下一部分人繼續堵我們的後路,另外一部分轉道去遼陽。”
“這樣麼?”完顏阿骨打輕輕點頭,“看來高麗這地方也待不了多久了好在這一趟過來搶得已經夠多,人口,金銀,鐵器,絲綢再加上走之前還能敲高麗君臣一筆,這兵總算是沒白出,這樣一來回遼陽和遼人繼續死磕也有了底氣,起碼幾年之內,遼東都不會餓死太多人了。”
他的語氣很隨意,但其中的態度卻展露無遺,猛安知道完顏阿骨打是準備撤兵了,換句話說,是金國對高麗的入侵就要到此結束了。
收獲是挺大,但就是有股虎頭蛇尾的味道。
完顏阿骨打清晰捕捉到猛安眼中那一抹遺憾與失望,他笑了起來:“當然,退兵不退兵,一切都還要取決於魏國是不是真的能把倭人趕下海,如果那黎盛一路高歌猛進,最後卻在高麗南方兩道翻了船,我們自然就不用退兵,也許還能趁著遼國分兵,強行把開京也啃下來不過之前來的那個人說的話還是挺有道理的,金國的人太少了,遼東都鋪不完,打下這麼多的疆土,又有什麼用呢?愁啊”
他摸了摸刀柄,看著南方,許久之後,突然開口:
“你覺得,如果把開京以北的高麗人儘數擄回遼東,讓他們成為二等人,男人為奴隸,女人發下去配種生子,如何?”
猛安猛地一驚。
他看著眼前年輕但越來越有威嚴的完顏阿骨打,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在完顏阿骨打的目光下,最後什麼都沒說出來,隻是俯首。
然而他很想問一問。
大王,您是不是忘了,金國之所以會起來反遼,就是因為遼國的三等人種製度,不把女真人當人?
而您現在要做的事,難道不是和遼國一模一樣?
隨著忠清道的收複,高麗南方的戰事逐漸明朗,開京之圍被解,高麗君臣回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剩下的全羅道、慶尚道中,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在公州城被魏軍收複後,倭國想一戰而滅高麗的算盤徹底落了空,他們的身份瞬間從國敵變成了匪寇,而接下來,就必然是魏軍與倭軍的決一死戰,魏軍勝,則倭國這一次入侵血本無歸;倭軍勝,則高麗國祚再一次風雨飄搖。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首先動起來的卻不是大搖大擺進開京城的黎盛,而是高麗的軍隊。
開京守將崔承允帶著僅剩的兩萬開京守軍悍然南下,越過公州城與錦江防線,在魏軍分兵清掃忠清道內剩餘倭軍及其據點的同時,直撲全州。
全州是全羅道的首府,也是倭軍退兵後大量兵力集中的地方,同時這裡也囤積了許多糧草,向西可威脅魏軍登陸地,向東可支援慶尚道。儼然是準備在這裡和魏軍再決一死戰,這等軍事重鎮,就算魏軍過來,怕也要打上幾場惡仗,誰都想不到死守開京城的高麗軍居然會這麼有骨氣,魏軍還沒動,他們先動了!
主將崔承允的話是:倭賊跨海而來,江山風雨飄搖,怎能儘靠大魏王師?我雖不才,仍願帶兵位王師開出一條血路賴,收複兩道!
這一番話透著高麗僅存的血性,而守下開京城又緊接南征的崔承允在這一刻被高麗平民捧上了神壇,有人說他是高麗僅剩的名將,也有人說他是害怕功高震主,所以帶兵出京免得遭到回京的高麗王清算但這話很快就被其他人反駁,說堂堂高麗國王怎麼會苛待如此功臣?
民間的議論聲是止不住的,而回到心心念念王宮的李宗衍一開始還很開心,但聽到這些流言後,他開心不起來了。
倒不是因為已經開始有人覺得他昏庸,而是憤怒於崔承允居然敢把僅剩的兩萬精銳兵力拉到南邊去和倭人拚命,隻留下魏軍和一些雜牌軍守高麗這是在拿他的家底去揮霍,去賭博!
憤怒至極的李宗衍連下了七道金牌,怒斥崔承允不尊王令,不敬王師,私自帶兵南下,要把他召回來,然而數天過去,等來的不是崔承允帶兵回返的消息,而是他佯攻全州,引誘倭軍從光州、南原分兵救援,途中設伏殲滅七千倭軍的戰績。
這跟把他架在火上烤有什麼區彆?
事實證明,能守下開京崔承允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而那些在開京城內經曆過血肉橫飛守城的高麗士卒們也已經脫胎換骨,起碼黎盛一開始就沒指望過他們,接手城防後就忙著收拾忠清道滿地亂竄的倭人,一抬頭才發現崔承允居然還打了個勝仗,同時前線關於倭軍兵力分布、各城城防之類的消息也被崔承允派人送了回來,替黎盛省了好大一番力氣,這位高麗將領不僅沒拖他後腿,反而還真的為剿倭大業儘了一份心力。
可崔承允偏偏就是沒理那連著的七道金牌,該打仗打仗,該探路探路,手底下握著兩萬兵力也沒高麗君臣敢去找他,民間的風聲越來越激烈,崔承允的身影越高大偉岸,當初扔下開京逃跑現在又想把崔承允召回來的高麗王李宗衍就顯得越像個昏庸無用的小人。
黎盛在一旁看戲看得心滿意足,他還去參加了兩場開京城內的朝會,看到高麗君臣都對如今的崔承允無從著手,原本隻有黨爭而無分裂跡象的高麗現在因為金倭入侵而人心浮動時,這個一向不厚道喜歡看人倒黴的刺頭摸著下巴笑起來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開心。
但看戲歸看戲,該打的仗也還是要打的,確認了北邊遼金還在打生打死,甚至金國還派了人來與高麗商談歸還西京的價錢,短時間內開京不會再有威脅,並且忠清道剩餘倭軍都被清掃乾淨後,黎盛在開京的校場點兵,正式南下。
不知道是不是從崔承允那兒得了靈感,亦或者說哪怕以黎盛看來全州也有點難打,所以黎盛並沒有選擇直接將兵力堵到全州城下,與倭軍來一場城池攻防,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同為全羅道樞紐之一的光州。
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了接下來要麵對的對手是誰。
在織田信虎於戰場切腹自儘以後,其實倭軍中就很難找到一個有威信統領全軍的人了,畢竟倭國的大軍是由幾十位諸侯的兵力組成的,這些諸侯有大有小,兵力自然也就有多有少,從釜山港登岸的時候,七萬倭軍被分成了九軍,戰事順利便各搶各的,一直打到高麗開京,這才有織田信虎統籌前線戰事。
而織田信虎被黎盛坑死,剩下的近四萬倭軍自然也就分崩離析,又劃分了幾軍不好說,但黎盛得知接下來魏軍要麵對的幾座軍事重鎮,裡麵的守將都各不服氣,也就是說彆看倭軍如今明麵上實力還很強,但隻要魏軍搶占了交通樞紐,將各座城池切割,那麼在片麵戰場上,占優勢的居然還是魏軍。
全州有兵力有糧草,不好打,崔承允帶兵已經試過了,而且守護此地的倭寇很能打,來自於倭國民風最剽悍的九州地區,那地方窮山惡水連平民都出了名的不怕死,能來高麗搶劫的倭寇自然更厲害一些,然而對比之下光州的倭寇就比較好打了,不僅守將北條氏舜庸庸碌碌,連兵力也才堪堪過萬,相比之下真的是軟柿子。
所以魏軍才剛剛進入全羅道,黎盛就做了決定,先打光州!
然而命令好下,真要硬打倭軍固守的城池,難度還是擺在那兒的,黎盛很小心,他派兵分散於各處先搶占了交通要道,又在錦江防線上布置了一些戰船巡弋,確保倭寇不會玩一招奔襲開京出來,才慢慢聚攏兵力往光州靠攏。
此時的崔承允還帶著兵在全州附近打轉,倭軍的主力固守兩座城池,魏軍收複失地速度極快,到處都是好消息,就連竇學武那家夥都戴罪立功,在前線大破流竄倭寇斬敵千餘,這種種消息加起來,讓黎盛做出了一個判斷織田信虎死後,倭寇是真的快不行了。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判斷差點要了他的命。
眼見情況大好,黎盛已經不滿足於隻待在中軍下達軍令讓全軍推進,他打算用最短的時間把高麗事了解,畢竟徐縉的囑托還曆曆在目,這事關王爺的北伐大業,他黎盛雖然是個刺頭,但再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在這事上擰不清,所以黎盛很快就決定,各地魏軍該怎麼打還是怎麼打,而他自己要領一千士卒五百騎兵,提前去光州城外探查。
這是道很離譜的軍令,主帥偵查這種事情小卒們彆說見了,聽都沒聽說過,但考慮到下令的是黎盛,這家夥在江南打倭寇時就喜歡玩身先士卒,來高麗錦江公州大戰他都敢騎著馬督戰四處逛,膽子不是一般的大,要去偵查好像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五月二十二,黎盛出發了。
他走的路是竇學武已經打過去了的,一路上處處可見戰場痕跡,遍地的屍體和兵器好像在說明竇學武這家夥領了軍令打起仗來還是可圈可點的,而當黎盛帶兵來到距光州城還有三十裡的智異山時,他接到了斥候的回報,前方傳來震耳的廝殺聲,好像是竇學武帶兵撞上了倭軍。
這還得了?黎盛二話不說就帶兵過去馳援,前方山穀中確實有倭軍與魏軍在廝殺,魏軍被圍在中央,黎盛瞅準時機,帶著五百騎衝入敵陣,可等到衝進去後,才發現事情壞了。
倭寇好像有點多。
竇學武這一路打過來,那些戰績確實沒虛報,而這也就導致,一路勝仗打過來,殺了千把個倭寇,還不肯罷休,居然一路追到了光州城外,要是其他地方也就算了,這裡可是離全羅道倭寇的大本營就三十裡,好歹也有過萬人,你竇學武帶三千人就敢過來鬨事,還想趕儘殺絕,是不是太過分了?
所以探清楚魏軍虛實的倭寇湧出光州城,在智異山將竇學武圍住,竇學武這家夥也真不愧是個莽夫,見倭寇大部隊來了居然不跑,反而覺得山穀地形倭軍鋪不開,有得打,乾脆就堵在了中央準備和倭軍死戰。
這個時候黎盛來了,還沒弄清楚情況,他就衝入了敵陣裡,然後驚奇地發現再也衝不出去他被包圍了。
於是魏軍主帥、鎮遠將軍黎盛領著四千兵馬,被死死圍在了山穀中央,更要命的是不遠處的光州城還源源不斷有倭寇湧出來,分明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把這些魏軍給吃掉,這種環境在兵法中被稱為“死地”,所以當竇學武看到黎盛時不僅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恐懼得差點握不住刀,如果因為自己的疏忽,把主帥的命也搭進來那就真的完了!
見這個粗人在喊殺聲震天的戰場上涕淚橫流跪在自己麵前請罪,黎盛倒也沒罵他,隻是一腳踹了上去讓他起來死戰,而因為外圍遭襲而起了些混亂的倭軍此刻也回過味兒來了,這支趕過來的援兵並不多,而且還一頭紮進了包圍圈裡,並不影響大局,於是他們很快堵塞了外圍的缺口,重新組建起包圍圈,準備一舉將這四千魏軍砍死在這裡。
看著山穀內外漫山遍野的倭軍,黎盛明白,自己這次是真衝錯了地方,一般來說,在目前這種敵眾我寡的情況下,他有兩個選擇,一是趁著倭軍包圍圈尚未穩固強行突圍,二是占據山穀內的有利地形死守,等待援軍然而黎盛看著那些倭寇猙獰的臉思索了片刻,做出了第三種選擇。
他拔出刀騎上馬,帶著合軍後的四千魏人,衝向了敵人。
“全軍攻擊!畏縮不前者,斬!”
無論他脾氣如何,品性如何,得勢時是否囂張,看彆人倒黴幸不幸災樂禍,起碼在對戰倭寇的戰場上,黎盛從來都是死戰不退無所畏懼的,即使身陷重圍,他也不可能麵對倭寇退一步。
當然,能選擇拚命,黎盛還是有一些底氣的,底氣就來源於他身邊這五百騎一人帶了三支火槍的親衛,山穀內地形平坦,雖然不適合長距離衝鋒,但倭寇也沒辦法將兵力鋪開,配備了火槍的騎兵也不需要衝入敵陣,隻需要在戰馬上齊射,然後衝近拚刀,他們麵對的敵人數量不會將他們徹底淹沒,來上幾輪,肯定是能讓倭寇的士氣出現大問題的。
而事實也如黎盛預想的那樣,隨著他一聲令下,五百親衛騎兵抄起火槍就開始衝鋒,步卒緊跟其後,提著刀湧進來的倭寇原本還打算關門打狗,但沒想到剛一推開門臉上就挨了幾記狠的,最前方的倭寇被打得抱頭鼠竄,可山穀地形進又進不了,退也退不出去,隻能在原地被數輪齊射帶走許多性命,倭軍陣型一時大亂。
然而人數的優勢終究擺在那裡,殺不了魏人,但魏人也衝不出去,雙方在山穀裡彼此衝殺,久而久之戰線居然還僵持了下來,要不是頭上時不時落下的箭雨落石,戰損上魏軍要輕鬆一大截。
騎兵衝,倭軍退;騎兵後退步卒頂上,倭軍提著刀又上來,這種廝殺一直持續到二十三日清晨,雙方都一夜未眠,此時倭軍已經意識到裡麵的魏軍不簡單了,雖然沒有打出旗號,但有衝得近的士卒看到了高坐在馬上的身影,錦江之戰、公州之戰他都參與過,知道那是魏軍的主帥黎盛!
於是在得知魏軍主帥親赴前線並且被圍住時,倭軍發動了自入高麗以來最為猛烈的進攻,一個比一個不怕死,魏軍為了護住主將已經夠不惜性命了,然而倭軍卻比他們更瘋狂,山穀內魏軍構建的防線兩側幾乎成了屍山血海,一個人倒下,立刻便有人上前占住位置繼續揮刀,連端著火槍呼嘯而過的騎兵都被人堆淹沒了好幾次。
照這個情況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黎盛被活捉或者被亂刀砍死,也就是個時間問題,光州的倭寇幾乎傾巢而出,預想中的攻城戰還沒發生,軟柿子便堵住了黎盛的嘴,把他噎了個半死。
然而這世上的意外總是很多。
黎盛帶兵出營去前線探查的時候,趙裕並沒在大營內,等他回來才知道黎盛帶著五百騎兵一千步卒去了光州城下,跟隨顧懷已久脾氣越來越平和中正的趙裕直接就在軍營罵了娘,他二話不說提起刀就召集了兩千步卒,火急火燎往光州城趕,等大部隊接到軍令的時候,他已經快到了。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非常正確,因為他要是再晚來些時候,就可以直接在這裡給黎盛起個墳頭了。
此時山穀內的廝殺已經到了最慘烈的時候,鏖戰了一天一夜,人命在雙方眼裡仿佛已經不值錢,倭軍由四麵八方趕來,死完了一批另一批又頂上去,而魏軍也同樣勇猛,尤其是害得主帥身陷險地的竇學武,半張臉都差點被倭人的武士刀削沒了,還站在最前方死戰不退,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勝敗死活,其實也就是一口氣的事情。
這時候趙裕到了。
甚至沒有探查清楚山穀外圍的情況,趙裕就帶著兩千步卒悍然衝陣,因為他清楚黎盛一定不能死,高麗戰場需要他奠定勝局,江南需要他坐鎮,王爺的計劃裡需要黎盛存在,一旦他死在這裡,或許大局不會受影響,但高麗的倭亂得什麼時候才能徹底平息?
此時的倭軍已經殺紅了眼,見到外圍又來了援兵,苦於沒辦法進狹窄山穀圍殺的外圍倭軍立刻大喜,圍了上來,這固然讓山穀內的壓力一鬆,但也讓趙裕立刻便陷入了苦戰,好在他讀了不少兵法,沒衝進山穀但也占據了一塊高地,這才能堪堪擋住倭軍的進攻。
此時負責指揮大軍的倭將已經意識到不對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光州城的倭軍傾巢而出,還拿不下山穀裡的一部魏軍,他知道援兵後必然還有援軍,所以立刻傳令全軍拚命,然而還沒等他們打進山穀或者砍死趙裕那兩千人,魏軍的大部隊就到了。
看起來戰局就要向魏軍勝利的方向傾斜,然而在魏軍大部隊加入戰場之後,全州城的倭寇居然也尾隨著加入了戰場!
原來在昨夜久攻不下之時,外圍指揮的將領就派人往全州送了信,一開始全州方向的倭軍還不打算來,幾千人被堵在山穀裡都要幫忙?然而當得知被堵住的是魏軍主帥後,全州倭軍立刻改變了主意,連夜行軍而來,到得居然不比離得近多了的魏軍慢多少。
這下子戰場徹底亂套了,以山穀內的黎盛為中心,山穀外近萬倭軍拚命強攻,外層魏軍大部在拚命向自家主帥靠攏,而最外圍則是全州倭寇,一圈套一圈,大家混戰成一團,原本應該是魏軍收複大片區域後圍住城池進攻,贏了收複全羅道輸了退回錦江防線的戰爭,在一係列陰差陽錯下,居然變成了雙方兵力徹底咬合的野戰。
近三萬倭軍,兩萬餘魏軍,看起來雙方兵力差不多,但隨著時間推移,被夾在中間的魏軍大部終於是呈現出了些頹勢,畢竟全州倭軍實在像是神兵天降,就算魏軍有火槍,也沒辦法抵住兩邊的進攻,趙裕和黎盛更是身陷絕境,身邊的士卒死得越來越少,看情況再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要被倭寇徹底淹沒了。
而就在這時,已經在全州城外圍轉悠了許多天,尾隨著倭軍一路行軍到此的崔承允,站在一處高地上,看著遠處那仿佛絞肉機一般的戰場,輕笑了一聲:
“看起來,咱們來得不算晚。”
在他身後,兩萬高麗軍悍然加入戰場,在已經形成合圍的倭軍主力外圍,再布下了一層天羅地網!
誰能想到,當初被黎盛所瞧不起的兩萬高麗兵力,居然在這一刻,成了徹底壓倒戰爭天平的生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