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沿海的局勢越發糜爛了。
整整近五萬倭寇嘗到了甜頭之後,在這個冬天從大魏的沿海各個方向登陸,他們燒殺劫掠,他們殺人放火,搶得了金銀婦人便乘船逃離,圍剿的官兵不多他們便四處流竄,整個兩浙尤其是台州一帶,無數百姓扶老攜幼地逃難,那些倭人在傳說裡簡直已經成了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
這導致坐鎮錢塘的顧懷心情越發沉重。
他有想過這場仗會難打,可沒想到會這麼難打,這種搶了就跑流竄作案的風格實在太適合倭寇了,江南衛所官兵地方青壯的戰鬥力也實在堪憂,就算他已經提前做了準備,也沒辦法止住倭寇之亂在江南的愈演愈烈。
當然,這種亂象動搖不了大魏的統治基礎,因為倭寇不是遼人那樣的死敵,會占據被他們禍害的土地,他們更像是強盜,絕不在一個地方久留以給官兵們圍剿的機會,而且據這段時間的戰報來看,這近五萬倭寇裡,真正有戰鬥力的應該也就不到兩萬的倭國諸侯直屬軍隊,其他的多半是些倭國國內的盜匪及閒散人員,他們跟在那些橫衝直撞的浪人武士隊伍後麵,就像是一群食腐的野狗。
這些人隻能打順風仗搶一把,有時候麵對官兵的第一選擇就是逃,兩浙大部分地區都是這種倭寇,而倭寇的精銳則多半集中在台州那邊,所以台州的形勢才會那般嚴峻,明明有幾個得力的將領,顧懷也從其他地方調了兵過去,卻也沒辦法徹底將倭寇趕出台州,隻能借著廝殺不斷削減倭寇的數量當然,大大小小的戰役還是以官兵的慘敗居多。
時間已經進了十二月,放在往年的江南,這時候農耕已經歇了,徭役也已經停得差不多,百姓們都安安心心地在家等著過年,而今年卻有無數人流離失所,被倭寇禍害得家破人亡,江南從白蓮教叛亂後平靜下來的局勢,飛速發展的經濟,都被這攔腰一刀砍得有些緩不過來。
“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了。”
染了風寒的顧懷鼻音有些重,帥堂上一眾官吏武將安靜地聽著他說話:“其他地方還好,台州的問題必然要先解決!兩浙的大部分地區,倭寇都是上岸流竄劫掠,遇到官兵合圍後就乘船出海,不至於完全破壞掉地方秩序,而台州”
大概是想起了那個棄城而逃導致無人主導大局,讓局勢糜爛至此然後被他砍了腦袋的台州府尹,顧懷語氣中升起了些戾氣:“如今已經聚集了超過兩萬倭寇!村鎮遭了他們的禍害,連城池都被他們攻下了兩座,地方行政接近癱瘓,如果不能肅清台州,明年春耕怎麼辦?整個台州的百姓難道都要變成流民?”
這些時日以來,顧懷已經不是第一次想要解決台州的問題了,然而大多數人都不覺得此時是解決台州的好時機。
原因無他,兵力不夠。
既要防守兩浙的其他地方,又要調兵去台州與倭寇大戰,兩浙的兵力完全不夠,隻能擇一而選,如果真的選擇了在台州和倭寇主力精銳進行決戰,那其他地方怎麼辦?反正台州爛都爛了,還不如暫時維持現狀,等到冬去春來,萬物解凍,才好逐漸發起反擊。
已經沒有人樂觀地認為這場倭亂能在短時間內解決了,最快也起碼要兩三年才能將那些倭寇趕回去,這還是建立在不犯錯的情況下,可顧懷等不了,他沒辦法再江南久待,這次來隻是為以後的發展奠定基調,提拔一批能貫徹他政策的官吏,真在這地方抗上幾年倭,北方難道就不管了?
眾人對視一眼,一位官員越眾而出:“侯爺冷靜啊,抗倭大事,切不可操之過急,若是調兵入台州又逢大敗,那江南局勢就真的要一發不可收拾了。”
顧懷冷冷地看了那個官員一眼:“我意已決,不必多言,新年之前,台州的問題必須解決!兩浙的兵力如今確實隻能堪堪防守,但可以從其他地方想辦法,本侯要調兵!”
“調兵?”
眾人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一人咳了一聲,小聲道:“侯爺,自從織造發展後,江南富甲天下,在此地劫掠一村,勝過在其他地方劫掠一縣,從倭寇的分布上看,其重心也多集中在兩浙,敢問侯爺,是想從外地調兵入兩浙?”
顧懷點頭:“兩浙士卒大多不善戰,倭寇來勢洶洶,連海軍重組都未完成,更彆提訓練新兵了,僅靠現在的兵力,也就隻能分守各地,靜待倭寇登岸,如何能剿殺台州那些流竄的倭寇?所以必然需要調兵入浙,協助剿匪,你們說說,能從哪裡調兵?”
“不如抽調北境鐵騎?”有人說,“雖然距離遠了一些,但強在軍勢,定能將倭寇一掃而空。”
“胡鬨!從北境調兵,多久才能入江南?更何況江南多河流,土地鬆軟,四處灘塗,起兵能發揮的作用能有多大?”立刻有人斥道,“下官以為,可以從蜀地、荊湖、淮南調兵入江南,這些地方的士卒雖不識江南水土,但好在路途不遠,戰法相似,他們才是上佳之選。”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各有各的理,顧懷搖了搖頭,他之前在蜀地連番大戰,到如今蜀地都沒緩過來,從那裡調兵不太現實;北境就更是無稽之談了,抽調了騎兵,拿什麼防遼人?更何況天高路遠,等北境軍隊入江南說不定都明年三四月了,遠水解不了近渴。
顧懷正想拍板抽調荊湖兩地衛所官兵入浙,一旁管理軍需後勤的官員卻吃吃開口了:
“侯爺,朝廷朝廷怕是支付不起調兵的龐大軍費了,這兩年江南財政雖然好了一些,但每年的稅收也越來越高,要填河北西北那些窟窿,兩浙地方府庫都已經快空了江南比不得邊軍,邊軍餉銀低廉,但荊湖多是衛所兵,軍餉本來就高,再加上戰時補貼,這筆錢兩浙出不起。”
顧懷茫然聽罷,半晌沒有再說話。
仗沒打完,錢不夠了。
這也怪不了這位官員,實在是江南絲織發展,經濟繁榮,跟朝廷有沒有錢沒多少關係,如今江南真正富裕的是那些工廠主、商賈,人家該交的稅也交了,朝廷也把錢拿去填其他地方的窟窿了,江南府庫也就能夠養得起地方,如今要從外地調兵,這錢從哪兒來?
沒有軍餉,喊幾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說一些軍民魚水、休戚相關的道理,對現在的軍隊根本就行不通,尤其是地方衛所官兵,人家是有家要養的,自己吃不飽、家人沒飯吃,說破了天也沒人願意賣命。
顧懷閉上眼沉思片刻,他甚至生起了對那些豪門大戶下手的衝動,可片刻之後就強迫自己把這個想法打消掉,這樣做無異於是在掘江南的根,固然能籌措軍費,但之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那些商賈工廠主是有積蓄,可那是彆人的錢不是朝廷的,真要是動手搶,隻會演變出更嚴重的後果。
如果是在北境,顧懷還能去壓榨壓榨那些地方士族,反正北境那直麵遼人的鬼地方所有人都隻能一門心思跟他走到黑,可江南不同啊,這種例子一定不能開,地方士紳有錢人不是年豬,不能要用錢了就去宰一茬。
見顧懷半晌沒言語,有官員小聲道:“侯爺,下官認為,為了節省軍費,其實可以少調衛所官兵,畢竟各地衛所官兵戰力如何,其實也尚未可知啊。”
顧懷失笑道:“不調衛所官兵凋什麼?地方青壯?不可能的,他們怎麼肯離開家鄉,也根本沒有保家衛國的覺悟先傳令,抽調荊湖洪州、信州、黃州三州衛所官兵,即刻入江南平叛,奔赴台州前線,與兩浙官兵形成合圍之勢,至於軍費的事,本侯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