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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伢子早就將四人身上的衣裳、貴重金銀齊齊褪下,又對月娘道:“他們過去在少爺小姐跟前陪伴,養的細皮嫩肉,便忘記了規矩體統,一時惹怒了主子,便把他們處置到這等地界。你莫要聽他們扯謊,什麼太傅將軍家的兒子,那些富貴子弟,哪個出行不是被人團團圍住,我們這種人,哪裡能近的身呢。他這是不想入花樓,隨意想來的謊話騙你罷了。”
月娘淡淡一笑,想來是信了人伢子的話。
李淩萱身上,不似其他姑娘般,有一股子小家子氣,她被小郎君們護著,倒像是落難的天鵝,氣質斐然。而殷羨之、霍文鏡和高羿,更是難得一見的俊俏小郎君。花樓中雖然女子眾多,但迎來送往的客人中,也不乏有愛慕男色的。
月娘便把他們都留下了,她看著瞪圓眼鏡,像隻小牛犢般的高羿,突然笑了。
“縱然你骨頭硬,也要揉軟了碾碎了才成。”
月娘走後,高羿仍舊忿忿不平,他一口一個“老妖婆”地咒罵著月娘,但無人回應他。
緊接著,便是漫長的挨餓受凍。
幾人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高羿頹然地坐在地麵,再不似最開始的義憤填膺。他輕推著身旁的殷羨之,要他想辦法。
高羿知道自己不聰慧,他們之中最足智多謀的,就是殷羨之了。
李淩萱經曆了這幾日的粗茶淡飯,隻覺得天都要塌了,她紅著眼睛,聲音因為長久未進粥飯,而顯得沙啞。
“羨之哥哥,我們能逃出去嗎?”
殷羨之掀開青黑的眼皮,微微點頭。
見他表態,李淩萱眼眸中立即閃爍著亮光,而霍文鏡卻質問道:“當真有法子?外麵有一層又一層的看守,你如何能讓我們出去。”
殷羨之抬眸,直視著霍文鏡烏黑發沉的眼睛,淡淡道:“要有內應在。”
霍文鏡立即追問:“你要誰來幫我們,誰會肯幫我們。”
月娘是花樓的主人。
這花樓裡的人,都聽月娘的差遣,誰敢冒著會惹怒月娘的風險,來拯救殷羨之他們這群萍水相逢的人呢。
他聲音雖然咄咄逼人,但字字句句都問到了點子上。李淩萱雖覺得霍文鏡語氣好似在質疑殷羨之一般,但她唇瓣微張,終究沒有開口阻攔。
殷羨之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趴在窗外偷瞧他們的那張白嫩臉蛋。殷羨之看得出,她看過來的目光裡,除了好奇,還有憐憫。
這樣柔軟善良的人,最好拿來利用了。
殷羨之垂下腦袋,他的身形隱在黑暗中。
“她今晚會來的。”
花樓裡的人,隻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並不想要餓死他們。既然如此,今晚就會有人給他們送飯菜來。而一直關心掛念他們安危的元瀅瀅,定然也會來。
而被殷羨之提及的元瀅瀅,正因為頭痛之症,臥在榻上休息。腕骨上垂著的圓珠,輕碰著她的肌膚,散發出的熱度,幾乎要把她灼傷。元瀅瀅卻陷在夢境中,如何都醒不過來。
元瀅瀅夢到了自己。在夢裡,她見識了自己淒涼悲慘的一生。
被父母賣進花樓,從未感受過關懷的元瀅瀅,被能言善道的賈苒,三兩句話就騙了去。不同於賈苒對花樓之外的向往,元瀅瀅其實心裡滿是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裡去,可是她情願為自己的好友以身犯險。但有孫方的看守,元瀅瀅拙劣的逃跑把戲,還未施展,就胎死腹中。
她咬緊唇瓣,不肯告訴孫方還有哪些人想要逃跑。那些沾染了鹽水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元瀅瀅瘦小的身子上。沒到花樓,元瀅瀅就害了高熱。而逃跑計劃失敗,賈苒自然對元瀅瀅敬而遠之,生怕自己和她親近,會被孫方懷疑,當初想要逃跑的人中,還有自己。
元瀅瀅病殃殃的模樣,惹了月娘的嫌棄,她被丟到最下等的房間裡,整日要撐著病弱的身子,起來熬藥。
元瀅瀅住的屋子隔壁,便是柴房。她在柴房碰到了殷羨之一行人。元瀅瀅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殷羨之,而是李淩萱。
李淩萱穿的雖然是普通人家的衣裙,但卻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元瀅瀅捏緊衣角,想要悄悄溜走。李淩萱卻轉身,對著身旁的小郎君說道:“她好醜啊,又臟又醜。”
元瀅瀅身子一顫,她抬起眼睛,看到霍文鏡捂住李淩萱的眼睛,神態寵溺。
“彆瞧了,這裡的人,都肮臟不堪。”
元瀅瀅隻覺得臉皮漲紅,她拔腿要離開這個地方。但一道溫柔的聲音,卻阻止了霍文鏡的惡言惡語。
“不要如此說。”
元瀅瀅抬眸,定定地注視著說話的殷羨之。那一刻,她還不知道殷羨之的名字,卻把他的模樣記在了心裡。
之後,元瀅瀅清楚了殷羨之幾人的來曆,知道他們是富貴子弟,是被人伢子拐到花樓的。殷羨之抓住元瀅瀅的手,眼神像一泓清水,他說他想要離開。
這些時日,元瀅瀅經常給幾人送飯菜,幫他們縫製護膝,好躲開月娘的懲戒。在元瀅瀅的心底,已經默默地把幾人當做好友。但這樣的想法,她不會說出口。
權貴子弟,怎麼會想要和花樓女子做朋友呢。
元瀅瀅忍住眼眶中的酸澀,她纖細的手腕,搭在殷羨之的手掌上。
“殷大哥,我會幫你的。”
李淩萱歡喜道:“太好了。待我們離開,定然會好生報答你的。”
元瀅瀅不要報答,她隻有一個期盼,要殷羨之帶上她一起走。
元瀅瀅並非想要攀附上殷羨之,隻是待他們走後,若是東窗事發,月娘盛怒之下,打死元瀅瀅出氣,也是可能的。
她想要活命,就不能繼續留在花樓裡。
元瀅瀅沒有注意,幾人臉色微變,她被殷羨之的一聲“好”,安撫了慌亂的心。
沒有人知道,元瀅瀅是如何耗費功夫,才能支開看守,帶著殷羨之在深夜離開的。他們搶走了馬廄裡的兩匹小馬,元瀅瀅同殷羨之、李淩萱共乘一騎。
花樓裡的人,很快發現了殷羨之他們不見了。身後有駿馬追來的聲音,李淩萱緊張的大哭。身嬌體貴的她,隻覺得花樓的日子是噩夢,若是被捉回去,不知還要吃什麼苦頭。元瀅瀅坐在李淩萱的身後,便伸出手想要安撫她。
但伸出的手被打開,大力推來,元瀅瀅的身子後傾,她重重地跌在地麵,骨頭都要碎了。意識昏迷前,元瀅瀅看到的,就是殷羨之帶著李淩萱,快馬加鞭離開的背影。
是如此的急切,連頭都沒有回一次。
——沒有人……會為了她而停留。
殷羨之順利離開了花樓,元瀅瀅卻要永遠留在花樓。
冰天雪地裡,一盆盆冷水澆在元瀅瀅身上,不出片刻,就凝結成霜冰。元瀅瀅心裡還有期待,她在想著殷羨之。她想,殷羨之那樣的家室,若是帶著家丁來贖她,該有多好啊。
元瀅瀅想起李淩萱所說的“報答”,她不要報答,她要離開這裡,再不必忍受屈辱折磨。
但直到元瀅瀅等到十六歲,她都沒有等到殷羨之來找她。
是不是他們遺忘了花樓裡的小姑娘?
想的久了,元瀅瀅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一切是不是她在癡想。世上並沒有什麼殷羨之,那些不過是在花樓的日子,過得難熬,她才臆想出了一個殷羨之。
但妝娘給元瀅瀅上妝時,摸著臉上那條細小的疤,輕聲歎息。
“你瞧瞧你,當初若不是為了那什麼殷小郎的,也不至於惹惱了月娘。鞭子打的這樣狠,疤也落得深,長到如今還是不褪顏色,連脂粉都蓋不住了。”
元瀅瀅眼睫一顫,淚珠簌簌地滾落下來。
——原來不是夢啊。
一切都是真的。
她被像包袱一般拋棄、遺忘,所有的都是真的。
隻有帶她一起離開的諾言,才是假的。
妝娘慌亂地給她上脂粉:“彆哭了,妝都花的不成樣子了。今日可是你在人前露臉的時候,日後是值一金,還是值一文,都看在今日了。”
是夜,元瀅瀅值了二兩六錢銀子。
她朝著房中走去,聽聞在房裡的,是城中一富商,年近五旬。
元瀅瀅推開門,見到的不是富商,而是一少年郎君。
時隔數年,元瀅瀅仍然能夠一眼辨認出,麵前人是殷羨之。
他喝的酩酊大醉,醉倒在元瀅瀅的床榻上。
元瀅瀅以為,自己再見到殷羨之時,會恨他怨他,但此時充斥在她心底的,是長久不見的思念。
她守在殷羨之床邊,守了一夜,最後自己也趴著沉沉睡去。
待元瀅瀅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臉嫌惡的殷羨之。
元瀅瀅再相遇時的歡喜,頓時僵在唇邊。
殷羨之扯開衣裳,仿佛上麵沾染了什麼臟東西。
他把衣服丟在火堆裡,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花樓。
這之後,元瀅瀅的日子越發難過。聽月娘所說,殷羨之以為是元瀅瀅在算計他,便有心懲戒元瀅瀅一番。
月娘為了平息如今已經是權臣的殷羨之的怒火,便把元瀅瀅隨意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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