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欄的生意很好,或者說,非常好。”
“自從勾欄和鏢局一起做生意以來,勾欄開的地方越多,鏢行的生意也就越多,眼下雖然還沒能把商路開到草原,但也差不多了,鏢行有些鏢師也會跟著商隊往西域走。”
“我之前聽你的,培養了一些讀書人,但說不上有多麼忠心,手腳不乾淨的很多,後來發現還是寨子裡的人最值得信,但他們做起事來不算得力。”
“這是賬簿。”
房間裡,王霸搬來一大堆的文書,顧懷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我就是問一問你怎麼搞得我像是想來盤賬一樣?”
“就是想讓你看看,”王霸坐在一邊,“我也想問問以後該怎麼辦。”
“迷茫了?”
“有一點。”
迷茫是正常的,畢竟顧懷一開始也沒想過當初那個小小的鏢行能成為如今的體量,是該說和勾欄一起做生意讓鏢行走遍了大江南北,還是它趕上了這股江南絲織盛世的東風?
就像山道外的那個小鎮一樣,如今的鏢行甚至可以押鏢一路走到西域,連海外都有所涉及,龍門鏢局的招牌在這片地方越來越響,眼前這個當初隻想當山賊大當家的女子如今也不知道經手了多少財富。
顧懷思索片刻,釋然道:“那就看你是怎麼想的了。”
“我?”
“如果隻是想做做生意,和氣生財,就這樣下去也不錯,勾欄那邊我關注得多一點,雖說還沒開遍整個大魏,但也差不多了,說書演戲,賣些奢侈品,和鏢行的押鏢送貨服務綁在一起,隻要不出什麼昏著,市場是占定了的,”顧懷說道,“哪怕維持住現在的局麵,也能掙到讓人瞠目結舌的錢,彆說一座山城了,再來幾座也能養得起。”
王霸想了想:“那如果不安於現狀呢?”
“還相當山賊王是吧。”
“不是。”
“那就往綠林伸手,這年頭吃不起飯的好漢滿地都是,”顧懷平靜開口,“這是股朝廷控製不住的力量,也算是滿足了你的小小夢想,最好是能和如今江南那邊海外開拓進行私掠的風氣綁在一起,也許未來你還能成為某個海外國家的國主也說不定。”
“你在開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說笑?”顧懷挑了挑眉頭,“看來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手裡有什麼,我問你,現在鏢局的鏢師有多少?”
“幾千個總是有的。”
“裡麵有多少從良的山賊?有多少走投無路改邪歸正的好漢?”
“”
“你看,你自己都知道這些人不怎麼正經,沒了這個鏢局,他們有多少人不服官府的管?更彆提在勾欄和鏢局外衍生出來的產業鏈,有多少人指著這些產業過活?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種‘大不了哪天不開鏢局了回山裡’的想法,但事實是無數人會把你推著往前走。”
從王霸的臉色來看,她很明顯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鏢局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圍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從以前開個小會幾個人一商量就能辦成的事,到現在清減一些人員安排一些位置都要受到許多阻力甚至不能辦成,原本隻是簡簡單單地開個鏢行給寨子謀條生路到如今早已經變了味。
“所以把這些事情往海外引是最好的,”顧懷說,“也沒有人讓你把鏢行的生意與和勾欄的合作給斷掉,該做的生意還是繼續做,隻是更多要把目光放到海外,不安分的人也全部安排去那邊,我相信江南那些私掠船或者商隊對豁得出去的鏢師很感興趣,等到一定的機會你甚至可以把基本盤都遷出去,不然最大的結局就是官府終於發現了隱藏在鏢局背後的龐然大物然後調兵圍剿。”
王霸看著他:“所以你這次來就是為了提醒我這些?”
“一是順路,二是確實好久沒回來了,所以想來看看,”顧懷歎了口氣,“其實說實話,這座山城、那個勾欄,都是一開始我做的一些嘗試,後來實在太忙,也就沒有用心去控製發展的方向,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我有些沒料到的,比如每次看勾欄那邊的賬本都心頭瘮得慌隻能說掙得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王霸點點頭:“你以前需要,而現在不需要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把話聽成這樣的,但我多少能想到為什麼一個鏢局被你搞得越來越像反社會組織了,”顧懷無奈搖頭,“記住,你現在不應該考慮我怎麼想,而是你手底下的這些人,怎麼才能不和官府發生衝突,怎麼才能繼續好好活下去,我還是那句話,這個鏢行你投注了太多心血,而我隻是提了幾個建議卻並沒有管,所以你不要一直認為這個鏢局也有我的一部分,而是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主人去掌握發展的方向。”
屋外響起悶雷聲,淅淅瀝瀝的雨落向大地,山城裡響起些嘈雜的呼喊,大概是在收衣服或者快步跑回家。
王霸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她安靜坐著的樣子真的越來越不像她自己了,認真說起來,倒是越來越像李明珠。
“所以你不止是來看一看,”她說,“你也是來告彆的。”
顧懷沉默片刻:“我聽王五說你一直不考慮成親。”
“太忙。”
“你這話也就隻能騙一騙自己了,”顧懷走到窗邊,“結合你的那些信,還有王五那廝偶爾稀奇古怪的話,我一開始還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自戀,可這次來看到你這個模樣,就知道自己應該沒猜錯,說句實話剛開始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還有點不敢置信,總覺得怪怪的。”
王霸的臉色蒼白下來,她倉皇低下頭,好像想掩飾些什麼,但片刻後,她又強撐著坐直:“因為你一直把我當男人?”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坐在一堆窮凶極惡的山賊中間,後來混熟了你也是開口罵娘閉嘴抽刀,成天就想著下山搶一把或者再打下兩個山頭,滿嘴黑話的模樣讓我實在不能不把你當男人,”顧懷歎息道,“但這不是最關鍵的原因,關鍵在於,我對你壓根就沒有那方麵的想法。”
“你連自己的侍女都”
顧懷回過頭,灰頭土臉:“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王霸移開視線,片刻後又移回來,“為什麼我不行?”
“我覺得你把困境中產生的依賴感和愛搞混了,”顧懷說,“一開始寫信告訴你做這做那,再加上距離產生的美感,讓你生出了些錯覺你彆這麼看著我,總之就是這麼個道理,我對你沒那方麵的想法,你也該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事情了。”
“總之就是不喜歡。”
顧懷沉默了,或者說他在懷疑自己剛剛說的那些王霸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好吧,”他說,“你可以這麼想。”
“我這次來,既是為了幫你理一理鏢局未來的路,也是為了告訴你,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你不應該再這樣下去了,或者這麼直接說出來比較殘酷,但我覺得這是最好的方式。”
王霸看著他,一直看著,好像希望看出來一點言不由衷,或者眼底的躲閃。
但都沒有,顧懷很坦然,就像他說的,從來沒有想過一樣。
“我知道了,”她低下頭,“什麼時候走?”
“明天。”
“好。”她站起身,走了出去,打開門後,呼嘯的冷風吹進來,吹起了她的頭發。
她又問了一次:“真的一點都沒有麼?”
顧懷沒有回答,但已經是做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