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藥房內,那躺在籮筐的大雁精終於伸展了翅膀,羽毛顫動,睜開眼,醒了過來。
它腦袋迷迷糊糊,一團漿糊,隻記得自己被一修為遠勝於自己的的大仙給捆了起來,耳邊還回蕩著什麼“這肉拿來燉煮也好,進烤爐也好,當是不錯,不如一半煮,一半烤,一鳥兩吃才是善哉”。
得知自己要成了盤中餐,被人抽血扒皮,它當是嚇昏了過去。
此刻醒來,它意識尚未清明,但那絲絲恐懼依然留存心底,所以當它瞧見周圍一圈身著道袍的道士圍著它,它當即嚇了個踉蹌,撲騰著翅膀如受驚的鴨子般哇哇亂叫。
然它全身氣力十不存一,自是無法騰空,這一折騰下來,不過是把身上裹著的羊毛毯震飛,掉了幾根羽毛罷了。
倒是周圍的幾個道士被它給唬住了,差點以為它要使出什麼本領來,拔劍的拔劍,取符的取符。
還好在場的沒什麼泛泛之輩,都能以法眼見得它隻是驚了心神,否則慌亂之中,一劍砍下去,這大雁精能不能留得一命,還得另說。
“朔風道友,可還安好。”清虛子第一個站出來安撫。
老道人慈眉目善,大雁精驚醒後,見得這是個麵熟的人,倒也很快定住心神。
“這是何處?”它問道,“我怎會在此?”
“先前觀中一位客人與朔風道友起了些誤會,是我那徒兒將道友帶至此處調息三日,才等得道友醒來啊。”清虛子說,“觀中長老應當為道友挑調養過了,不知道友除了全身乏力以外,可還有何處不適?”
大雁精愣了愣,聽這意思,是這群道士救了它,換做以前,它肯定不會輕信一麵之詞,但那名喚宋玉的道士,確實是救過它一命,受過道士的好意,它對道士也有了少許好感。
它自視內息,的確有受人調息的痕跡,一些以前留下的舊傷,甚至都痊愈了,它便也信了老道人的話。
“原來如此,多謝道長相救。”大雁精回話。
它探頭,見那日的大仙不在此處,心中才鬆了口氣,卻是不見當日的囂張跋扈了。
“是我們招待不周,道友莫要怪罪才好。”清虛子說,“不過,道友既然醒了過來,我有一事,想請教。”
“道長請說。”
認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大雁精變得客客氣氣的。
它想,這道觀能容得下這等人物,真當是一處仙家之地,回想起來,這山的確是靈氣十足,比它那回見到的荒山,那回見的破觀,不知好到了哪裡去。
清虛子問道:“三日前,我邀道友洗風接塵,道友欣然應許,為何見了我的徒兒,又悔改了心意,忽然離去了呢?”
“那是你徒兒?”大雁精一愣。
“他名喚莊行,是我親自將他領上山來,已有許多年了。”
“莊行”大雁精喃喃道,“也對,莫不是同一個人罷該是我慌了神,但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麼”
“道友與我那徒兒,莫非有何瓜葛?”清虛子接著追問。
“大抵是我認錯了人。”大雁精說,“我漂洋過海之時,誤入過一處亂地,那地烏煙瘴氣,四處有妖邪作亂,比起你們這平安之所,可怕百倍,就是在那妖邪作亂之地,我見過一個人,那人與你那徒兒,長的倒是很像。”
“長的很像?”清虛子皺眉,“道友所言當真?”
“十分有九分的相像。”大雁精說,“他修為通天,我與他見了一個照麵,就被震的動彈不得,好在他沒取我性命,隻將我留在一處荒山之中。”
“那妖邪作亂之地在何方?”清虛子問。
“與此地相隔勝遠,有海相隔。”大雁精說。
“那道友又似與我徒兒屋中的一隻紅貓熊小妖相識,這又是為何?”
“那荒山之中,有個破觀,破觀裡有個獨眼的貓熊精,照料了我些許時日,我見那貓熊與我那舊識相似,心中疑惑罷了,卻不曾想過,惹了這等禍事。”
大雁精歎氣,它本以為送個信而已,以它的修為簡簡單單,沒想到路途如此艱辛,一波幾折,差點丟了性命。
明明這片地界以前它就來過,來去都自如,怎麼就這麼倒黴,還誤入了陌生之所呢?
越想它越覺得鬱悶,身上的銳氣都消散了。
不過好歹命沒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就在它苦中作樂,安慰自己的時候,這小屋外麵傳來了腳步聲。
清虛子回頭,見門口的人,語氣稍有急切,問道:“芸苓,可有找到莊行的蹤跡?”
女子搖了搖頭,低聲道:“回師父,這山上我已用蒲草之種散了個遍了”
清虛子眉頭越皺,回頭去看座上的大雁,說道:“道友,與我去屋外瞧瞧,我還有一事想問。”
他將那籮筐端起,往屋外踏步。
由明轉暗,陽光頓時有點刺眼,大雁精隻覺得眼前一片白虛虛的,沒來得及適應。
隻依稀瞧見老道人指著某處,說道:“道友仔細看看那崖壁,可曾在何處見過。”
大雁精慢慢適應了外麵明媚的陽光,它眨眨眼,看清了老道人所指之地。
那是一處光滑的山崖,直取其中,好似被人一劍劈開了山。
它第一感覺是有點眼熟,老道人又將它舉起,帶著它環顧四周。
猛然間它瞪大了眼睛,它忽然想了起來,沒錯的,那荒山之地也有一麵山崖。
隻是那山崖並不如這處的山崖那麼好看,這裡是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陽光照在那山壁上好似一塊白玉,可那荒山的山崖,卻是斑駁如銅鏽,山上水也乾枯,樹也乾枯,不過一處死山罷了。
“真像是座死山啊。”
莊行發出了由衷的感慨。
他的腳下是長滿青苔和枯草的破磚,頭頂是掉落了一半的瓦片。
天空晴朗,但見不到一隻鳥的蹤跡,他抬頭仰望,朝著遠處的山壁望去。
水源早已乾枯了,一片枯黃,連帶著山也像是死了一般寂靜,他回頭看著那大門上已經掉了漆的三個字,心中百味陳雜。
已經很難看清了,但莊行還是認了出來,那遍布著蛛網的牌匾上,分明用淩厲的筆鋒,寫著“玄清觀”三個大字。
隻是那筆鋒被歲月磨鈍了棱角,除了殘缺的幾個筆畫,再不見往日反射陽光時的光點。
這道觀,和這座山一樣,都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