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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釋自己的存在如何?
謝轍在周旋的同時反複思考,如何將這不應存在於世的妖怪抹除。或許利用自己不易被發現的特性,攻其不備,是個主意。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就算能做到,沈聞錚的天狗在這樣空曠的地方也是如此醒目,絕對躲不過怪物的視線。
他與血天狗苦戰數個回合,幾次都亂了心性,雲層攏了又散,根本不能將月光徹底隔絕。他不知地麵戰況如何,隻知道自己要為友人們爭取最有利的局麵。雲層之上,他的天眼幾乎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靈脈,更彆提改變它們。眼前的天狗該如何鏟除,又是另一個問題。
不……也許,它們可以是同一個問題。
謝轍試著換一個角度思考問題。他暫時不與那怪物纏鬥,而是騎著天狗在附近徘徊,任由它在後方追逐。沈聞錚的天狗似是有某種靈性,它是極聽謝轍話的,甚至不需要他下達十分明確的命令,就能領悟他的意思。它巧妙地在雲層間穿梭,將那糾纏不休的家夥甩在身後一段距離。謝轍便趁此機會觀察,尋找雲層間的靈脈。
他想到了一件事,由那件事中,或許能學會一個方法。但這個方法有賭的成分。
且不論如何是否能賭贏,首先得找到“牌局”才是。廣袤的雲層間,他能看到的隻有月光輕籠的、流動的銀白。這些由風與雲構成的靈脈,謝轍怎麼也找不到蹤影。它們的存在形式或許不太相同,或者,憑他的眼睛是無法看出來的。
眼睛不行,那該用什麼看?他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感官能派上用場了。
火紅的天狗載著他,帶著他在雲中穿行。他側過身,看到手中的劍將柔軟的雲朵輕輕劃開。向後望去,除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外那窮追不舍的怪物,還有被劍身劃開的、長長的痕跡。他聽到劍刃切開雲霧的微弱的鳴聲。
他又想起凜天師對他說過的話——將兵器當做身體的一部分。
“劍隨心發。”
謝轍突然有了主意。他乾脆閉上眼睛,手上攥緊了風雲斬的劍柄。他漸漸感到了一股涼意,這股清涼是不同於任何肢體能傳遞給他的——而是一種,“既屬於自己,又不屬於自己”的身體部分。但不論如何,他的確察覺到、接收到了這些不同尋常的信息。他聽到一些輕飄飄的、仿佛人在竊竊私語的聲音。這聲音時大時小,時遠時近。緊接著,這些聲音也被淡化了,因為謝轍擁有了一種更加難以描述的感知。像是有水流滲透皮膚,蔓延在四肢百骸,整座天空都融化在他的身軀內,地圖一樣標注出了那些特殊的節點。那些節點,就像是骨骼的光節,血管的分支,筋膜的銜接處……血液如靈力本身般奔騰不息。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一個最明顯的、巨大的靈力異常處。換句話說,就是靈脈的入口了。他毫不猶豫地驅使天狗奔向那邊。但睜眼後,視覺信息反而對他的認知產生了乾擾,他找不到那至關重要的一點了。就在此刻,身下的天狗突然停了下來。謝轍還未來得及疑惑,它突然向前方的雲層源源不斷地噴出火焰。那些耀眼的火並未衝散雲霧,而是融合了進去,將一方天空映成了真正的、晚霞般的金橙。
謝轍看到了那團奇異的、金色的渦流。它仿佛洗淨了除了金色之外的其他色彩,隻剩下無雜質的、純粹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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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血紅的怪物已追上來了。
謝轍騎著天狗掠過金色的漩渦,在天狗尚未反應過來時,他突然一躍而下。渺小的身影消失在渦流中,沈聞錚的天狗有一瞬的恍然。而緊接著,那血紅的天狗直追過去,其身影一同與謝轍消融在雲層裡了。
天空傳來天狗無措的尖嘯。
處於危機中的並非謝轍一人。在地麵上的聆鵷仍未放棄。天空的某個方向閃現出金色的光團,並且持續了好一陣子。它不如月亮皎潔,也不如太陽耀眼,但足以短暫地點亮這一片大地。聆鵷看到,自己伸出的手在地麵上投出清晰的影子。影子從指尖開始伸長,像是延續了聆鵷自己的意誌一般,緩緩地朝著萬鬼誌的方位蔓延。
從聆鵷手中誕生的影子,終於與萬鬼誌相融合。那樣的手影伸入了書冊與地麵之間。從沒有實體的陰影中滲透出強烈的力量,將書冊狠狠地扣上了。
所有的煙霧都消失了。從源頭上,妖怪的誕生被製止了。不僅如此,鬼手的影子一把抓住了書脊,突然將萬鬼誌扯回了她的懷中。她緊緊抱著這本染上血跡的紙製品,一言不發地承受著那些小鬼的胡鬨。她的身上有許多傷痕,血流不止。而從她手中延伸的影子,不再受她意誌控製似的,從不同的指尖蔓延出更多的分叉,快速生長的樹枝一般爬上了那些妖怪的身軀。像是終於無法忍受,或是要替她的主人報仇一般,那些網狀分布在妖怪身上的影子突然聚攏起來,將它們狠狠地捏碎了。
各色的血液迸濺到她的身上。而影子還在蔓延,它像是得到了血的滋養,愈發猖獗。對於那些有著堅固外殼或表皮的妖怪,影子滲透它們的眼、口、鼻,它們的內部像是融化了,血漿從這些孔洞流出。而後,它們倒下,再也站不起來。
聆鵷嚇得僵在原地。
那些影子完全不受她的控製。天上那團色的雲帶來的光芒正逐漸褪去,但她清楚地看到,自手臂而生的扭曲的影子,朝著屋子裡鑽去了。問螢封住門窗的冰早已開始融化,影子輕而易舉就鑽進了房門之內。她想要阻止些什麼,卻被之前的遭遇嚇得動彈不得,連左手的萬鬼誌都快拿不住了。很快,她聽到屋裡傳來大伯的哀鳴聲。而緊接著,影子漸漸退了回來。
整個庭院是那樣狼藉,也是那樣空曠。
鎮裡的妖物在那三人的努力下已經減少許多,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將它們儘數處理。聆鵷一個人呆呆地站著,她癱在地上,連發抖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的傷口也感覺不到疼痛。為什麼?這影子,為什麼不聽使喚?它是會攻擊所有的妖物,還是說,會對周遭存在的威脅發動進攻?可聆鵷不希望那個大伯就這樣離開,以這種方式——“死”在自己的手裡!而這般可怕的力量,竟是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她一動不動,心臟卻跳得極快,似要從肋骨的牢籠掙脫。下一刻,她突然被一陣怪異的紅光驚醒。
她抬起頭——所有人,都抬起頭。
天空中赫然出現一道紅色的巨型閃電。
不,說是閃電,未免太不貼切了……閃電是轉瞬即逝的,怎麼會如此持久地停滯在雲層中,比那金色的雲團蔓延的範圍更大。但它的確是閃電的形狀。確切地說,更像葉脈,但裡麵流淌的是血。它就這麼在雲層上張著,帶著一種恢弘壯麗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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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怪異的“閃電”,但沒人看得到,謝轍正從高空徐徐墜落。
他做到了——將血天狗誘騙到靈脈中去,並在靈脈中斬殺了它。如此一來,它在靈脈內部便被扯得七零八落,再也無法複原了。然而在靈脈中發揮風雲斬的力量,尤其是天空中構造獨特的、相對脆弱的靈脈,是一件很危險的事。這麼做無疑是在給靈脈增加負擔,從客觀上的確使它改變了。
這不是最壞的可能。最壞的,是謝轍可能會因此被到其他地方,更糟糕的便是人間之外的地方。但他已足夠幸運,他最後出現的地方靈脈稀薄,因他的舉動直接“斷裂”,於是他便從高空中垂直墜落。風呼嘯著打在臉上,他緊攥著劍。
沈聞錚的天狗發現了他,朝著他的方向直直飛去,速度極快,身後留下長長的、火焰的痕跡。從地麵上看,就像是一顆火流星劃過夜空。終於,在謝轍距離地麵尚有一段距離時,它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謝轍因劫後餘生而大汗淋漓,隻是這些汗都是冷汗。他驚魂未定地抱緊天狗溫暖的絨毛,在這樣一個可怕的夜裡得到了一絲短暫的慰藉。
天狗載著他落到地麵,一人一妖稍作喘息。這個位置處於靛霞鎮的外圍,但並不遠,很快就能趕到。這一切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血天狗已死,就目前的情況看,也沒有萬鬼誌的妖怪跑到鎮外作惡,這也要多虧了那些可靠的夥伴。他自然是要回去支援大家的。一想到朋友們更需要幫助,那顆因失重而狂跳不止的心臟也逐漸安定了些許。他必須沉靜下來,才能更好地幫到他們。
然而就在天狗載著他朝鎮子飛去時,眼前一個妖怪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是妖怪,謝轍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是,他並非萬鬼誌的記憶構造出的,而是貨真價實地存在於此。他是什麼來頭?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又是什麼?那妖怪望著靛霞鎮的方向,似是有些氣定神閒地將手背到身後去。
“你是誰?”
謝轍立刻發問。那妖怪不緊不慢地叨念著:
“嗯……我是誰呢?”
待他回過頭來與謝轍對視時,他的瞳孔因訝異驟然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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