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去許久,褚清韻疲累得睡著了,玄朔望著她的麵容,眼底暴露出藏下的複雜情緒。
其實,在幾年前身體逃婚再次出現在小巷子時,他真實的意識就恢複了。
屬於自己的記憶也全部回歸,同時,他的腦子裡還多了些褚清韻都不知道的事情。
千年前的事情比現在他更改的結局要殘酷得多。
柳澤爍體弱,逃婚後就算拚命去尋找褚父,也沒有能力將褚父救下。
他不僅沒有將人救下,還因為長途奔波舊疾重犯,暈倒在大路上。
還好附近就有藥房,看見他一身顯眼不失隆重的婚服,為了救命之恩將他救了。
柳澤爍沒有失去性命,但等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
一切都晚了。
前一日,褚母努力突破官兵的圍捕到隔壁的柳府尋找女兒,卻被柳父提前安排好的人攔住,以褚清韻的生命威脅她自殺。
褚清韻在夜裡知道父母結局後,沒有玄朔的阻攔,她為了報仇用金剪自殺成功了。
柳澤爍回府,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摯愛死狀慘烈的模樣。
至親、摯愛,孝義、感情,他站在中間,無法做出抉擇。
柳澤爍與隻是體驗他生活的玄朔不同。
他麵對的是養了他近二十年的父母,麵對的是為了他身體付出無數心力操了無數心的父母,那麼多年的親情與付出使他無法去做傷害他們的事情。
大義滅親、向聖上揭發父母送他們走上死路的事情,他難以下手。
最後,柳澤爍因愧對褚清韻,留下一封告罪書,就在婚房中,在她自戕的房中服毒殉情。
離世前,他唯一的想法隻有:
“若是有來世,我希望不要再被孱弱的身子束縛,要有能力保護心愛的人。”
要不是身子太弱,怎麼會什麼事情都被父母包攬不與他商議,又怎麼會到新婚當日才勉強逃出去。
若是有提前離開柳府的機會,他就不會讓事情發展到無法挽留的地步。
在這一場慘劇中,柳澤爍最恨的人是自己。
他沒有什麼怨念,隻有對褚清韻的愧疚,魂入了輪回,留了一抹執念進入銅鏡,長久沉睡,並未被化作厲鬼的她發現。
褚清韻構造出的幻境是她記憶中知道的事情,柳澤爍留下的執念是他所了解的內情,兩者結合在一起,讓玄朔知道了千年前最完整的因果。
玄朔恢複記憶時,心中最先升起的就是對褚清韻的心疼。
心疼她千年前遭遇了這樣慘烈的事情,心疼她被困於銅鏡千年。
所以,他在幻境中用了術法,用儘渾身解數救下了褚父褚母,給她一個未能償願的圓滿結局。
後來跟隨著官兵離開,玄朔本以為她執念消散,幻境沒有多久也會隨之消散。
但時間依然繼續往後推移,他便知道,沉浸在幻境中的人多了一個人。
玄朔並不想讓清韻在最幸福的時候幻想破滅,便繼續扮演著柳澤爍,讓幻境繼續下去。
可是可是
他拿著溫水打濕的帕子,一邊給熟睡的褚清韻擦拭身上的汗,手背貼在她的麵頰上摩挲,想到她一句一句的爍哥哥,還是生了嫉妒與醋意。
他忍不住想,清韻願意嫁的,到底是千年前的柳澤爍,還是柳澤爍模樣的自己。
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如果是柳澤爍,即便褚清韻知道所有真相,知道他從未背棄過她,不再恨他,有父母性命橫亙在兩人中間,成婚絕對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自己,他的模樣是千年前的柳澤爍,在一起的過往也是他們千年前的記憶,那麼,這個同意是否還是有柳澤爍的因素。
問題無解,愛得深入而無法得到回饋的玄朔便無法得到解脫。
可他明明這麼痛苦,也不願意將一切都告訴褚清韻,讓褚清韻恢複清醒後給出答案。
最終,痛苦的也就隻有他一個人。
“爍哥哥?”
褚清韻睡得半夢半醒,感受著身上被溫熱帕子擦拭過後的清爽感覺,掀開半邊眼簾。
玄朔的麵孔就那麼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為她擦拭身體的人的答案也出現在眼前。
褚清韻意識是遲鈍的,沒了清醒時的羞澀,感動於他的細致體貼,麵頰往旁邊側,用唇輕輕觸碰他貼在自己臉上的手背。
“爍哥哥,你真好。你也要早點休息呀!”
玄朔冷清的眸子瞬間柔軟下來,答應下來:
“好,我馬上就休息了。”
得到回答,褚清韻安了心,困意又席卷上來,眼皮落下來,很快就睡了過去。
玄朔視線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臉上,另一隻手小心地貼在被唇觸碰過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又十分渴望。
最終,唇角綻放出釋然妥協的笑。
被認作是柳澤爍還是他自己又如何呢,反正,現在能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真正與清韻成婚的人也是他。
幻境又如何?
再者,誰又能真正區分出幻境與現實呢?
在玄朔的眼裡,與褚清韻在一起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現實。
失去記憶時會深陷的幻境,知道真相後,反而陷得更深。
玄朔拋去腦中雜念,將床上的狼藉收拾乾淨,回到床上,輕輕擁住褚清韻,閉上雙眼。
——
褚清韻與玄朔成婚後的日子與普通的小夫妻沒有太大的差彆,沒有那麼多波瀾起伏,平靜、安寧、卻幸福。
兩人之間偶爾會有些小口角,但也不過是生活中的調味劑,從不會真正影響感情。
時間如流水般無聲無息中從指縫中溜走。
仿佛一眨眼,生命就走到了儘頭。
褚清韻躺在床上,看著緊緊握著自己手的玄朔,艱難地抬手。
玄朔立刻領悟到她的意思,低頭,讓她摸到了自己的頭發。
褚清韻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語氣努力保持輕鬆:
“朔哥哥,你看,我們攜手走到了白頭呢。許下的諾言成了真,多好。”
“我這一生十分圓滿,家人愛人安然無恙,一直在身邊。我沒什麼遺憾了,爍哥哥,你不用為我傷心呀!”
話音落下時,撫摸著玄朔頭發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一滴淚隨之落下,滴在了她的眉間。
玄朔抱著褚清韻冰涼的雙手捧在胸前。
一秒、兩秒他蒼老的麵容變得年輕,也變成了另一副疏離冷峻的麵容。
周圍的幻境開始破碎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