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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來處不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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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也沒什麼可說的。我爹找機會殺了那三隻可惡的獵狗,但母親的皮毛早被賣掉了。再往後,我們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寒觴說起這段話時語調並不那樣沉重,或許他早看開了。但恐怕聽者們並不感到輕鬆。皋月君倒還罷,謝轍與聆鵷的表情都不好看。雖不至於垮著個臉,可憑誰看到那樣的表情都會變得小心說話。

“那一年忽逢大旱,而且……人類實在太多,不論飛禽走獸遊鱗,甚至野果都讓他們給弄走了。像是聰明些的黃鼬、貂鼠不得不鋌而走險,在人眼皮子下遊蕩,拿命找吃的。就連狐族也不例外。溫酒的爹娘是去人類的領地覓食時被捉去的,他奶奶在先前化作人形,去人類的世界討吃食,對此事一無所知。那時候我爹也常常變成人類的模樣,去村裡做些短工換些少得可憐的黍米給我們。我和妹妹仍不會化形,心裡清楚,一直在拖累父親。父親也是在村裡見到了溫酒爹娘的屍體才知道這件事。原本要三人分的口糧又多了一張嘴,硬是撐到溫酒的奶奶回來。她是化作了年輕貌美的狐狸,到富貴人家行騙去了,誰知道那漂亮的皮囊下是個幾百歲的狐中老太呢?她帶了不少食物和錢回來,在知道真相後,銀子和米灑了一地。”

這裡不能再待下去了。狐奶奶執意要帶著溫酒離開,寒觴兄妹的父親也終於妥協。他後來沒有離開這裡,是因為這片大地上還有妻子的氣息。如今為了孩子,他隻能做出這般不得已的選擇。如此說來,倒遂了他一開始的願。

“或許你們母親本不必死,若我早些年強硬些……”

他時常這樣說。

剩下的五個狐族踏上了沒有儘頭的路,在這廣闊天地尋找一處容得下他們的地方。狐奶奶化作人類老太的模樣,背著自己的小孫子。寒觴的父親手裡拉著一個,懷裡抱著一個,輪著來。接近人類的地盤,就暫時把小狐狸們都變成孩童,沒人注意再變回去。偶爾,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之上,他們也能化作原形,自由地在大地上奔騰一陣。

妖怪的世界不比人的江湖更加溫和,弱肉強食的法則被更加直接且徹底地執行。實際上狐狸在妖中的名聲也不是很好,一些妖怪覺得狐族趨炎附勢,憑借向人類低頭獻媚才能混得一口飯吃。

“我的父親死於妖的手中。”寒觴普通地陳述著,“在完全沒有人類蹤跡的地方,是妖怪的天下。他從虎妖口中奪食,受了傷,又在路上被一群早已盯上他的豺狗們襲擊。原本這群畜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與虎妖作戰消耗太多靈力。他傷痕累累地回來,將一隻完整的獐子從肩上摔下來,然後也倒在地上。之後他妖力儘失,變回狐狸,也再沒站起來。我想他但凡路上咬一口帶血的肉,也不會這樣,但他就是沒有這麼做。溫酒的奶奶總說欠我們一條命,大概想說的就是這回事了。我們知道,不修習妖法,想在這樣殘酷的天地間立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們逃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雪山,讓他奶奶照顧我的妹妹,我們則在山神的指點下一同出去拜師學藝。當然……我倆也差點死在路上。”

“你很憎惡人類吧?”皋月君忽然這樣說。

“我就猜到你們會這麼問的。”寒觴忽然笑了一下,與這沉重的氣氛形成一種更加蒼涼的反差,“但,怎麼說呢?人類殺了我兄弟的雙親,人類的狗殺了我與妹妹的母親,我要去恨人類;虎妖和豺狗殺了我們的父親,我又要去恨其他的妖和更多的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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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聆鵷雖身為人類,卻很能因為寒觴的這番講述而痛心不已。她都不知道,平時沒個正形的狐狸精竟還有這般悲慘的往事。相較自己,狐族在血海中求生的過去更加淒慘。她不禁覺得自己實在嬌氣,寒觴經曆了這一切還是笑對生活的,她卻整日愁眉苦臉。

她有些哀怨地說:“可是……後者是為了生存,人類卻是為了……”

“因為貪欲?因為本不必的殺生卻舉起屠刀嗎?倒也不一定要這麼想。哎呀,你分明是人類,這麼想也是難得。數百年來,我見過很壞的妖怪,也見過很好的人,哪怕動物也懂得些許恩恩怨怨。萬物有靈,舍生取義者,在三族之中比比皆是。若要背負著對全世界的恨意而活的話,我也太累了吧。”

寒觴說這些事的時候,謝轍一直都是靜靜地聽。現在,他很認真地看著他,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多少是有些觸動的,自己也知道,由於一開始的偏見對寒觴很是提防。寒觴可以是在說謊,也當然有理由說謊,畢竟狐妖們總是很擅長編故事。但至少在這個時候,謝轍選擇相信他,相信這個分明有十足的因果而憎惡人類,卻並沒有這樣做的妖怪。

“嗯,那說說後來的事吧?”皋月君道,“他如何背上罵名,又如何棄你們而去?”

寒觴的表情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看來比起剛生下來沒幾年的二三事,他與兄弟朝夕相處的數百年,更容易撥撩他的心弦。

“我們……學習仙術,對……”他開始挖掘那些回憶,“雖然我們不是那位仙人門下的弟子,但我們也尊稱他師父。畢竟他的門規本是不收妖怪的。那段時間,我們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單是他手下的二三十徒弟,就令人褒貶不一。有人喜歡我們、善待我們,也有人瞧不起我們;有人見我們新奇,也有人因我們的身份不滿,處處找事……但師父,他人很好。”

師父說,他那天夜裡見到兩隻狐狸,帶著酒水酒具上門拜訪,場景屬實新鮮。不知道的以為他倆是來找人討封。雖說不教妖怪,但他還是二話不說地收留了他們。倒不是為了那口狐狸釀的酒,而是因為若將他們扔在這裡不管,看他們的架勢怕是活活凍死在門口,也絕不會喝作為上門禮的一口酒來暖暖身子。確實,兩人不遠萬裡來到此地,本就消磨太多。曆經九死一生的人,不該渴死在井邊上。

當然了,那以後也總有妖怪上門,仙人一律回絕了。一來是他們不像快死的模樣,二來是說,收也得等這兩位混出名堂再說。再怎麼講,為人師者廣收弟子,就算在妖怪之中也該有些風評吧?隻是現如今距離他們二人拜入仙人門下,已過了四百餘年,而仙人也不再有機會收更多徒弟了。在那四百年中,兩人的成果不相上下,有時師兄領悟得早一點,有時師弟學得更快一點。他們沒有太多天賦可言,僅憑血脈裡繼承來的些許靈力,要加上更多努力。二人一來勤,二來不恥下問,三來不甘落後,時常相互切磋,有時比同輩的人類弟子要更厲害些。除了仙法,還有武學,甚至書本的知識也得記下來。兩個狐狸一開始還不識字,靠一股子拚勁兒和一些好心人指點,付出更多的精力才有了如今這般博學多識的境地。

師父他老人家……本來一直都為他們驕傲的。

他們所在的師門位於名叫藏瀾海的海域附近。那裡環境惡劣,資源匱乏,磨人心性,但又是塊風水寶地,靈力充盈,適合他們這樣避世修習的一群人。那裡有一處斷崖,沒名字,因為隻是塊巨大的寸草不生的石頭,被大家簡單地稱為石崖。石崖下麵是石灘,然後才接著海。很少有人來石崖,因為偏遠又不好爬。但狐狸想來很擅長在這種危險的地方跑來跑去,寒觴和溫酒就愛往這兒來,還沒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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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逐漸推移到關鍵的節點——便是十年前了。四百年來,他們幾乎學儘了仙人能教的所有知識與法術,但仙人還是說差得太遠,不許他們出山。雖然不知原因所在,但他們相信師父有這麼做的道理。隻是總困在一個地方,隻能看一處的風景,實在乏味。以往兩人偶爾還有機會隨師兄弟出去走走,近年來是一次也不許離開。二人更加頻繁地往石崖這邊來,隻為多看看這廣闊的天,寬闊的海,和這兒怎麼也吹不完的海風。

那天夜裡寒觴說好與溫酒切磋,他先來到這裡。站在崖頂上,他一直等,可天黑了師弟也沒有出現。他轉過身,本想打道回府,卻被身後那片海忽然誕生的異狀吸引了注意。

遠海出現了奇異的火光。

這景象雖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也算不上新鮮。可這又與以往不同,過去的海麵傳來的是藍盈盈的幽光,那是洋流的作用將一些海生的發光生物推了過來,形成螢藍色的火潮。那些火光星星點點,如夢如幻。今夜的火光卻截然不同——它們是成片成片的,接天連海,而且紅彤彤的,簡直像子夜的晚霞,色彩與地麵上燃燒的真正烈火無異。

是遠處的漁火嗎……?寒觴很難確定。他癡癡地望著那邊,著了魔一樣地看。他太想知道那是什麼了。究竟是留下來,還是喊溫酒一起,他心裡也難以做出抉擇。可眼見著那些火光升騰起來,龍飛鳳舞,如海市蜃樓般光怪陸離,他徹底著了迷,心說這麼大動靜,溫酒看到一定也會過來的,便不打算回去了。他直接從石崖上跳下去,來到石灘上。以往他們很少來這裡,因為有時水勢會很凶險,而且上下都太考驗輕功。現在,為了弄清這奇異的場麵究竟是什麼,又究竟為何而生,他義無反顧地奔著海邊去了。

潮水在退卻,就好像火光以海為燃料一樣。他一步一步前進,逐漸靠近那不知名的紅色火焰。他忽然想起來了,這個景象,好像與書中所言的妖景“不知火”相差無幾。但關於不知火具體的描述與來曆,不論哪本書裡也沒給出個具體的定論。

他怎麼也無法靠近那片火光,可它們分明近在眼前。他既不覺得海水冷,也不覺得火光熱,一切感知的能力都被剝奪而去。直到最後,他看入了神,直到意識變得渙散。記憶中最後所看到的,是煙火般絢爛的紅光,與忽然崩塌而來的海潮……

再然後他醒了,在自己的床上。師妹說他睡了兩天一夜,是之前大家找不到他們,有人想起他們常去石崖才發現他的。他被海水衝到石灘上,弄上來費了不少力氣。

“我們?”寒觴問。

“……溫酒也不見了,”師妹頓了頓,“還有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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