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二將一捆絲綢放進竹筐，他直起腰，散工的鐘聲恰在此時響起，繁忙的工廠內機杼聲漸漸停下，一時間舒氣聲喊話聲連成一片，剛剛還忙忙碌碌的廠房裡，頓時充滿了鮮活的空氣。
向二拿起抹布將分給他的紡織機好好擦了一遍，木製的部件看起來油光水滑，旁邊的年輕人湊過來：
“向二哥，你聽說沒有？”
“聽說什麼？”
“嗨，就剛中午吃飯那會兒，不是廠房門口貼了張布告嘛，還有識字的人在旁邊念，說是讓我們選出什麼工人代表，去開那個工人大會，對，工人大會，聽說還能見到靖北侯咧。”
“靖北侯？”
“是啊，聽說咱們的東家，那位李家大小姐就是侯爺的夫人，嘖，要是其他人還能罵兩句，可嫁給一位侯爺”
向二笑了起來：“聽你這話，好像對咱們東家有點意思？”
那年輕人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但也大大方方地承認：“見過東家的人，誰敢說自己沒點念頭？那真的是美得像仙子一樣的人物，還有顆菩薩心腸，能嫁給那位靖北侯，也算是配得上。”
“也是，前些天那位侯爺來這裡的時候，我是遠遠看過的，和東家站在一起真是般配極了，不過你說的那工人大會侯爺怎麼會見我們這些人？”
“你忘了之前東家替咱們說話了？說是要組個工會，保證上工的都能拿到工錢什麼的向二哥你也知道，咱們是命好才進了李家的廠房，要是被誆騙去了那些小作坊，累死累活也吃不飽飯，那布告上說侯爺要整治一下那些克扣工人月錢的亂象，想必是咱們的東家在侯爺麵前說了不少好話吧。”
向二點了點頭，了然過來：“原來是這樣。”
他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或者說是因為他並不認為那位侯爺真的會改變什麼，那些工坊裡的工人都是自願留在那兒的，工錢雖然有克扣，但至少有一碗飯吃，有地方能住，那些工坊主平日裡的嘴臉便是“不想乾有的是人乾，又不是我逼著他們留下的，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好像有點道理，又好像全無道理。
收拾好自己工位的向二很快就和自己的妻子回了家，他原本以為自己的生活不會受到什麼影響，但沒想到僅僅一天之後他就被選了出來，成了工人代表。
或者是因為他來得早，或許是因為他年紀稍大經常照顧其他工友，或許是他不善言辭更喜歡做事所以讓其他人覺得可靠總之他有些不安地搓著手，跟著其他工人代表一起走到了城中的廣場。
那是個很寬敞的地方，場地被清空，擺上了很多凳子，有些小工廠主已經到了，大概是看到這麼簡陋所以臉上有些怒意，但想到召開今天這場大會的那位大人物，他們還是一人占了一條凳子，坐在那兒等著。
周圍有很多看熱鬨的人在指指點點，工人代表們不安地站在一邊，倒像是那些小工廠主帶來的保鏢。
一道人影就在這樣的氛圍裡走上了高台。
顧懷掃了一眼場內，當看到有些人能坐著有些人隻敢站著的時候，他的眉頭一沉。
“都坐下，”他說，“那些占位置的，喜歡坐待會兒本侯讓焦縣令帶你們去參觀參觀錢塘的監獄，你們可以慢慢體驗，絕對沒人煩你們。”
他的聲音傳得不遠，但很明顯足夠那些屏氣凝神的小工廠主聽見，隻見他們猛地竄了起來讓出位置，但還是選擇坐在了工人代表們的前麵。
等到人群都坐下，顧懷負手站在台上，繼續說道：
“本侯知道很多人很好奇，今天為什麼要召開這麼一場大會，其實也不妨明白告訴你們，本侯來到錢塘後，走訪了許多工廠，去了很多地方，被迫進城務工的工人們被剝削的現象，就算本侯不細說，想必在場的很多人也心中有數。”
小工廠主門紛紛感覺大禍臨頭，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股怨氣怎麼連這破事你都要管？你一個堂堂侯爺，何必紆尊降貴來尋我們的麻煩？
剝削？的確是對他們苛刻了一點，但怎麼也給了他們飯吃，給了他們地兒住，至於嘛？
“或許有很多人會想，本侯不至於這麼大動乾戈，”顧懷嘴角微挑，掃了那些小工廠主一眼，“但事實是，很至於！今天你們還隻是敢不發他們的工錢，明天呢？一年以後呢？你們是不是還要讓他們付錢上工？”
他指向一個工人代表，招了招手：“你上來。”
那個老實的漢子看起來就是在那些黑心工坊裡做工，麵黃肌瘦，他有些不安地走到台上，下意識就想跪下去，卻被顧懷一把撈住。
顧懷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所有人說：“看，這是個人，但也是最好的牛馬，隨便吃點糧食，就能在暗無天日的工坊裡沒日沒夜的上工，他不會反抗，生了病會自己想發設法恢複健康，然後繼續為你們的奢侈享受而努力，如果他有了兒子，也許剛剛長大就要去你們的工坊裡繼續工作，就算他在你們的工坊裡麵累死，你們也隻會叫人把他拖出去，然後扔到路邊，告訴本侯，你們有把他當人嗎？”
“很多人覺得本侯小題大做，覺得你們給他們一口飯吃就已經是仁至義儘，但本侯告訴你們，不行！今天召開這場大會，就是要讓這些工人代表們知道，也是要讓所有工人知道，本侯既然來了江南，你們就不要想著能再心安理得地繼續剝削下去，今天這場大會會成立錢塘第一個工人工會，江南的絲織業必須製定一個公平的工資標準和工作時長，確保工人的基本權益，如果再有人不把他們當人，那就彆怪本侯不把你們當人！”
一旁那個工人立馬又想跪下去。
他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一位侯爺能為他們說話，也沒有想到自己已經認命的日子居然能迎來轉機，他看向下麵那些和他一樣出身貧苦的工人們，看見他們眼裡同樣的光，還有那握緊的拳頭。
“從今天開始，本侯要推動立法，從此在江南，律法也會成為保護工人權益的保障，本侯要建立獨立的勞動監察機構，那些黑心工坊開一家，就要找上一家，該有的處罰，你們逃不掉！工人也舉報違法行為，官府會提供保護機製，確保舉報者不會受到報複。”
“在工會建立後，可以代表工人與工廠主進行談判，爭取更好的工作條件和工資，你們甚至可以組織罷工，來對抗那些黑心的工廠主和不合理的工作要求，你們要學會為自己爭取權益，不要事事都依賴官府，你們要努力建立一種更平等、更公正的勞動關係，要知道你們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之後千千萬萬的工人鋪路。”
“這一切，就從今天開始。”
向二站了起來，許許多多的工人站了起來，他們看著那位站在高處的侯爺，眼圈慢慢紅了起來。
片刻之後，歡呼聲席卷了整個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