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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個謝轍,葉聆鵷和寒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寒觴手上還有一位不出聲的阮,三“人”都一言不發,似乎都沒想好怎麼開場。
謝轍便說:“在下已經沒有其他問題要麻煩您了,但其他幾位確實有事相求。”
“還是葉姑娘先說吧,”寒觴淺淺地笑了笑,“我並不著急。”
於是葉聆鵷做了一個深呼吸,借機整理情緒,清了清嗓子。她將之前對兩位友人講過的那些,又事無巨細地對皋月君一一交代。從她們出生起的那場小小的事故,到她們如今如何相隔兩地,她認為能說的、會有幫助的事都講了一遍。她極力精簡語言,才不至於讓自己說跑題,畢竟她要不斷提醒自己不能說著說著感慨起來浪費時間。所幸這些故事並不無聊,還穿插著一些另外兩人沒聽過的、由聲音引發的意外,他們才不會睡著。
包括她不斷出現的夢,葉聆鵷也交代了。雖然她已經儘可能地描述重點,但還是花了半個時辰。她越說聲音越小,擔心皋月君聽著厭煩,不過還好對方並不這麼覺得。
“所以我想讓她像正常人一樣,走出過去那些悲劇的陰影,也不再擔心自己開口說話會引發什麼異樣。我希望她能過上所有普通女子都會經曆的生活,不是現在這樣像個啞巴,終日擔驚受怕。這樣的願望能夠實現嗎?我、我知道規矩,我帶了東西……”
不必皋月君提醒什麼,她自己就從懷中取出了那枚小小的塤。原本托著臉的皋月君忽然坐直,但在一聲輕歎後,身子又重新歪了回去。
“嗯……你是個懂事的姑娘。你手中的這件寶物價值連城,我也能從你的話中察覺到你一片真心。隻是,這件事說起來簡單,處理起來,可是難之又難。”
“這怎麼說……”
“她的不同尋常與生俱來。這樣的情況,通常有三個原因。一來,是家裡人做了什麼不乾淨的事,這孩子成了上一輩的果報。”
“不可能。”聆鵷立刻反駁,“他們家很好的!我雖不是與她的家人朝夕相處,但這麼多年下來,也從未見過聽過什麼不好的事。”
“你莫心急,且聽妾身細細來說——再者,是他家中有誰得罪於人,教人施了邪法,才讓子女受苦,以作報複。”
“他們家裡廣交朋友,積德行善,有口皆碑……硬要說得罪了什麼人,可能隻有那些吃了虧的壞心眼的人,或者……鬼怪之類的?”
“你倒是聰明。看,這便有可能了。”
皋月君攤開一隻手,長長的指甲染著綠鬆石的顏色,在暗處散發柔光。見聆鵷有些沮喪了,寒觴便接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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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有一種可能?”
“是前世未儘的緣分。不過轉生輪回之事,就連那位大人說了也不算。若是有什麼高人親眼見了她,算上一卦什麼的,應該能卜出什麼。但這也並不可靠。一來不是什麼人都能說得對,說得準;二來,就算知道了因緣,恐怕也很難做些什麼。折騰下來,多半徒勞無功。”
葉聆鵷的心情似是差到了極點。她攥緊了手中的塤,指尖有些發白。皋月君見狀,輕皺起眉,苦笑著哀歎道:
“姑娘也不必如此悲傷。來此地求助卻無力回天之人,也不止你一個。不過,我們總能告訴他們為何如此,也算得上答疑解惑。既然妾身幫不上你,也不會收你的東西。妾身還知道一件事,告訴你,或許能開心些。”
葉聆鵷抬起頭,臉上仍哀愁一片。這裡的光線本就很淡,她的麵容更是蒙上一層陰雲。眼見著皋月君再不說些好話,可就要下起雨了。也不怪這個從不出門的大小姐,經曆了重重麻煩與考驗,無功而返倒著實鬨心。
“那個叫吟鵷的姑娘,妾身是聽說過的。你說的這些事,妾身也大多有所耳聞。雖不知怪象為何而生,但任由事情如此下去,終有一日會惹出誰也無法收場的大麻煩。她的情況確實比較特彆,那位大人派了專人去處理。現在,她應該是跟著黃泉十二月中的某人,尋找解咒的方法,也不必你碌碌奔波了。”
這倒的確是個好消息,聆鵷聽了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雖然自己不能做些什麼,但她知道這世上依然有人為自己的好姐姐做些什麼,多少有些感動,除了祝他們順利也彆無他法。另一方麵,她又有些擔心了,難道吟兒這種“詛咒”真的會引發什麼糟糕的事……竟用得上冥府的那位派六道無常處理?
“那、那要是其他人也沒辦法呢……”
皋月君不說話了,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憂愁,但更算不上麵無表情,那隻是一種她無法讀懂的東西。聆鵷不敢追問,謝轍和寒觴好像看出了什麼,又好像沒有。再怎麼說是六道無常,總不至於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吧?
“罷了,再多說下去,妾身確實也無可奉告了……那另一位公子呢?您有什麼事?”
忽然被點名的寒觴怔了一下,大概沒想好該怎麼說。他含糊道:
“唔,呃……其實我一開始沒想過要來這裡,也沒準備什麼東西,所以——”
“說便是了,指不定妾身知道些什麼?隻是聽聽,又不會收你的錢。不僅是你的訴求,最好將緣由也細細說明,妾身好判斷些什麼。若真能指點一二,就當你拿故事來付罷。”
皋月君輕聲笑起來,尾音在洞窟裡回蕩。
“也沒什麼故事,我……想找人。”寒觴便說起來了,“對,找人,找我的師弟,也是本要成為我妹夫的人。但因一些變故,他離我們而去。而且不知為何背上了滿身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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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轍和聆鵷知道,他怕是要說些他們也沒聽說過的事了。於是兩人屏住呼吸,都側眼看他,等他說出自己的故事。在或許真正有能力幫助自己的人麵前,這狐妖倒也坦誠。
他要找的那個人的名字,叫做鐘離溫酒。
不過那也不是個人,而是個妖怪,還是個狐妖。作為一隻狐妖,他倒是沒幾百年修行。在寒觴口中,他像個人類之中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幾乎妖怪都會做的惡事,他並沒有乾過什麼,無非是在學會化作人形前偷些牧民的雞啊羊啊。當然了,善事也不見他做過幾件,他畢竟隻是按照妖怪的生存方式過活罷了。
起初他們也不過是兩個狐狸罷了——確切來說,應該是三個。
寒觴有個妹妹,伶俐可愛,冰雪聰明。然而對狐狸而言,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她的皮毛是白色的。不論在植被稀疏的枯黃山坡,還是在草木茂密的翠綠平原,她的顏色未免也太過顯眼。在許多動物的種群裡,像這樣忽然出現的擁有白色毛皮的後代實屬罕見,但幾乎什麼物種都出現過,就連人類也不例外。一般而言,這樣白化的後代總是有著這樣又那樣的問題:身體或智力,總有哪裡差些,人類尤甚。但還有一部分動物是不受影響的,除了更容易被天敵發現,倒與同一窩的兄弟姐妹一樣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然而這唯一的特征,也會成為他們最大的弱點。寒觴的妹妹,一隻本該是赤狐的白狐,就是這樣的孩子。
他們出生在無名的山麓間,鄰近人類的村莊。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就好在資源豐富,即使入了冬,也能從村莊裡弄點吃的。而壞就壞在人類會上山打獵,還會與他們爭奪獵物,甚至設下陷阱加害他們。尤其妹妹的毛色太過顯眼,很輕易就會成為人類的目標。
他們的父親,是能夠化作人類的三尾妖狐,母親則是普通的狐狸。為了一家的安全,父親曾提議搬家,離開這裡。在某些地方的人類,是極喜歡狐狸的,甚至還會為他們建造廟宇以作祭拜,就算跳上桌子去吃祭品也不會被打罵。但那樣的地方……究竟要走多久呢?在路途上也不知會遇到何種困難。他們母親可是土生土長的,對遙遠的世界同人類一樣恐懼。
這對兄妹似乎沒太能繼承到父親的妖力,直到成年也沒能學會化形之術。不過狐狸年歲和人不同,一個月抵得上人的一年還要更多。大概十五個月時,按照規矩,兩位就得被“逐出家門”了。但妹妹的事……終歸有些特殊,父母叮囑他要設法照顧妹妹。
那是她第一次捕獵,她在追一個兔子。那是個小灰兔,個頭不大,也是一副初出家門的笨拙模樣,拿來練手最好不過了。尚還是狐狸的寒觴早已通曉狩獵之法,與母親就這樣遠遠地看著。父親那邊有舊友拜訪,去山的那邊了。
妹妹雖不貪玩,但天性也向往自由,比寒觴更想獨立去生活。或許,這正是她對自己命運的一種反抗罷。不曾想,有人類的獵狗與她爭奪獵物。經驗老到的狗比她速度更快,身手更敏捷,沒有那些累贅的動作。得到獵物後,妹妹不甘示弱地對著它齜牙咧嘴。那狗也來了勁頭,喉嚨裡滾出低聲的咆哮,雙方僵持在那裡。他與母親坐不住了,但更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這狗不是一隻,而是三隻,並且有人類在後方帶領。另外兩隻衝上前來,妹妹的處境便糟糕了。母親最先嗅到人類的氣息,衝上前去,與三隻狗糾纏撕咬,逼著妹妹離開。她嚇傻了,在那裡不敢動,母親又吼寒觴拉她。當哥哥的連咬帶拽,將嚇傻的她拖離了那個地方,一次也不敢回頭。
當夜,父親在越過山頭後便聞到了熟悉的血腥。他衝回巢穴,隻見到瑟縮在一起的兄妹兩位。那天起,幾乎整座山上的生靈每夜都能聽到狐狸悲戾的嗚鳴聲,直至天明。
不過他們認識了新的朋友……那正是溫酒了。溫酒那時還不是溫酒,而是一隻金狐狸。他不是父親的朋友,他奶奶才是,二位是忘年之交。溫酒的父母也是普通的狐,得知此事,寒觴兄妹的父親便對他們不那麼苛責,雖然過去也並沒有嚴厲到哪兒去。何況他們也隻剩父親可以依靠了。發生那樣的事,他不論如何也不許他們接近人類的村莊。
溫酒狐與寒觴狐,從年齡到體型都差不太多,但都比她妹妹大上一圈。雖然妹妹也不過是晚出生了一小會兒罷了。溫酒通體是黃沙般的淺金,在寒觴該是黑色部分的四肢、耳末與尾巴尖的部分,他是乾淨的白色。他一直住在山的另一端,隻是兩家都沒見過。唯獨溫酒的奶奶來自遙遠的地方。畢竟人類上了年紀,也是愛與晚輩在一起的。兩家才得以相識。
往後的日子,他們一起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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