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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津城的攻防是從魏軍步卒到達城池下的第二天開始的。
此時在城池下方聚集的步卒已經超過了四萬,如果算上外圍巡弋切斷道路的騎兵,那麼這次攻城的兵力要比一開始李易預估的還要樂觀一些。
不過在魏軍聚兵的這段時日裡,城裡的遼人也沒有閒著,城頭上的守城器械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甚至還有以往繳獲的火炮,外城的城牆內幾乎處處炊煙,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在熬製金汁熱油等物,儼然是從魏人這裡學到了不少守城的藝術,或者說是當初挨的打太狠,所以自然而然就學了起來。
而最讓全軍上下悚然或者說憤怒的是在城外步卒大營紮下後的第二天,城裡的遼人不知道是為了泄憤還是鼓舞士氣,開始發了瘋一樣在城頭上大批處決漢人百姓,然後將那些人頭和殘屍從城牆上方丟下,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連城牆都被染成了刺眼的紅色,慘叫哀嚎聲傳遍了城內城外。
這些畜生。
這是浮現在所有魏軍將士心頭的唯一一句話語。
大營內的帥帳立了起來,幾乎城下所有步卒和騎兵的將領都要來參加攻城的軍議,不過等他們走進大帳,分列兩側,以為又是已經趕到前線的王爺親自總領這一仗時,李易大步走進來,坐在了那把帥椅上。
有人意外,有人默然,諸如楊盛郭図這些西涼一係還沒在北境正式立足的將領紛紛眼觀鼻鼻觀心,而遼人南侵之前就是邊將的幾個將領臉色則是有些不對了。
大帳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古怪,倒不是對李易出任這次攻打析津的主帥有所不滿,畢竟李易鎮守長城一年的戰功擺在那裡,之前的幾戰也是大放光彩,甚至有好事者已經開始把他和陳平稱作“北境雙壁”,雖然難免有些捧殺的味道,但也是實打實地承認了如今李易和陳平在北境將領中的超然地位。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氣氛,隻是所有人都意識到,白溝河一戰的戰果,擴張到整個遼國南京道就已經是極限,光是消化收複的幽燕就不知道要多久,短時間內再不會有戰事,而王爺此時讓李易來總領這收官之戰,所透露出的意味就太多了...
比如下一次北伐,王爺還會不會親赴前線指揮?如果王爺不來,是不是李易就是以後板上釘釘的主帥人選?再往深處想一想,這是否意味著王爺是在對前些日子軍中的派係之爭蓋棺定論,要敲打警告原北境係的將領,拉一拉偏架?
隻能說層次越高,要考慮的事情就越多,一個簡簡單單的任命,卻讓大帳內的所有將領都浮想聯翩,連這些時日連續接收城池,吃得滿嘴油光的李正然、武安才等受到重用的邊將臉色都凝重起來,收斂了笑意。
而李易卻沒在意這些,或者說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用最小的代價把眼前的析津打下來,擊鼓聚將升帳議事真就隻是為了討論戰事,根本沒有要借機報複或者耍一耍威風的心思。
他用最短的時間定下了之後攻城的策略,既沒有讓以前那些隱隱作對的邊將去打傷亡最慘重的頭陣,也沒有貿然開戰派出兵力爬城牆,他再次強調了攻心為上的主旨,並沒有用主帥身份強迫帳中將領領命,而是用縝密的邏輯和一條條軍令說服了所有人,由此拉開攻城的大幕。
六月初一,在城內所有遼人緊張而恐懼的注視中,城外大營徹底營建完畢,李易打仗的風格本就是不喜歡犯任何錯,所以這座大營從任何一個角度去看都隻有讓人歎服的份,城內遼人出城衝營的路就此被徹底堵死;而城池四方也開始修建土山,搭建火炮陣地,在土山壘成之後,也並沒有急著朝城內開炮。
因為押送過來的遼人難民到了。
在圍城大勢已成的魏軍注視中,那些倉皇恐懼的遼人在解開束縛後就瘋狂地跑向析津的城門,拚命拍打哭叫想讓城門打開由此獲得一條生路。
但城門沒有打開。
一天的時間過去,在城門和魏軍中央夾著的遼人,連水都喝不上一口,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展現絕不開城的決心,城牆上的遼軍士卒甚至被將領們逼著放箭,箭雨之下城門前的遼人們紛紛四散而逃,但卻始終不敢靠近那些握著刀槍的魏軍,在走投無路之中,他們絕望地再次回到了城門前方。
第二天,城門依舊沒有打開,無數遼人就這樣暴露在烈日下,城牆下的那些陰影早已被身強力壯的人占據,任何一點吃食都會引起瘋狂的搶奪,一些原本就油儘燈枯的遼人,就這樣在城門前熬儘了最後一絲生機。
第三天...
城牆上的司徒鄢一動不動,他的心在滴血,可他的臉生硬得如同築成城牆的青石,他的雙眼並沒有看著城牆下奄奄一息的遼人,也沒有任何的情感波動,他在看的,是城池外麵的大營,是遠在千裡之外的上京,是那位曾拍著他肩膀的陛下。
他知道比起遼人的所作所為,魏人驅趕民來到城門前真的不算什麼,如果他打開城門,這些人真的就可以活下來可他不敢,他不敢去賭,魏軍不管是想讓這些難民消耗城內補給,還是想借機攻城,都不是這座孤城所能承受的。
作為一個曾經風度翩翩的才子,一個讀書人,他從來沒有見過戰爭的這一麵,殘酷而讓人絕望,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道德困境這麼簡單,而是無數條性命就取決於自己的一念之間,他也曾想過,他可以死,將士們可以死,這些難民為什麼就不能死?但他也知道,其實這些人都是可以不用死的。
隻要他放棄他的堅持,這些人就還能活著。
而就在司徒鄢準備做出那個能讓他在遼國史書上留下肮臟一筆的決定時,察覺到不對的幾位將領果斷地奪取了守城的最高權力,他們的心就要比司徒鄢狠得多了,而在意識到城內定然不會開門之後,坐鎮中軍的李易傳下了軍令,一批批熱氣球從軍營後方起飛,開始借著正確的風向飛向城池上空,先是扔下天雷,讓城內人心惶惶;然後是無數用遼語寫就的傳單,上麵隻有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固守必死,開城可活!”
一些之前被俘虜的遼人將領的勸降信也在此時送進了城,上麵不僅指出了活路,還有大魏對於投降將領前程的某些承諾,有將領看都不看直接撕毀,也有獎勵拿到觀看後沉默無言並未聲張,但整座城池卻因為這些簡簡單單的攻心計策而顯得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壘成的土山上,火炮也開始了咆哮,土山這種攻城法子雖然有些費時費力,可在實際應用上卻效果顯著,尤其是配合土山上居高臨下能越過城牆壓製打擊城內的火炮,外城幾乎再無安全之地,再加上開炮間隙魏軍集合遼人難民於夜間在城外唱起遼人古歌,那些代表著家鄉的韻律讓許多靠在城牆上呆坐的士卒們淚流滿麵。
這下子不僅是普通士卒對這場戰事再無信心,連一些將領也開始了動搖。
“他想開城門!”
城池裡爆發了喊殺聲,夜裡的動亂驟然多了起來,雖然城門還在緊閉,但任誰都清楚,城內的人心,已經散了。
已經有人試圖從魏軍圍三缺一放開道路的北城門處逃跑,然後消失在夜色裡,魏軍沒有去追,於是城內越發混亂;有遼人將領被魏人的手段搞得怒氣勃發,從城上射下箭來試圖與魏軍將領約戰於全軍之前,然而城外卻理都不理;還有人試圖夜間從城上懸索叛變,然後被好吃好喝招待後在白天拉到城下向城內喊話。
攻心,真就是攻心。
根據那些逃出來的人的描述,圍城雖然才短短十天不到,城內確實已經不成樣子了這固然是因為兵敗之後士氣極低的原因,但也離不開魏軍用了各種法子消磨守軍意誌的關係,尤其是城內官職最高的節度使司徒鄢,在那些遼人難民紛紛死於城外之後就整日酗酒不理軍事,城中軍政如今都是那些將領們掌控,他們對於士卒多半靠威嚇鞭打,動輒軍法連坐,行事頗不公正,這樣一來更失了人心。
“時機差不多了。”
李易在第二場軍議上做出了這樣的判斷,而見識到李易不用一兵一卒便讓城內亂成這番模樣的將領們也徹底服了氣,對於接下來的戰事安排一口應允,於是在第十天的夜裡,當炮火漸熄,城內的遼軍士卒以為城外又會響起遼歌時,正式的攻城開始了。
帶兵先登的仍然是自告奮勇的武安才。
根據這幾天探到的消息,遼軍防守最為薄弱的是北麵城牆,因為魏軍圍三缺一獨獨放開了北麵,隻是看起來城內的將領多半還是清楚如果棄城而逃,要不了多遠就會被魏軍的騎兵追上,所以這些天除了打開小門出逃的小股部隊之外,北麵的城門並沒有打開過。
但這也給先登營創造了很好的機會,起碼武安才帶兵摸向城門時,城牆上方並沒有響起警戒的號角聲,可當武安才準備當機立斷架設雲梯時,城內的喊殺聲就響了起來,這倒是讓他有些遺憾若是能再晚一些驚動城內,開辟先登陣地的代價就要低得多了。
當下他一馬當先開始順著雲梯爬上城牆,隻是他才爬到一半,北麵的城門就轟然洞開,一支遼軍風風火火地殺出來,武安才原本還以為是遼人將領想要放手一搏,出城斷他的後援,可定睛一看才發現壓根不是這麼回事,因為那支遼軍壓根沒管城牆下的先登營,而是朝著北麵頭也不回地跑了。
等到武安才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時,已經是他上了城牆之後,隻見城內處處火光,原來是魏軍的一係列動作太過有效,所以城內的遼軍發生了內亂,一部分將領覺得析津必然守不住,所以想要帶兵突圍,而另一部分則是仍要死守,兩邊誰也不服誰,乾脆就起了大規模的火並。
而偏偏魏軍又挑了這個時候進攻,所以當城上城下的兩軍對上了視線後,原本就壓不住人心的城池徹底亂作一團,魏軍幾乎沒付出什麼代價,就輕而易舉地奪取了西城門與北城門,大舉入城開始與遼軍巷戰,廝殺持續了整整一夜,等到了第二天清晨,魏軍已經占據了整個外城與大部分內城區域,隻剩下少許殘兵敗將還在負隅頑抗。
這仗打得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攻堅惡戰,要用人命鋪就才能打下這座大城,但實際上隻是進行了十天的圍城,一夜的廝殺,析津城便已經易手。
認真說起來,還是因為真正決定性的大戰在白溝河畔就已經結束了,再加上魏軍隻圍不攻的各種攻心之舉,以及投降不殺的一條活路,導致城內守軍徹底喪失了抵抗的意誌,這才讓此戰有些虎頭蛇尾,索然無味。
但往細裡去想,如果不是李易沒有在守軍尤有死戰之意時貿然攻城,析津城絕不會如此容易就被攻下,其過程必然要慘烈得多,這大概也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表現了。
大魏的旗幟就此插在了析津的城頭,這座鎮壓幽燕的城池,終於再一次回到了漢人的手中。
而入城的李易也聽到了匆匆趕來的軍吏彙報的消息。
“那位遼國南京道節度使司徒鄢,想要見一見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