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試吧!”史鳳揚怎麼也想不到:郝百聲會讓他做媒。
“不用試,這等天上掉餡餅的事,偏巧砸那丫頭頭上,那她還不虛張聲勢偷著樂?哪裡還有拒絕的理由?郝家是什麼人家?豬八戒吹喇叭:名聲在外!史校長,你這媒人當的,有裡有麵,我相信:黃氏準得偷著樂!”有人偏喜歡巴結鎮長,哪句不好聽,不說哪句,這些小地方,這樣的無恥之徒,不在少數,一抓一大把。
史鳳揚不辯解,不抗爭,淺淺一笑:“但願如你金口說的那樣!”
黃興忠坐在家裡,閒暇戲酒,一個人在暖屋,陽光斜斜跌落在門坎內,順著台階滾到暖屋地上,幾分迷離,幾分羞澀,六月灼熱,雖是新曆,依然讓人受不住,時令在向夏至靠近,秧田裡的秧苗,依然返青,整個忙碌的五月,雖不太願意,依然挨挨擠擠過去了,池塘裡的蛙聲此起彼伏,碩大的蓮葉,捧著荷花,荷花彆樣,白的似雪,粉黃如漿,粉紅象桃,小船活躍在水中,是那樣愜意,魚兒在水中,繃不住,時不時跳出水麵,抓不住,幾多興奮,撩撥起欲望,水珠落在荷葉上,從葉邊倏地滾到葉心,象珍珠,是那樣晶瑩。
史鳳揚曾經無數次衝動著,要去暖屋,去看看和父親鬥了小二十年,不斷書寫傳奇的黃興忠,是怎樣在暖屋中逍遙快活的,那裡是他的中心,更是他的王國,史健久雖貴為史鳳揚的父親,就其人品個性為人之道等諸多方麵來說,遠不及這個在父親麵前,依然是後起之秀的人,道亦有道,黃興忠遵循這個規律,所以能夠揚長避短發揚光大,就其最初的條件來說:黃興忠不及父親的一半,但黃興忠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一點,遠超史健久,史雖聰明,黃興忠每一步,都走在其視野中,但父親缺少寬闊心胸,所以路越走越窄,最後,黃興忠抓住他通匪這一致命傷,一蹴而就,輕輕一拍,父親就象蒼蠅拍下,一隻可憐的蒼蠅,上一秒還在吹著喇叭,嗡嗡亂飛,下一秒命運之聲就戛然而止,本來還有一線生機,絕處可以逢生,可他舍命不舍財。
他相信:如果當初聽信家人勸告,接受郝的意見,由郝代為斡旋,不至於急火攻心,一口鮮血,象山花一樣綻放,從口中噴射而出,落在地上,無比鮮豔,當郝百通在他頭上紮一針時,放出的是黑血,郝就搖著頭,在回家路上,一頭從平板車上栽下來,一命嗚呼,願不得彆人。
黃興忠有些微醉,斜靠在那兒,酒香勝於飯香。這時,劉中天就領著史鳳揚來了,從來都不會想到:史鳳揚會先女兒造次暖屋。他有幾分意外,雖然和史健久鬥了那麼久,但對史家後生,還是有幾分敬畏,這種敬畏,不是因為他是女兒的領導,就卑躬屈膝,這是因為:這些年這個年輕人不僅勸慰父親不要和黃興忠內鬥,還從不參加任何形式的助鬥,在很多時候,很多領域:他們都是孤軍奮戰。人格會分裂,但人格更有魅力,這種力量,往往讓活在他身邊的人歎服。
“史校長,你是難得的稀客,八百年不曾遇到一回,你一直忙,我們也沒有機會交流,你今天突然來訪,是不是淑霞給你添麻煩了?你請坐!”他搖搖晃晃站起來。
“黃哥,我平時也就瞎忙,正喝著?怎麼把自己喝成這樣?”史鳳揚知道黃興忠一向自律,今個顛覆了平時印象,“我來,的確是和黃老師有關,但不是麻煩,是受人之托!”
“你怎麼來的?”黃興忠知道土木鎮雖說不遠,跑起來,也是不行的。
“騎自行車來的,我讓達子推著放一旁了!”劉中天也坐下了。
“什麼事這麼神秘兮兮,還要煩勞史校長大架?”黃興忠放下酒,“要不要來一點?改天我請你,在這兒吃飯吧?”
“不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什麼人所托?托的又是何事?”
“我就不繞彎子,直接說了吧,郝百聲鎮長,你熟悉,他有一個兒子,現在在西涼縣在教事局做教育委員,頭回和林琳主任到我校視察,和你家黃老師有數麵之緣,相中了黃老師,想要和你結為兒女親家!不知意下如何?”
“不妥!”黃興忠推出手。
“為什麼?”直觀上告訴他:郝秀峰雖出自郝家,比起郝漢來,還是有所有不同:郝漢張揚,行為舉止透著粗俗,而郝秀峰外表文質彬彬,有附庸風雅之嫌,這是兩種不同風格的人,但都是從骨頭中有些壞的人。這種印象來自於郝百聲:上梁不正下梁歪,歪歪斜斜倒下來!他不相信:郝百聲能夠教育出好的孩子來,門當戶對,不是沒有道理。
“不為什麼!我家淑霞年齡尚小,暫時不宜婚嫁,謝謝你,還麻煩你替我回了,怎麼想起來的?我們不是一路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種強取豪奪之徒,為我等不恥!再說,他做的那些事,我家淑霞能做他的兒媳?從父輩來說:黃德旺雖是我遠房叔,畢竟姓黃,是怎麼栽得那麼慘?這裡麵恐怕有他的功勞吧?你嶽父待他不薄,他虛晃一槍,挑你嶽父於馬下,如果我女兒和他的兒子喜結連理,那我不就和他沆瀣一氣了?他為何不請白金梅?怕我拒絕難堪!請你出山,這份量在這兒,料定我會三思,他錯了,這不是睚眥之怨,從根上說:過不去!”
“我懂了,你不再想想?!”
“不用想!彆說他是個小小教育委員,就算是縣長,也不成,我們不在一個道上,我們的生活方式也不一樣,所以……”手揚在那兒,僵在那兒。
黃淑霞沒有和史鳳揚打照麵,她依舊哼著歌,在太陽即將隕落之時,回到幸福的黃家大院,陳梅梅和劉中天就站那兒,好象專門等她似的,立在大門外,熱切看著她。
“大小姐回來了?老爺在暖屋等你,有事和你說,自行車給我吧,我給你推回去!”劉中天伸出手,去接車子。
“什麼事?媽!”黃淑霞一頭霧水。
“沒什麼大事,到了你爸那兒,不就知道了?”陳梅梅不願意坦言。
黃淑霞象隻快樂的百靈鳥,蹦蹦跳跳走過花牆,百合迎麵走來:“大小姐這是中了六合彩了怎地?這麼高興?”
“沒有呀,我有那麼高興嘛?杜老帽說:白日放歌須縱酒,我連酒味都未沾,我這算哪門子高興?有我這樣空樂著嗎?”
“杜老帽是誰?你彆聽他瞎說!他會害了你的!”
“你真是我的傻妹妹,杜老帽就是唐朝的杜甫,哪會害得了我?”她頑皮拔了一下百合粉嫩的臉。
“什麼糖炒醋泡的?我聽不懂,大小姐,你懂得真多!”百合羨慕小姐好福氣。
“是唐朝,不是糖炒的,哎,我怎麼和你說呢?大清朝知道吧?在一千多年前,有個和清朝一樣的朝代,叫唐朝,我剛才和你說的杜老帽是一個人,就生活在唐朝!”
“你這樣一說,我有些明白了,他爸咋就這樣老土?給自己女子兒子起這麼個名字,叫啥杜老帽!”
“你呀,真是笨得可愛,他叫杜甫,書上老畫著他戴著帽子,杜老帽是我送他的新名字!”
“淑霞,在那兒嘰嘰喳喳做什麼?進來!”
“老爺叫你,趕緊的!”百合吐吐舌頭。
“爸,什麼事這麼鄭重其事?害得我媽和大管家在那兒專門等我。”
“沒大事,就是隨便問問,你最近生活中有沒有什麼變化?”黃興忠要含糊其詞。
“變化?你指哪方麵?我怎麼聽不懂?”
“坐下來,爸就問你一句:有沒有自己喜歡的人?”
“好象沒有,至少還沒有碰上,爸,你什麼意思?是不是兩位嫂子要進門,要我給她們騰地方?”一雙大眼向上翻,烏黑的睫毛,象鳥羽。
“不是不是!”黃興忠擺擺手,永遠性感的小胡子向上翹著。
“彆人都說你比狐狸都狡猾,以前我是不信的,現在我信了,聽話聽音,你這話裡有話呀?”她虎著身子,看著黃興忠,想從他的眉宇間找到蛛絲馬跡。
“你認識郝秀峰嗎?”冷不丁黃興忠這麼一句。
“郝什麼他是誰呀?”黃淑霞的確想不起來了。
“不知道就算了,彆瞎打聽,淑翠回來了嗎?你九紅姐呢?”黃興忠借故找人。
“蹬鼻子上臉,給他臉了,他以為他是誰?我們肯屈尊降貴,主動和他示好,是他的造化,還端起架子了,等著吧,早晚有一天,我會收拾他,以為有幾個臭錢,攀上縣長做親家,就了不起了,無論怎樣,他都是把根紮在土木鎮泥裡的土豹子,要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活人,舌頭早晚會被牙齒咬到!”郝百聲接到從學校中打來的電話,破口大罵,並在夕陽掉地之前的屋子裡,來回踱著步。
“爸,你也不必動氣,他女兒我見過,沒啥了不起的,弟弟也就是在象牙塔裡,也就弟弟稀罕她,姓黃的這不是拒婚,而是給臉色看,等我有機會,抓住蛛絲馬跡,我不往死裡整他,我就不姓郝!”郝漢就是個粗人,很多時候,他不如郝百聲,但他說到做到,“可惜了,要是單氏不被滅了,咱還能……”
“這種話不要亂講,史校長的哥,可是省特派員,要是鐘澤那老禿驢攀上這條線,咱爺們兒日月就不好過了,他為何不好好利用他女兒這條政權支線呢?”說到這裡,郝百聲有些害怕。
史鳳琳仍然馬不停蹄在追查日特線索,可是它就迷一樣消失了,不可能呀,這不是日本人的做事風格呀?如果不是,怎麼再也找不到他們,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查得太緊,他們蟄伏起來了,他們安靜不動,他就再也找不到他們,是不是要換個思路?坐在辦公室內,雙手捧著腦袋,陷入沉思,他立足未穩,這是他最重要的突破口。
正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突然,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讓他驚一下。
“喂,哪位?”
“是我,特派員,沈十一,廖局長讓我們行動隊撤回來,怎麼辦?”
史鳳揚想不到地方一個小小警察局長,就敢這樣和他頂牛,皺皺眉:的確,行動隊最近花了不少功夫,但收效甚微,這讓他沒有辦法和廖青雲一爭高下,“那就依他意思,暫時撤回來,看得這麼緊,日本人就藏匿起來,不好找,外鬆內緊,沈隊長,你知道我的來曆,隻要你好好乾,乾出點成績來,我一定向上麵推薦你,到時候,你前途不可限量!”
沈十一想冷哼一聲,沒有哼出來,這種口頭許諾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外鬆內緊,我相信:是狐狸,早晚都會露出尾巴來!”
錢其鐵形象不再猥瑣,大清早一起來,就象換個人似的,拎著嶄新的鳥籠,裡麵有隻漂亮的畫眉,衣服是新做的,頭發理過,胡子刮過,雖還是那樣乾瘦,但人精神許多,太陽還在薄霧中掙紮,他就急不可奈。
“爺,怎麼啦?拾到狗頭金子,還是中了六合彩?收拾這麼光鮮,這是要上哪兒?”
錢其鐵用眼角夾一下王三木:“嘿,嘿嘿,怎麼說的話?看不起你錢爺?我告訴你:人要是發財運來了,山都擋不住,還去山上打柴,掙那幾個辛苦錢?你錢爺我上二年走背字運,也曾窮困潦倒過,可你見過我自輕自賤過嗎?我情願過得豬狗不如,也不會下力氣掙那數得過來的腳力錢,我還有手藝我都不做,我告訴你:就算吃不上飯,咱這身份也不能跌了,一旦跌了,就再也拾不起來了,做我小跟班的,怎麼樣?”
“那你一天能給我多少錢?”
“看看,看看,就是小家子氣,小人愛錢,大人愛權,談錢:俗氣!能不能高雅點?王三木,我看你就是個土裡刨的命,跟著我,從今個兒起,一個月三塊大洋!”
“爺!爺!我沒聽錯嘛?你騙我,你自己都沒有三塊大洋,真有也不夠你抽的,你會有三塊大洋給我?”王三木把沒有鈕扣的衣服,往一起交,抱著膀子,一臉不屑。
“去!把身上又破又臟狗皮扒了,省得我看見惡心!”一塊大洋,當啷一聲扔地上,“等著給我當傭人的排隊,你要不來,彆耽誤事,等著來的人排隊!”
“這一塊大洋的意思是……?”王三木彎腰追著地上大洋跑。
“賞你的,裁縫鋪換身行頭,彆穿得象叫叫花子,整天跟屁蟲一樣跟著我,我丟不起這個人!”
“那……那這一塊不算工錢?”
“錯不了!我能和你計較那仨瓜倆棗?走著?”錢其鐵斜眼瞪他。
“您等我一下,就前麵這一家,要不呆會兒我上哪兒找你?還你家破木樓那兒?”
“滾一邊去!不能夠,我搬了,我現在住紫氣東來茶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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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沒騙我?那兒那兒都住著有錢人,就您……如果我沒有記錯,三天前我還看見那……那人擠兌您,當時你欠人錢,我當時就在人堆裡,您給人磕頭如搗蒜!那人抽你來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