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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應該怎麼做?
這是薛彌音最想知道的問題。
一路上,她與久彆重逢的人聊了許多。她越來越覺得,在她們彆離期間,這位少女的成長速度遠超她的想象。不論什麼事,她都有辦法;不論做什麼,她都有規劃。在進山之前,一切該準備的東西她都與彌音合計好了,甚至還有許多彌音忽略的物件。看來,妙妙是在野外生存的一把好手。妖怪都有這樣的本能嗎?
然而,關於得到降魔杵的方法,她卻未與彌音說太多。
目前她們可以確定的是,降魔杵被一個左衽門的人帶在身上。原本跟著妙妙,彌音覺得自己都不用帶著腦子,就想跟著一個可靠的姐妹旅行一般,長著兩條腿會跟著跑便行了。但關於奪杵的事,她與友人討論再三,終究還是被說服了。在爭辯的過程中,妙妙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彌音甚至覺她的口才像個縱橫生意場的老手,自己完全無法站在年長者的位置說些什麼。雖然她身邊還是熟悉的那個人,她卻感到,自己像是被說服著參演了一場危險的過家家,而且沒有退路。
從彆人手中拿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當然是一件危險的事。即使站在這裡,直麵對方,薛彌音心裡也很清楚,像降魔杵這樣的法器,對方絕不會拱手相送。縱使妙妙能長出兩張嘴巴四個舌頭,也不能憑對著自己似的口才說服對方。那麼,選擇隻可能有一種。
靠搶的。
“因為是左衽門的人,殺了很多人,所以一定死有餘辜吧。”
這句話是打她們重逢以來,薛彌音聽到最恐怖的一句。
更恐怖的是,她不覺得這話有什麼錯。
薛彌音不在乎那人殺了多少人,也不在乎那人的生死。她隻想知道,既然手握神杵,習便天下武學,那她們該如何對付這樣的絕世高手?三寸不爛之舌隻是個笑話,就算是傻子,也不會憑借對方三言兩語,就將畢生武學拱手相送的。
妙妙卻說,她有辦法。
她們運氣很好,登山的第一天晚上,便得知了一條有效的情報。在雪地裡共跋涉三日,二人終於來到了目標的目前。可以說,這一切順利得出奇。也如妙妙所說的一樣,這位帶著降魔杵的女性,胸前的黑衣壓了左衽。因為都是純淨的黑色,薛彌音那雙在茫茫白雪中有些遲鈍的眼睛,辨認半晌才看清楚了。
“這位姐姐,能否行個方便?”
隗冬臨微側過臉,目光卻緊盯著蛇的妖怪。她大約聽清楚了,但什麼都沒有說。
“我們聽聞傳說中的降魔杵在您手中,便不遠萬裡,專程來見您一麵,隻為一睹法器的風采。希望姐姐看在我們如此遷承的份上,能將了卻我們的心願。”
薛彌音的手不禁攥緊了三味線的琴杆。與兩人相隔一丈的那個女性,給她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是因為她穿著一身漆黑,像是東國那邊的喪服嗎?她還帶著一頂大大的箬笠,與這身嚴肅規整的衣服顯得格格不入。即使沒有靠近,彌音也覺得她很高,畢竟她的身形是如此細長,看上去有些可怕。她不禁想起過去在某戶住家聽過的故事,講的是雪後的遠山上會出現細長的黑影,如鬼魅般移動著,看到它的小孩就會被勾了魂魄,情不自禁地追到山中去,再也回不來。儘管是嚇唬小孩,防止他們貪玩被人牙子拐賣的教育故事,彌音回憶起來仍不禁感到一陣惡寒。她原本都要淡忘了這個故事才對。
妙妙她……要與這樣的殺手為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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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這位信心滿滿的友人。她臉上仍帶著燦爛的笑,就仿佛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足為懼。終於,那個戴著箬笠的女人緩緩摘下帽子,像一尊雕像突然活過來一樣。她露出那張令人驚駭的臉,彌音倒吸一口冷氣。
妙妙她——真要與這樣的怪物為敵?
到這個距離,薛彌音已經看得足夠清楚,並且確定那絕不是什麼簡單的麵具。它幾乎是那女人的一部分,牢牢附著在她臉上,像是一半的皮膚。而在那裡的眼睛是一層淡淡的白,看不到瞳孔。是眼睛被凍壞了,還是眼瞼上乾脆覆著一層薄霜,彌音不得而知。
“你們是左衽門派來的?”
她開口了,聲音也如這終年不化的雪般冰冷。
“唔,怎麼想都不是這樣吧?”妙妙攤開手,“看我們的衣服,與您可並不相通。”
“我想也是。畢竟,門主不可能忽然反悔。”
薛彌音側過頭,輕聲對友人提問:“左衽門也有門主嗎?”
“沒有。”隔著老遠,隗冬臨竟聽清楚了,“隻是我們傾向於稱他為門主。既然如此……看來你們不是。那麼就是敵人。”
“您的世界可真是非黑即白呀……不是你們的人,就一定是敵人嗎?”
“不是我們的人,卻費儘心思來見我的人,是敵人。”
薛彌音捏了把冷汗。這個女人可真夠精明的。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不然她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拿著法器這麼些年,不僅平安無事,還無人知曉。一陣強勁的冷風從山坡上吹過,將她那沉甸甸的頭發吹了起來。那些鉛灰的長發原本掠過她的膝蓋,現在都像發了瘋似的狂亂舞動。薛彌音本能地感到不安,但並不準備退縮。畢竟正如妙妙說過的:來都來了,難道要空手回去麼?
“你們從哪兒來?”她問,“從哪處靈脈?”
她難道不知道附近的靈脈分布麼?薛彌音不清楚她是真心發問,還是隨口說說。
妙妙說道:“不如您先讓我們一飽眼福,我們再告訴您我們的來處。這樣才顯得公平,對不對?”
“……你們趁早回去吧。天色還不算晚,等黑下來,就不好認路了。”
看來,這女人是想把她倆當小孩一樣打發走了。這語氣,像是在給她們下最後通牒。薛彌音還不知該做些什麼,眼裡卻突然闖入一道長長的紅色。她還沒看清是什麼,隻見那紅色兀自衝向了那個女人。接著是第二道紅色,它如之前那根一樣纖長,在白茫茫的世界裡格外醒目。彌音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兩道赤色綢帶。它們的源頭在妙妙的手中,末梢牢牢困在隗冬臨的身上。紅色遮蓋了黑色,隻露出她枯槁的長發。
那女人麵無表情,一點兒也不覺得困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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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彌音隻覺得驚訝。這麼長的紅綢,妙妙究竟藏在何處?這難道是她的武器嗎?隻見她用力一振,兩股氣浪整齊地並肩而行,靈活極了。到了末梢,它們像有力的雙手一般將目標狠狠從天上拋了出去。彌音看到空中一個黑點揚了起來,像一隻振翅的雄鷹。接著,她從高處直直落下,到了更遠的地方。她們不知情況如何,尚未打算上前查看。可就在她墜入雪地後,一陣白色的雪浪迎麵而來,帶著一股肅殺的寒氣。兩人被吹得無法前進,好一陣,風浪才停息下來,而她們身後堆起了一道圓弧的雪牆。
至於麵前的土地,都裸露出了漆黑的地表。沒有任何雪痕,也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隻是這種如石頭般堅硬的被積雪擠壓的土地。彌音向前走了兩步,不再有這兩天已經熟悉的積雪緩衝,還有些不大習慣。而遠處,隗冬臨直挺挺地站在這無雪圓形的中央,屹立不倒。
“和我想的差不多嘛,確實挺厲害的。”
“呃……”彌音心裡依然沒底。
妙妙忽然又一振右手,柔軟的紅色綢緞狠狠地抽向地麵。一道猙獰的裂痕從受力處開始擴散,發瘋似的向前蔓延,不少黑色的帶有棱角的大石塊揚到空中。她又跳舞似的一轉身,柔若無骨,左手的綢緞順著她的意思發生彎曲,形成的幾處弧線反手一抽,精準而有力地砸向那些石塊,將它們有序地朝那女人的方向投擲。彌音第一次見識她的戰鬥方式,且不論武器的選擇劍走偏鋒,這剛柔並濟的手法,實在不似十幾歲的少女能使得來的。可她就是做到了,一招一式都如專業的舞姬,跳著優美的水袖舞。她沒親眼見過,但聽說過,料想這二者之間或許沒有區彆,隻不過真正的舞蹈……要溫和更多。
麵前的地表變得坑坑窪窪,十幾個大型石塊飛向隗冬臨。她向後下腰的同時一手撐地,憑三根指頭將自己完全支了起來。當巨石來襲,她指間發力,讓身體順勢扭轉,一腳擊中了迎麵而來的第一枚石塊。然後是第二枚,第三枚,她靈巧地還手,腿腳像裁縫的剪刀一樣利索,將那些攻向她的石塊悉數踢了回來。折返時,彌音明顯感覺到它們的力道更加強勁。
彌音的袖口甩出撥片,連忙在三味線的琴弦一掃。一陣刺耳的怪音奔湧而出,聲浪與即將與她們接觸的石塊打個正著。在接近她們時,那些黑石的力量明顯放緩,像是空氣都變得黏稠。終於,所有石頭都在與她們發生接觸前被悉數震碎了。那些黑色的泥石壘在麵前,像一座座小小的煤粉堆。
她捏著撥片的手中都是冷汗。
“我就說嘛,彌音真的很厲害。”妙妙如此誇獎道。
“……你也是。”不如說,甚至出乎意料。
隗冬臨站在對麵,輕輕拍掉手上的塵土。她將肩前的頭發撩到身後,望向她們。
“你們是認真的。”
“一開始不就說了嗎?”妙妙回以一個大大的微笑。
隗冬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知何時,她手上多了個物件。離得太遠,她們都看不清,隻看到照在上麵的陽光如星星般美麗。
“好吧……陪你們玩玩。”
將全部注意力放在那位棘手的敵人上的薛彌音,並未注意到身邊年輕的友人的笑容是多麼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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