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失陷的消息震動了整個錢塘,因為錢塘固然取代了臨安成為了如今兩浙的經濟政治中心,但取而代之的則是錢塘就在大海邊上,被七千多倭寇襲掠的台州離這裡也就不到三百裡。
一些原本不把倭寇當一回事的官吏武將們聽說了台州的事情,嚇得臉都白了,他們這才意識到,這才是倭寇的真實實力,僅僅七千個倭寇就能讓整個台州天翻地覆,而現在有整整五萬倭寇飄在海上,對著大魏沿海虎視眈眈!
在經曆了河北的遼人,西北的黨項人,西南的蠻族後,顧懷現在麵對的就是這麼一幫敵人,時而集中,時而分散,大隊倭寇戰鬥力強,地方守備力量完全沒法正麵抵抗,不好打,比如台州;小隊倭寇機動靈活,搶了就跑追也追不上,為了幾十個倭寇調集數千大軍圍捕,費時費力也就罷了,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比如如今各地均有發生的小股倭寇流竄劫掠的事情。
現在再去追究回想這破事是怎麼演變成今天這個地步的已經沒有意義,在安靜了個把月之後,舉國為寇的倭寇們終於露出了獠牙,台州那邊還能調集大軍把倭寇趕下海,可其他地方則是許多化整為零流竄作案的小股倭寇,無數的軍情報告和求援文書雪花一樣飛來錢塘,不知道多少地方官員因為神出鬼沒的倭寇們焦頭爛額。
而最近處理太多公務軍情,甚至還要遙控指揮台州剿倭大戰的顧懷臉色有些憔悴,他據案而立,瞪著眼前那張標注了大魏沿海區域的軍事地圖,如今已經根據一觸即發的倭寇之亂標示了我摳門出沒的地方,以及地方守備軍隊的兵力布置,這樣倒是能直觀地看到江南有多亂,畢竟地圖上五彩斑斕,看得人眼花。
大概是台州那邊的事情讓飄在海上的倭寇們都終於下定了心思,短短幾天之內,無數的倭寇就這麼在各處紛紛登岸,他們沒有明確的目標,要搶哪裡完全就是隨心所欲,根本無法揣測他們的行軍方向,而且地方守備軍隊貪腐吃空餉少訓練的現象也很嚴重,或者說這種現象在大魏都很普遍,所以軍隊士氣低迷得簡直不成樣子。
顧懷想起幾年前他和趙軒來江南平叛時的樣子,很頭疼地發現哪怕平了白蓮教江南士卒戰鬥力也還是沒好到哪兒去,麵對倭寇以眾敵寡都還能一觸即潰,如果地方守備軍隊都肯拚死作戰,倭寇怎麼可能搶得這麼順利?
可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卻在越發富庶的江南行不通,誰都知道奮勇殺敵倭寇們就不敢肆意橫行,想搶就搶,隻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去作戰,可能死掉的人數要遠遠少於倭寇劫掠過程中死傷的人數,而且他們就根本不敢再來做這種虧本的買賣,可偏偏那些當兵的都認為自己是能逃掉的那個,誰都不肯當那個留下來死戰的傻瓜,就這種愚蠢的僥幸心理,竟然讓江南無數衛所官兵和青壯不是倭寇一合之敵。
反觀倭寇,倭國亂了幾十年,大家都習慣了刀口舔血,據說有些武士吃飯都是握著刀吃的,聽見有人喊就出門一起去砍人,出了名的不要命,與大魏的地方守備兵力形成鮮明的對比。
整個江南沿海處處燃起戰火,倭寇多的上千,小的幾十人,行動方便、沒有後勤之憂,他們穿府過縣橫衝直撞,彼此之間互不支援,大魏的軍隊要守城、要堵截、要追擊,大軍需要後勤保障需要調度時間,麵對來勢洶洶的倭寇,居然處處捉襟見肘,實在是讓顧懷有些無力和光火。
此時的顧懷有些不修邊幅,倭寇登岸的這些天來,他常常熬夜看軍情、下軍令,頷下已經有了胡茬,他握拳在地圖上錘了兩下,兩側站著的將領官吏們大氣都不敢喘,他們多是錢塘所設參謀本部的人員,大量的軍情分析、作戰策劃都出自這些人之手,其中有高級將領,也有官員們的幕僚師爺,專職整合戰報出謀劃策。
顧懷咳了咳,緊了緊身上李明珠讓他披上的衣服,問道:“還有沒有軍情送來?念。”
在親衛裡越來越得顧懷器重的趙裕站出來,展開了幾份文書:
“嘉興縣令上報,有倭寇一部三百人,以俘獲百姓為領,擄掠金山、蘆瀝鹽場,隨後進攻平湖、桐鄉,嘉興知事李廣誌率一千七百官兵、民壯出擊,兵敗杉青閘,李知事戰死,倭寇死傷七十餘人,現已轉道海寧,看起來是要帶著擄掠的金銀出海。”
這些天來的戰報,比這更匪夷所思的都有,對於江南軍隊的實際戰鬥力顧懷自從平白蓮教時就已經不抱指望,所以聽到一千七百官兵青壯被三百倭寇大敗的消息也不怎麼吃驚,隻是提起筆在地圖上做了個記號,麵無表情:“繼續念。”
“舟山島以東有倭寇一千二百人登陸,以該島為據點,由大謝山、小謝山越海而攻定海,定海校尉步興生領兩千士卒以逸待勞,撤空百姓後火焚民居,燒死熏死倭寇過百人,捕獲二十餘人,其餘倭寇突圍,步校尉率軍追擊,於碕頭遇伏,官兵死傷近千,溺死數百人,後倭寇撤回舟山島。”
“倭寇北條五宗率五百人夜襲象山,殺象山縣令,儘屠村鎮百姓,並往南進逼寧海,與台州倭寇彙合,挑釁平叛軍隊,四處殺人放火,奉化守將盧舒率部伏殺,陣斬北條氏,並於象山近海攔截數千準備將劫掠財帛婦人運回海島的倭寇,象山水軍將領常潘與其前後夾擊,大獲全勝,數千倭寇逃走者不足千人,餘者皆葬身海中。”
堂中眾人聽了都是精神一振,從倭寇正式開戰這麼些天來,差不多都是壞消息,台州那邊更是已經接近失陷,如今聽了這麼一場勝仗,讓他們怎麼能不喜形於色?所有人都看向顧懷,顧懷疲倦的臉上也浮現一抹喜色,他欣然道:“馬上擬封奏折,本侯親自為盧將軍與常將軍請功,這等模範將領,不能寒了他們的心!”
眾人紛紛稱是,趙裕翻到下一張戰報,跟隨顧懷以來年輕卻越發穩重的臉上露出一絲遲疑,還在高興勁兒上的顧懷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沉聲道:“念!”
“是!”趙裕站直身子,“五日前,三十餘名‘倭寇’進犯慈溪高橋鎮,將地方望族侯氏滿門大小七十餘人儘皆屠戮,婦人遭淫,錢財搜刮一空,他們逃走時被巡夜的民壯發現,抓住了五六人,這才查出他們是附近的水寇、私鹽販子及遊手好閒的懶漢,慶元府尹得知此消息,下令對各地加緊偵緝,後發現報上來的軍情中,有一部分少於五十人的倭寇隊伍其實是由各地山賊盜寇、無良閒漢假扮,他們蒙麵為匪,摘巾為民,大多都不在自己鄉土作案”
顧懷猛地抬頭,一拳擂到放著地圖的桌案上。
數日以來,他整天聽到的都是讓他焦頭爛額的壞消息,地方將領畏怯交戰,士卒青壯膽怯如鼠,倭寇四處禍害百姓,慘不忍睹,一概種種,早就讓他心中殺意沸騰,那個拋下治下百姓逃跑的台州知府已經被他明正典刑,可他沒想到,這種倭國舉國為寇的時候,居然還有魏人趁火打劫,冒充倭寇乾著同樣肮臟醜惡的勾當!
“這些畜生!”顧懷瞪著紅通通的眼睛,咆哮道,“漢奸,比倭寇更可恨,更該死!”
自從來了江南,顧懷平日裡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好多人都暗地裡調侃這位侯爺是在西北和西南殺滿意了,這才變成了安詳的佛爺,可此刻他再不掩飾自己的殺氣與恨意,那氣勢居然讓在場的官吏武將們都有些難以呼吸,一個個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顧懷冷笑一聲,淩厲地掃了他們一眼,殺氣騰騰地道:
“來人!傳諭江南兩道十七州,但凡抓獲冒充倭人行凶搶劫、淩辱婦人的,一律梟首示眾,家產充公,替本侯擬一封送往京城的奏折,此等罪囚家屬,一概打入賤籍,貶為惰民,三代以內不能開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