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退錢,不行。
葉青釉腦中隻閃過這麼幾個字,可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還是忍著心痛開口道:
“那就關門吧。”
“想要退錢的客人給他們退錢,若不退錢,就在他們的盒子上做個標記,告訴他們若是明日再來,就送他們一件微瑕的青瓷。”
做生意,終究不是強買強賣。
今日若不退錢,勢必肯定有一些客人不願意,從而帶累瓷鋪的名聲。
而葉青釉後麵的半句話,高明就高明在,能準確抓住客人們想要貪小便宜的心態。
葉青釉想了想:
“出窯時總會出一些瑕疵品,若要買,也隻能賤賣,其中有些瑕疵微乎其微的,其實不必某些在瓷鋪中的瓷器差,如此一來,難免帶累正常賣出的瓷價,不如就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將瓷器送出去。”
“客人們若是自己挑到好的,也知道得了便宜,若是挑到不好的,也隻能自認倒黴。”
“還有,那些不能隔夜的糕點吃食也一並散了,讓大夥兒圖個高興,左右不過是一些小錢,明日再買就是了。”
葉守錢順著閨女的話思考,也是點頭:
“好,那我就去散了人。”
既然是他們有失在先,那補償自然也是要的。
葉守錢不覺得自家閨女有錯,自然毫不猶豫轉身就要走。
葉青釉看了老爹的動作,心思一動,又攔了一把老爹:
“阿爹,我記得原先排隊似乎也沒那麼多人?怎的如此快就將瓷器賣光了?”
“難不成是我帶著爺奶走後,前頭發生了什麼事情?”
要是按葉青釉的想法,當時那麼好的氛圍,肯定可以再吸引一波客人。
可外頭的人是自家阿爹,以及吳家人,葉青釉就有些吃不準了。
葉守錢哈哈直笑:
“好得很,我同他們說,原先是要漲價的,但咱把老人家勸走了,所以就不漲價了。”
“當時就有好多人又交了錢,準備來買瓷器。”
葉青釉心道一句好,心下寬了一大半:
“老爹真厲害。”
這誇讚是真心的。
要知道,原先葉老爺子和黃氏在瓷鋪麵前鬨的動靜可不算小,口口聲聲都說要漲價,大夥兒聽了,自然是望而卻步。
可葉青釉將人帶走之後,門前可就空了,自然很多人會打聽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很少有人知道,比起原價之上打一個折扣,多數人更會對即將要漲價的物品進行囤積和采購,以免自己遲上一步,落了後塵。
如此一來,兩老夫妻鬨的這一場,不就是十分自然的‘宣傳’嗎?
瞧瞧,人家爹娘都覺得賣虧了要漲價,說明這個價,絕對是值當的!
所以,門口的人怎能不多呢?
葉青釉心中十分舒坦,葉守錢瞧見閨女那一副小貓眯眼的驕傲神態也是笑:
“都是青兒的功勞,青兒厲害,阿爹不行。”
“哪裡哪裡。。。。。。。”
父女兩人裝模作樣的拱手作揖謙讓,等回過神來之後,笑聲更是震天。
葉青釉幫著將糕點與微暇的瓷器一並散給了不願退銀錢的客人,分到最後,竟還有些不夠分。
而這些客人不願意退錢的緣由也非常簡單。。。。。。
那就是,今日葉老爺子同黃氏鬨的這一出,他們不確定明日來會不會漲價!
這是葉青釉都沒有想到的問題,一時間有些意外,等反應過來之後,也是無奈的直搖頭。
不過總歸有利的是自己,葉青釉也沒有多說,又十分豪氣的給沒有退成銀錢,連微瑕瓷,糕點都沒分上的客人們挨個發了十五文大錢,喝茶湯解乏,這才將剩下的客人們送走。
而此舉,也算是讓青釉堂的名聲又上了一個台階。
其他店鋪,賣瓷就賣瓷,什麼酬賓,什麼抽獎,什麼送瓷與糕點,還請大夥兒和茶湯。。。。。。
完全是沒有影子的事情。
雖然很多人也知道‘羊毛出在養身上’的道理,但真實打實見了羊毛,又能有幾人不動心?
能看到羊毛變成毯子披在自己身上,總比銀錢扔到窟窿裡麵發不出一聲響好吧?
所以,發銀錢發到最後,每個人都很開心。
有些膽子大些,平日裡就愛開玩笑的客人,還笑著同葉青釉開玩笑道:
“葉小娘子,要今日要閉鋪,東西就便宜些賣吧?”
“我出八百錢,買那件影青瓷。。。。。。”
這話當然是玩笑,可難就難在這是個玩笑。
周圍街坊鄰裡,若是甩臉色說不止這個價,或應的不好,難免就會引人注目。
葉守錢也知做生意難免有這一遭,也知道很多客人其實並非有惡意,正想出來打圓場。
葉青釉倒是笑道:
“客官,這是今日閉店,又不是不再開店,哪能這麼便宜呢?”
大夥兒哈哈大笑,這件說不上事兒的事兒就這麼輕輕巧巧的被揭過。
葉青釉從去而複返的白氏手中接過錢匣子進了店鋪,徑直走進櫃台中翻找出算盤,開始對照賬本,熟練的打起算盤。
這算盤是剛學不久的,但架不住手感太好,每每在葉青釉的手下翻動,都好似渾然天成。
閉店歇業,自然就是算賬的時候。
是以,葉青釉手下的算盤打了多久,今日在瓷鋪中幫忙的人就等了多久。
葉守錢與白氏兩夫妻自然是最閒適的,畢竟自家閨女才是實打實的‘掌櫃’,隻要不虧,賺多少其實都是閨女的,自然沒什麼好想的。
單拓與馬氏則是最百無聊賴的,甚至都沒多看葉青釉幾眼。
畢竟,分錢這種事情,總與護院和下人無關,不是自己的銀錢,自然也沒有必要多看。
而最最坐立難安的,自然就是吳家人。
今日瓷鋪開張,吳匠人,吳錫平,春紅,甚至是身子骨還有些沒好全的吳王氏都來幫忙。
他們是守舊的傳統匠人之家,隻會悶頭做瓷,也不會玩什麼生意場上的花招,所以今日忙上這一場,哪怕是提前在天黑之前就賣完了所有的瓷器,可心中總是沒底。
當然,沒底也才是正常的。
在葉青釉之前,誰家瓷鋪窯口,也沒有真的用這種方式賣過瓷器。
買一個盒子,隨便裝瓷器,送抽獎,送東西,甚至今日沒拍到隊買瓷,還乾脆利落的送出了隻有微微瑕的瓷器,糕點吃食,甚至是到最後直接大手筆的送錢。。。。。。
這換到誰家,誰都感慨不可思議,也會短時間內想不出來盈利點到底在哪裡。
所以,吳家人是真的忐忑,一時間有些坐立難安。
吳王氏拍了拍兒媳婦的手,春紅也有些害怕,轉而輕輕掐了掐未過門的夫婿,吳錫平吃痛,下意識回神,衝媳婦笑了笑,然後壓低聲音同吳匠人開始耳語。
四個人有些悄祟,忙著算賬的葉青釉自然也沒有細細注意那邊的動靜。
直到所有的賬麵算完,最後一顆算珠落位,葉青釉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葉青釉沒有著急說結論,而是先喝了一口水,斟酌怎麼開口。
而葉青釉的沉默,在吳家人的眼中,則像是驗證了什麼東西。
吳匠人沉默許久,這才開口喚道:
“小東家?”
自從知道影青瓷與瓷鋪都是葉青釉的以來,吳匠人再也沒有喚過小侄女之類的稱呼,反倒是添了幾絲敬意。
縱使葉家人已經說過一切照舊,但如今的吳家人還是不可避免的都‘傳染’到了這個稱呼。
葉青釉聞言抬頭,就聽吳匠人繼續說道:
“多虧你們,咱們才有個地方落腳,咱們一家子想了想,開業前三天的分紅,不必給咱們。”
葉青釉的斟酌與沉思,其實都在他們的眼裡。
隻要是人都知道將心比心這句話,他們家落難的突然,幾乎是頃刻之間,家宅田地,往日裡積攢的銀錢就都沒了。
而葉家不但是前後借了一共四十貫銀錢給他們,還給他們找了活乾,不但是找了活乾,甚至還替他們找了住的地方。
非但如此,吳家人心中也時時刻刻記得,春紅也是葉家人找回來的。
是以,若是再不知恩,那可就是真的禽獸了。
雖然如今家中缺銀錢,可瓷鋪若是盈虧不能自負,他們還硬是要自己那份分紅,那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
銀錢總能再有,但像葉家這麼好的人家,要是錯過了,那可真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個來。
葉小娘子隻是年輕,等往後真的賺了大銀錢,總不會不照拂他們的。。。。。。
吳家人心中想的很開,葉青釉都是頗為意外,提起毛筆將第一日的盈利數寫明,一邊寫一邊略帶笑意答道:
“你們可以分二十二貫五百六十三文大錢,這就不準備要了?”
“既然不準備要,那我可就都收下了。”
吳家人的心意,葉青釉自然是知道的。
不然也不能當初選了吳家人幫忙製瓷,如今這麼說,自然也隻是想與吳家人說笑幾句,逗個樂子。
果然,等吳家人聽清葉青釉所說錢數之後,瞬間呆若木雞。
好半晌,吳錫平才搖搖晃晃站起身,要來葉青釉旁邊看賬目。
吳匠人回過神來,也是連聲道:
“小東家,你莫是,莫是。。。。。。”
莫是為了照拂他們一家,做了假賬吧!
今日不是大把的銀錢往外花嗎?
怎麼光是純利,他們還能分上二十多貫銀錢?
按照原先說的兩成純利,那豈不是光是今日就有少說兩三百貫的進賬?
這銀錢,那裡賺的?
葉青釉知道大夥兒有疑惑,也沒攔著,將手中的賬目徑直推給了來看賬目的吳錫平:
“你們慌什麼,其實這銀錢也不多的,若是沒有意外情況,開業第一日的流水通常是最好的,往後兩天應該隻會稍低,不會更高。。。。。。。”
“如此算下來,其實也沒賺多少。”
沒,沒賺多少?
一日百多貫的進賬,三日合在一起又得有多少?
怎麼葉小娘子還是一副‘隻有小賺’的表情?
吳家人幾乎是目瞪口呆,而此時吳錫平也看清楚了賬目——
這種記賬方式十分特殊,並沒有詳細記錄每一件瓷器的售出,而是將所有人做的所有瓷器,在上架前,就做簡單的分檔。
這種分檔是不看匠人的,而是單純看瓷器的器型,釉水。
好就是好,被列在‘一擋’瓷器這一欄,稍差一些的則是‘二擋’,再下則是‘三擋’。
在開鋪之前,就數好了這一批總共是有幾一,幾二,幾三,分彆又有多少出自吳家父子之手。
如此一來,算錢的法子也就十分簡單。
一擋,二擋,三擋。
所有入賬的銀錢,都分成六份,一擋瓷取其三,二擋瓷取其二,三擋瓷取其一。
再用已經數過的瓷器數目照算,不但能自然能極快得出每個瓷器的價格,還能精準的算出每種瓷器對應的二成利是多少,又該給吳家父子多少。
如此一來,所有的賬目就是平的,按勞分配,所得所需,並沒有什麼問題。
吳錫平愣愣的看著麵前的賬簿,一時之間,隻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會轉了:
“還,還能這樣算?”
從前也沒有聽過誰家的賬簿是這麼算的啊!
原先小東家以盒賣瓷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做好分不出好瓷壞瓷的準備,甚至剛剛他們一家子還在說許是並未盈利多少,或是乾脆是虧了,小東家才沒有開口。。。。。。
那裡想得到,葉青釉不但是算出來了,而且還能精準的算出每一件瓷器的價格!
而且最讓吳錫平吃驚的,則是這個賬目裡瓷器的詳細算下來,瓷器的價格,都比正常售賣要高一些!
比如。。。。。。
“一擋瓷器的均價是二貫二百錢。。。。。。。”
在龍泉大師遍地,一件大師親手所做的瓷器均價才一貫錢的情況下,這兩貫錢說明什麼?
說明今日瓷鋪裡,幾乎四個人才能取走一件一擋瓷器。
說明在‘取瓷才會放瓷’‘的規則之下,二,三擋的瓷器也有大量貪便宜,或心有投機的客人取走。
可‘木盒裝不了太多瓷器’這一點,又注定讓大夥兒與新上的瓷器失之交臂。
偏偏,在青釉堂的瓷器普遍看起來質量又比外界高上一品,形製,釉水,還有各種小瓷件兒的姿容都極度亮眼討巧的情況下,又不太有人會意識得到自己到底取走的是什麼樣品階的瓷器。
又有各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抽獎送禮。。。。。。
所以,幾乎都是覺得自己賺了。
甚至還有些人從瓷鋪裡麵取出瓷器來,就想當場坐地起價。
對此,葉青釉隻能說——
看瓷如品美人,每人各有所愛。
“所以不必擔心,我賣瓷,大家是可以放心。”
吳錫平的吃驚是真的,葉青釉的淡然也是真的。
在她的手中,就沒有不賺錢的法子。
她瞧著吳家人目瞪口呆的模樣,甚至還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吳叔,王嬸,錫平哥,這樣的好事,總得請酒吃席吧?”
“雖是我賺得多,可我這回就是想吃錫平哥和春紅姐的,你們說怎麼辦?”
這意思,自然是想調侃吳錫平與春紅的婚事。
在場之人後知後覺,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吳匠人激動的看了好幾遍賬目,終於還是確定了真有賺那麼多銀錢的事實,一時間激動的老淚縱橫。
吳王氏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拉著身側的兒媳婦,望向葉青釉連連說笑,已經開始說到如何操辦個席麵妥帖。
葉青釉也是笑,但餘光一撇,卻瞧見吳王氏身側的春紅仍有些……坐立難安?
等等,原先吳家人進屋時坐立難安還可用以為沒有賺銀錢,心中忐忑解釋。
如今皆大歡喜,為何獨獨是春紅,還有些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