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麵戰場都掌蠻人的異狀，很快便被坐鎮於後方的顧懷發覺，他仔細看過各個將領發回來的軍情，然後在地圖上進行對比，很輕易就判斷出了七千狼兵的行進路線以及現在大概在的位置。
“走得比較慢。”他想。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路穿山過林，路上還有蠻寨攔路，不知道要越過多少天險才能走到終點西山寨，從都掌蠻人的反應來看，王五和魏老三一路上應該是選擇了與那些避無可避的寨子作戰，而且頗有戰果，這才能引得那些出自不同部族的都掌蠻人紛紛異動。
“侯爺，”有帳下聽命的官員喜形於色，主動進言道：“如今都掌蠻人紛紛回返，大片地域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收複，正是將都掌蠻人趕回山林的大好時機啊！還請侯爺下令，讓諸位將軍隻綴不攻，如此一來便能儘數收複失地，到時平叛大勢已成，哪怕不攻入山林，都掌蠻人也再無機會劫掠蜀地了。”
顧懷看了他一眼，沒有認同也沒有發對，隻是問道：
“你知道本侯為什麼要將兵力完全散開，不尋求一戰打崩都掌蠻人主力麼？”
“下官不知。”
“因為我一直在等今天，”顧懷淡淡地說道，“你看一眼西蜀的地形，這裡像什麼？”
幾個官員武將圍過來，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一直在旁邊守著的兩個少年親衛對視一眼，完顏阿骨打試探出聲道：
“像個碗？”
顧懷有些意外，他點頭道：“是的，一個碗準確來說是盆地，外圍是十萬大山和山林，裡麵散布著蠻寨，蠻族進可攻，退可守，這才是西蜀一直無法安定的根本原因，魏人沒辦法攻進山林，所以也就沒辦法徹底把都掌蠻人打服。”
“但現在他們給了這個機會，”完顏阿骨打接口道，“而且他們的軍心還散了。”
這下顧懷是真的感覺完顏阿骨打有些不同了，如果說這個少年在河北時還有些稚嫩和天真，那麼跟著顧懷走了這麼遠的路，學了那麼多的東西，現在他已經能隱隱有了一個合格的將領該有的視野與謀算。
這應該能歸結為某種天賦，有些人天生就適合打仗，尤其是大仗，他們對戰場總是有種敏銳的嗅覺，隻要有一個適合的舞台，就能散發出無儘的光和熱。
“自古以來打殲滅戰，最重要的就是地形，”顧懷繼續說道，“尤其是在兵力劣勢的情況下，都掌蠻禍亂西蜀固然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但也將一把足夠覆滅都掌蠻所有青壯的刀遞到了本侯手裡。”
眾官員武將猛然一驚，他們這才發現，眼前這位侯爺竟然抱的是這種打算！
殲滅戰！不是什麼把都掌蠻人逼回山林，也不是什麼收複失地，而是徹底將這幾萬都掌蠻人殺光！
立馬有官員小心勸道：“侯爺，我軍兵力不足，糧草堪憂，再加上都掌蠻人此時氣勢正盛，還請侯爺多加考慮”
“是啊，侯爺，要想借地形圍死蠻人很難，非常難！尤其是在都掌蠻人四麵出擊到處劫掠的情況下，哪兒能將他們驅趕到一地呢？除非”
他猛地醒悟過來，聲音低下去，自言自語：“除非他們是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侯爺，山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懷淡淡說道：“一支七千人的狼兵，正在披荊斬棘朝著都掌蠻人的族地西山寨殺去，如果不出意外，此時應該已經到了靈關寨附近，還剩最後的幾道天險都掌蠻人想必是收到了後方起火的消息，才會紛紛後撤，你們也知道，這次都掌蠻人是許多寨子一同出兵，自己老家都被抄了，怎麼可能還有心思搶下去？”
堂中一片嘩然。
“而且，本侯之所以將兵力打散，不選擇與都掌蠻人展開大軍作戰，就是為了等這一刻，”顧懷點了點地圖，“隻要他們能穿插到都掌蠻人的後方，截斷他們的退路，再在正麵將都掌蠻人逼至一地，就算兵力劣勢，借助地形，也能將都掌蠻人全部圍死。”
他直起身子，負手凜然道：“傳令！”
“令李然、嚴經、王世聰部，急行軍至和川、盧山，截住都掌蠻人退路，之前本侯可以不管，但從今天開始，他們搶的東西，一件也彆想運回山裡！”
“令西麵攻打百丈的沈燕部，沿夾門山布置防線，要是有都掌蠻人越過防線進入山林，本侯唯他是問！”
“傳令各部，開拔天全，那裡是西山野川諸部必經之路，本侯要在這裡，將他們徹底圍死！”
“等到那七千狼兵功成，就是本侯覆滅都掌蠻人青壯之時！”
“不是，這懸崖峭壁，又平又高，爬又爬不上，箭也射不到，這些蠻子藏在上麵，壓根就不打算下來，再打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啊。”
靈關寨下，王五和魏老三帶著數千狼兵正在休整，剛剛經曆了一輪徒勞無功的攻寨，兩個人的臉都有些黑，王五繼續說道：“實在不行就繞過去？反正咱們走得快，他們也彆想截住咱們的後路。”
“五哥你是不是忘了唯一的一條路就在這寨子後麵？不打下這寨子就隻能繞路，得連翻四五個山頭咱們沒有土人帶路，自己開道怕是要走上半個月。”
王五煩躁地撓了撓臉：“那咋整？這寨子夾山而建，兩邊全是峭壁，爬都爬不上去，這得打到猴年馬月才能打下來？”
一旁湊過來的郎小愛適時補了一刀：
“而且糧草也不夠了。”
王五和魏老三都是一驚，他們帶狼兵入山，這一路都要輕裝簡行，不可能攜帶太多糧草，幾乎都是靠一路上的蠻寨來補充，所幸的是青壯俱出且無防備的蠻寨很好打，總算是沒餓過，遇見那種實在難打的，也能選擇繞過去但眼下這寨子怎麼繞？
這裡是進入西山野川諸部最快的路徑，也是去往西山寨的第一道天險，過了這裡，離西山寨也就隻剩下了七十裡，而且這七十裡上還有無數的天塹，狼兵走到這裡，才僅僅隻是個開始。
西蜀的這種地形讓南方出身，打仗幾乎都是帶著騎兵衝鋒的王五煩躁至極，他怎麼也想不到明明近在眼前的山頭居然能走上一兩天，一座不大的寨子就能將進入西山的路完全堵死，而最要命的，還是他們眼下最缺的就是時間，根本沒辦法在這兒跟那些蠻子耗。
“實在不行，就把天雷全用了，”王五發著狠，“之前沒舍得用，是準備留著攻打西山寨，但眼下過不去這裡，還怎麼抄蠻子的老家？老子就不信把山炸塌了都打不進去。”
魏老三緊皺著眉頭，出發之時侯爺幾乎把能調動的天雷都給了狼兵，西蜀這邊是邊地，而且從來都不在朝廷的重點戰略規劃裡，就算如今天雷火炮在大魏軍中已經普及開，這裡的存量也實在太少，而且很多都是北方南方淘汰下來的，他們就這麼點天雷，全用在了這兒，之後的路得難走上幾倍。
但也實在沒辦法了，進不去西山考慮這些也沒用。
定下計劃，王五和魏老三各自分頭去準備，他們等到天黑，寨子裡的人也沒敢主動出擊，一直到裡麵的歡呼聲停了下來，月朗星稀，王五才帶人往寨牆摸去。
“開始吧。”
夜色中燃起了數團篝火，魏老三和郎小愛帶著狼兵測了風向，這才點起毒煙，凝成一團烏雲向著山寨籠罩而去，而王五也帶人布置好了天雷，隻聽無數的爆炸聲連綿響起，夾雜著蠻人的慘叫聲，熊熊的火光映著所有狼兵的臉龐，將整個靈關寨燒得一片彤紅。
烈焰焚天，還夾雜著毒煙，寨門已倒，無數的人影在煙霧間奔走，遠遠地看過去，彷佛兩側的懸崖峭壁都被火光所撼，連石頭都燒化了，王五緊了緊手裡的刀，一直等到毒煙散得差不多了，這才領著狼兵前撲，高聲喝道：
“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