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會議,顧懷輕咳了兩聲,回了李府。
大話是說出去了,可軍費怎麼解決顧懷還是沒一點頭緒,實在沒辦法,也就隻能去和那些地方士族豪紳聊聊了,就算以後背上個橫征暴斂的名頭,他也一定要在回京之前,先平了倭寇劫掠的大勢。
到時候除了挨豪紳罵,挨被他們帶著的百姓罵,估計還得挨京城的官員們罵,不過他都已經被罵習慣了,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養。
這麼想著,他走到書房坐下,丫鬟送上熱茶,這些天來他越來越像這裡的男主人了,比起一開始府裡的下人們也不再那麼拘束,顧懷還沒問,丫鬟就說道夫人去盤賬了現在還沒回來。
顧懷點點頭,丫鬟退了下去,片刻後又響起腳步聲,顧懷眉頭微皺正想說自己要安靜一會兒,卻發現那個人卻是已經去了倭國很多天的徐縉。
他先是看了看徐縉那顆反光的光頭,然後察覺到了徐縉嘴角的笑意,於是他也笑了起來:“雖然沒想到你會回來得這麼快,但看來你帶回了好消息。”
“是最好的消息,”徐縉強調了一聲,“去之前我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坐,”顧懷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倭國亂起來了?”
“父子相殘,諸侯反目,亂得不行。”
“源義滿死了?”
“我離開之前聽說已經病倒了,畢竟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兒子又殺了自己的女人,誰攤上這種事都緩不過來,估計也就吊著一口氣了。”
“倭國的諸侯們有什麼異動?”
“參與政變的都源本義一起被處死,邊角之地已經有諸侯舉起了反旗,大部分諸侯都在觀望,或者說,在等著源義滿死。”
一番長長的對話,讓手裡的熱茶都漸漸冷了下去,問答之間顧懷倒吸了一口冷氣,再次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麵前這個貌不驚人還剃了個光頭的讀書人,嘴角抽搐了兩下:
“答應我以後彆把你這本事拿來禍害大魏。”
徐縉笑了:“眼下不就有這個機會麼?”
顧懷的神情凝重起來:“軍費?”
徐縉點頭:“登岸之後問了問,倒是得了個讓我驚喜的答案,晚回來幾天,就趕不上這場熱鬨了。”
“你想讓我把這件事交給你?”
“惡人總是需要有人去做的,”徐縉平靜道,“侯爺不適合做這個惡人,但我很適合,而且我也很有信心能做好。”
“你準備怎麼做?”
“多的是辦法讓他們把家產吐出來,但眼下江南的局勢,可能會需要暴烈一點的手段,”徐縉喝了口茶,“安上個通倭的罪名,抓幾個人,嚴刑拷打,一番暗示,自然會有人把軍費奉上,其他人看到,便會有樣學樣。”
顧懷聽得直搖頭:“跟直接搶有什麼區彆?真這麼乾了你以後怎麼在江南立足?還得連累我跟著你一起挨罵。”
“區彆在於,所有的仇恨都隻會在我身上,而軍費自然是不會退的,”徐縉說,“我隻是侯爺的一個幕僚師爺,雖然會有礙侯爺的名聲,但隻需要在事情辦完之後,讓我進牢裡關一段時間,等到平倭之後,除了一部分人會恨不得把我的皮剝下來以外,大多數人都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麼,當然,如果把我的頭砍下來,那麼事情就能更圓滿一點。”
顧懷歎道:“你是真的想做一個酷吏,還是孤臣?你這樣的行事手段,倒是意外地很適合一個衙門。”
“錦衣衛?”
“是,”顧懷點頭,“隻可惜那個衙門我交給了另一個讀書人,而江南這邊也離不開你。”
他猶豫片刻,說道:“既然你已經從倭國回來,那麼有些事情也可以拿出來說了,你我都清楚我注定是要回北境的,到時候你是走是留,留下來又能做些什麼,你從來沒有問過這些。”
“我其實能猜到,”徐縉微微一歎,“應該是個品秩不高,但權勢特殊的位置,江南需要一個酷吏,我雖然不知道侯爺對於江南的未來還有什麼想法,但能勉強猜到自己應該在這個過程裡扮演怎樣的角色。”
“介意麼?”
“當然不。”
“我其實對江南未來的期盼比你想象中可能還高上許多,”顧懷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麵的冬日景色,“平衡好農耕蠶桑,開拓更多海外貿易路線,無數的海船駛向四方,最重要的是,我要讓江南的所有人都意識到海外開拓的好處。”
徐縉沉默片刻:“掠奪?”
“一個國家的英雄,往往是其他國家的罪人,要完成資本的積累,就不得不對其他國家出手,”顧懷說,“財物,特產,奴隸人口,一個默默無聞的農夫可以通過跑船成為富豪,一條新航線的開辟就可能讓一個家族成為名門。
而這是一個充滿罪惡的過程,新興的階層也必然會挑戰陳舊的秩序,所以我需要一個人幫我看著,他的手段要夠狠,他的心誌要足夠堅定,起碼在我和遼國廝殺的時候,江南不會拖我的後腿。”
顧懷轉身,看著他:“我會請奏朝廷,給予江南出海的海船私掠權,無論是倭國、高麗、南洋,甚至是更遠的地方,除了做生意,隻要有能力,就去搶,去掠奪!我一向不讚同客客氣氣和平發展的路子,亂世用重典,沉屙下猛藥,禮儀之邦的稱號我已經聽厭了,如果總會有一個國家通過這樣的手段飛快發展,那麼這個國家隻能叫大魏。”
徐縉的呼吸急促起來。
“挑起倭國內亂,斷掉倭寇後路,這道題你給出了答案;台州剿匪之後,能不能平完之後的倭寇之亂,是另一道題,至於到時候你做得怎麼樣,我會在北境慢慢看。”
顧懷看著徐縉笑道:“你會是這個適合坐鎮江南的人麼?”
徐縉也笑了起來,他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給出了答案。
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是李明珠,徐縉識趣地起身告退,顧懷也沒有留他,隻是說道:“現在知道,為什麼不讓你去做那個惡人了麼?軍費不足可以從其他地方解決,但我心目中適合的人選卻並不多。”
徐縉拱手告辭,李明珠走到顧懷身邊,撫摸著他有些憔悴的臉龐:“歇一歇吧,相公。”
“不能歇,起碼也要等到台州的仗打完,才能喘一口氣,”顧懷搖頭,握著她的手,“徐縉從倭國回來,證明當初我沒有看錯他,那麼就是時候給倭寇們最狠的一擊了。”
想到剛才聽見的話,李明珠問道:“軍費出問題了?”
“嗯,江南地方財政情況其實並不樂觀,如果能再有三四年不,一兩年,情況都會好上很多,可惜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前打仗都有人處理財政後勤,結果現在卻變成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顧懷長長歎了口氣:“徐縉想去當那個惡人,但隻要我在江南,這件事就一定會算在我頭上,還不如親自出麵,起碼場麵不會鬨得太難看,反正身上的罵名已經夠多了,也不差這麼點當初在西蜀屠滅都掌蠻的時候就已經有很多人在叫我屠夫了,多個橫征暴斂的名頭也沒什麼。”
李明珠心疼地反握著他的手,思索片刻後,突然說道:“其實李家可以捐出一部分財物”
“杯水車薪,”顧懷搖頭,“調兵的軍費何其龐大?更何況那是你辛苦掙來的,不要因為我的關係而混淆國事和家事。”
“可你是我的相公,不是麼?”李明珠笑了笑,“如果李家願意帶頭捐贈,我再聯絡錢塘的富商、士紳,共同募捐,想必還是能籌措一部分的,至少也能解一下燃眉之急,而且主動捐贈,總比相公背上惡名要好。”
顧懷摸了摸她的頭發,將她擁入懷中,可腦中靈光乍現,突然一陣輕鬆,不由笑道:
“嗯,可以開一個募捐會,但軍費的來源,我已經有辦法了。”
李明珠在他的懷裡抬起頭:“什麼辦法?”
“反正早晚都要給他們,不如現在先把私掠權拿來拍賣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