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是萊各在阿卡姆瘋人院當警衛的第三天。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已經報了夜校學習基礎心理學,以期望自己能和這裡的前輩警衛一樣乾得更久。
領他入職的那位雷尼前輩已經在阿卡姆乾了整整十年,工資高昂,還很快就能領到一筆像樣的養老金。萊各聽著前輩的經驗,原本緊張的心情也漸漸被憧憬填滿——有了錢,他終於可以和未婚妻計劃結婚了。他們二人在哥譚已經相依相伴,一起打拚了五六年,如今生活才開始有了起色。
“我們有個古老的笑話,萊各。”雷尼前輩一邊在腰上摸著鑰匙一邊笑道,“你不需要是個瘋子就能在這裡工作,但做個瘋子會對此很有幫助。哈哈!”
萊各勉強笑了一下。他個人覺得這個笑話多少有點地獄意味。雖然早就知道阿卡姆醫師警衛們的傷殘死亡率和發狂概率都居高不下,但他真的想安安穩穩乾到退休。
“洗衣房,鱷魚!”警衛雷尼熟練地切換到了粗糲凶狠的聲音,“從門後退開!”
沉重的鐵門被他打開,露出裡麵的單人囚室。萊各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和大名鼎鼎的殺手鱷麵對麵。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東西是人類。那怪物有著綠色的皮膚和利爪,初具人形的臉上長著爬行動物的細長鼻孔,嗓子深處發出咯咯的呼吸聲。
萊各僵硬地跟在自己的兩個前輩身後走進囚室,雙腿不由自主地帶他走到牆角處,正好和殺手鱷站在對角線上——他隻想和那東西離得越遠越好。
雷尼拍拍他的肩膀,熟稔地走到囚室裡的單人床邊,把那些衣服和床單統統收走。萊各的另一個前輩迪恩端著電擊槍,朝著殺手鱷抬了抬,哈哈一笑:“彆緊張,萊各。殺手鱷喜歡恐嚇新人,但他知道他要是發狂的話,這裡有一萬伏特等著呢!”
殺手鱷不滿地發出了低沉的咕噥,但仍然聽話地站在角落裡沒有動。萊各稍微安下了些心,走到警衛雷尼身邊,幫忙一起收走殺手鱷的床單,但視線還是粘在那綠色的怪物身上無法移開——真是見鬼,簡直沒法想象這東西居然也要睡在床上。
他小聲說道:“真奇怪……阿卡姆博士好像故意把這些人的那些裝束放在顯眼的地方。”
“他說那有助於幫助他們認清現實。”雷尼彎腰鋪著床,懶洋洋地回答,“要我說,我感覺他也有點瘋了。”
突然,燈光一閃,地麵古怪地顫抖了起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起,接著所有警報都開始發出刺耳的尖叫。
巨大的鋼製卷閘轟然落下,從裡到外緊緊封死了所有門窗,把他們與外界隔絕開來。
“發生了什麼?”萊各驚恐地抬起頭,衝到囚室外看著漆黑的走廊。光線的變幻讓他很不適應,心臟開始激烈跳動,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
雷尼也走了出來,探頭看著外麵——廣播響了。
“所有人員注意!這裡是耶利米·阿卡姆。哥譚市似乎發生了一場地震。”阿卡姆瘋人院的管理者的聲音帶著刺耳的電音回蕩在囚室內外,“無須擔心,我們最近安裝的臨時警報器已經啟動了安全卷閘。所有區域都已經封存,直到緊急情況結束!”
“哈?”雷尼抬起頭,憤然說道,“那東西早就該維修了!”
“電力和電話線路已經中斷,但我們的備用發電機將會接替起工作。無論你們在何處,隻需要靜坐不動。我們會一起等待一切結束。”阿卡姆博士的聲音帶著一種從容的意味,讓人感受到奇異的平靜。
阿卡姆博士說得很有道理。一切都會好的……
……如果殺手鱷的門不是依然開著的話。
“雷尼!萊各!把這個囚室鎖上!”留下的迪恩嘶喊道,他已經退到了門口,聲音在驚恐之中變形,“後退,殺手鱷!我已經警告你了——!”
一陣刺耳的電流聲,迪恩高高抬起了手中的電擊槍,將它閃爍著電火花的前端捅向不斷逼近他的殺手鱷的胸口。耀眼的藍色電弧照亮了黑暗,焦糊味立馬彌漫在室內。
下一秒,在迪恩絕望的目光中,殺手鱷揮揮手,將那電擊槍打飛了出去。
“小家夥,讓鱷魚停下腳步可不能光靠電啊。”殺手鱷那張猙獰的屬於爬行動物的麵容上揚起一個殘忍的微笑。他猛地一揮爪子,在鮮血狂噴之中,他說:“知道了嗎?”
萊各的心跳幾乎停止了。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尖叫著衝向腦門。迪恩是值班警衛中最難纏的一個——然而殺手鱷隻用了一擊,就把他撕得粉碎。他覺得自己應該開始後悔,但在海嘯般衝來的恐懼之中,他沒法感受到後悔。
殺手鱷扭過頭,看向雷尼的方向,咧開嘴,露出他那排尖銳的獠牙:“現在,輪到你了。”
“殺手?殺手鱷!”在他身後,貼著【小醜】名牌的囚室裡,一個滑稽刺耳的聲音高呼了起來,“勇往直前啊,我親愛的爬行動物朋友!”
燈光猝然亮起,又再次熄滅。雷尼抓住了機會,一扯萊各的胳膊,發出了一聲嘶喊“跑!”,轉身狂奔了起來。
萊各沒有思考,隻是邁開腿,跟在他身後奔跑。他爆發出了自己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跑得耳朵裡隻有呼呼灌入的風聲,和殺手鱷憤怒的咆哮。
快跑!快跑!努力快跑!
快跑啊,萊各!
殺手鱷眨了眨被突然閃爍的光線弄得刺痛的眼睛,惱火地看著那兩個警衛逃走的背影。他邁開步子想要去追,但小醜打斷了他。
“彆在意他們啦,殺手。他們跑不遠的。”小醜的聲音從監視窗裡傳了出來,循循善誘,“把我的門打開。我們何不找點小小的樂子呢?”
“我不喜歡樂子!”殺手鱷吼道,走到小醜的囚室門前,盯著監視窗裡的人影。
“來嘛,殺手鱷!”小醜抓著欄杆,歡快地說,“我從來沒有把你引向歧途,不是嗎?”
“哼。這次最好也不要。”殺手鱷說。他從死去的警衛身上撿起鑰匙串,打開了小醜的門。
小醜那蒼白的臉從黑暗中緩緩浮現。他鮮紅的嘴唇咧起張開,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調暗燈光!檢查著裝!芝麻開門!現在,是派對時間!”
*
這是第幾天了?萊各思考著。
他很驚訝地發現自己還能思考。也許是因為牆上掛著的那個電話突然響起的鈴聲喚回了他的神智。也許是因為那漫長的折磨被中斷了片刻。
阿卡姆最危險的囚犯們圍在他身邊,身上的囚服在他視野中晃動著。
在他麵前,哥譚最危險的精神病罪犯小醜笑著,伸出一隻蜘蛛般細長的手接起了電話。阿卡姆博士那有些失真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了過來:“雷尼,這裡是阿卡姆博士。你那裡一切正常嗎?”
小醜咧開了嘴。他柔聲細氣地回答道:“確實如此,醫生!一切都太美味了!”
“誰在跟我通話?”阿卡姆博士在聽筒那頭厲聲問道。
小醜咯咯笑了起來,舉起了那把一萬伏特的電擊槍:“聽好了,醫生。雷尼先生有一個口信要我轉達給你……”
他緩緩把電擊槍的槍口移動到了雷尼的太陽穴位置,興高采烈地按下了開關。隨著一聲刺耳的電流聲響起,雷尼發出了萊各這輩子聽過最恐怖的慘叫:“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小醜狂笑了起來,一把扯下了電話線,“彆再打斷派對啦!”
萊各被捆在椅子上,被迫觀看著這一幕。瘋子們開始向他走來,扭曲的麵孔上是怪異的表情。憤怒和恐懼交錯著出現,他先是咆哮著謾罵瘋子們的謀殺行徑,又嗬斥著要他們立馬回到囚室裡以試圖重建權威,最後,他開始因為劇痛而慘叫,佝僂著哭泣和求饒。
小醜咯咯笑著,女巫雙眸猩紅,殺手鱷的雙手如同鐵鉗,稻草人尖聲講述故事,紮斯揮舞起小刀。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瘋狂,沒有人會相信這點……
他無法動彈,甚至無法尖叫。
接著,一切都變成了黑色……也許很快就要結束了。
轟!
就像一顆恒星在萊各眼前爆炸那樣,遠處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強烈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阿卡姆瘋人院內部。
那是精鋼打造的安全卷簾被強行砸開的聲音。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清晰可聞,伴隨著連綿不絕的慘叫聲。
結束了嗎……?電力恢複了嗎?安全警報解除了嗎?阿卡姆博士帶著持槍守衛隊來收拾殘局了嗎?
萊各恍惚著扭過頭,但並沒有看到成隊湧入的警衛。
從漆黑的走廊中走出來的隻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身材健美,有一頭醒目的藍綠色頭發——在黑暗中,她的腦袋看起來比小醜那頭綠發還要亮眼幾分。那年輕女孩顯然不是警衛,也不是超級英雄,她穿著夾克牛仔褲而不是防彈衣和戰術裝甲,手裡甚至隻拿著一把生鏽的破劍。
這場景本該有些滑稽,但那人的表情很好地衝散了這一點:她麵無表情卻眼帶笑意,看起來是那麼從容自若……甚至是心情愉快。
“我的媽呀。”砸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在狹窄的走廊入口站定,將手中的那把劍拄在地上,語氣驚訝地說,“這麼多人!”
她語氣雖然驚訝,表情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成分。甚至,不速之客竟不知怎麼反手變出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就那樣站在走廊口望著大廳裡的場景,閒適自在地啜飲了起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居住在阿卡姆的這些世界上最危險的瘋子們齊齊地盯著她。隻見來人三兩口把熱咖啡灌進肚裡,向前一步,把那把破劍豎在身前,清脆地說道:“來,一個一個上吧!”
萊各瞪大了眼睛。他心裡屬於正常人的那部分想大喊讓她快逃,在經受幾天折磨之後陰暗扭曲的那一麵卻又想讓她留下,直麵那些瘋子。最後,他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嗬嗬”幾聲,目眥欲裂地看著好幾個瘋人朝她一起撲去。
然後違反常理的事發生了:不速之客後退半步,守住走廊入口狹窄的地理優勢,接著開始高速斬擊。萊各看不出她的劍法是什麼路數,但是能看出來她揮得很快,也砍得很準!
她揮出的簡直不像是劍,更像是羽毛球拍:被砍中的人身上沒有傷口,隻是紛紛慘叫著像個羽毛球一樣倒飛出去。
第一劍,紮斯嚎叫著向後飛去;第二劍,宙斯撞向對麵的牆壁;第三劍,女巫像皮球一樣彈跳著落進人堆。他們的慘叫聲比萊各先前發出的還要淒厲,看起來痛徹心扉。
她的第四劍落空了,殺手鱷閃過劍鋒,朝她猛地揮出一爪——萊各不忍地想要閉上眼睛,但下一秒,不速之客身邊腳邊的青蛙玩具突然暴起,張嘴一卷,把殺手鱷整個吞了下去。
“哎喲!好險啊!”持劍的女孩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又變出一杯熱咖啡開始喝,不忘低下頭稱讚道,“好青蛙。”
她放下杯子,在瘋子們的注視中,歡快地說道:“晚上好!我是來和你們打招呼的,大家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凶呢……?”
她笑眯眯地說著,又像收菜一樣猛地揮劍,把靠近的稻草人砍倒在地,滾出去老遠。
“畢竟……我現在真的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