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那邊因為清兵入寇鬨得雞飛狗跳,乞活軍控製下的息縣卻正如火如荼地大搞建設。
上萬名來自附近州縣的百姓自備竹簍與鋤頭,跟著乞活軍老兵們挖土修堡。
經過數十天的辛苦勞作,縣城改造出來的“要塞體係”初具規模,主城牆角打造四個小型堡壘,猶如一個大大的“器”字坐落於淮河北岸。
整個縣城的牆體被加厚三分,為的是抵禦大口徑炮彈的衝擊力。城內也組織了一批磚瓦匠,隨時準備修補被擊傷的城牆。
牆根外處的土方被挖空,留下一個二十尺寬的壕溝,溝內插滿尖樁與竹刺,城門處的吊橋與溝外的平地相連。
各種趕製的小炮、床弩被擺在牆頭,一筐筐碎石滾木掛在牆垛後麵,另有一口口大鍋擺在牆底下,隨時準備熬煮沸水或是“金汁”。
息縣城內原有的數萬百姓被乞活軍告知——若是官軍大舉殺來,息縣必被長期圍困,城內一旦缺糧少食便會陷入吃人的境地。
乞活軍再三保證,會保護市民留在城中的私人財產,並派兵護送出城百姓前往相對安全的後方。百姓們這才相繼攜帶細軟逃往周邊。
經過乞活軍一頓承諾加威嚇,數萬城鎮人口頓時縮減到不足一萬,就算是這些人也全都是自願協助乞活軍作戰的民夫、匠人。
“各位兄弟加把勁!清兵入寇關內,官軍悍卒北上勤王,新來的河南巡撫馬上就帶兵殺過來,咱們的時間不多了!”『呂小布』舉著一個簡陋的擴音器放在嘴邊呐喊。
他一邊喊話,一邊在牆頭對著忙碌的玩家加油鼓勁,甚至要把擴音器杵到彆人臉上。
“你奶奶的還擱這偷懶,快來幫忙!守城道具還有一堆沒搬上牆頭呢!”『黃子龍』沒好氣地前傾咬人,卻被呂小布靈巧一縮,啥也沒咬著。
“你懂啥!我這叫戰地奶媽,雖然不戰鬥,但是給兄弟們加士氣,你瞧,柳長生他們,還有那些在夯堡壘的PC都很喜歡我的口號呢。”
呂小布朝前一指,數十名玩家與農民正望過來,衝著呂小布嘿嘿一笑,有的人還揮手示意。
“你放屁。”黃子龍放下一個裝滿炮彈的木箱,“那是人家有禮貌,以為你跟他笑呢,趕緊的,你現在不忙活,戰後誰給伱記功?”
“知道黃老爺受累了,您先喝口水消消火。”呂小布殷勤地遞上竹筒,然後掏出一張折扇刷拉一下展開,猶如狗腿子一般對著家主扇風去火。
“章獻忠他們幾個又立大功,公子獻頭、荊軻刺秦,你說我這腦子怎麼就想不出這種計謀。”黃子龍不禁猛拍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哀歎語氣。
“咱們哪能跟他們那些高玩比,人家的聊天群說不定就有什麼軍政、謀略的大佬指點迷津。
咱們的聊天群,除了在鍵政的時候突然求澀圖,就是在澀澀的時候突然鍵政,要不就是P社玩家在發癲,今天腳踢這個,明天拳打那個,後天要打上月球……”
“還有戰錘的中二佬滿腦子血祭血神,你忘了?”『黃子龍』拿起一塊隨身攜帶的破布擦去臉上的汗水。
“對對對,是我疏忽了,戰錘佬整天都想何魯司變身大孝子,把引導人給突突了……”
“那他們沒法如願了,遊戲官方的劇情定死了,引導人是遊戲劇情的唯一男主角,主角要是掛了,圍繞著引導人的遊戲劇情、玩法內容都要重做,遊戲策劃才沒那閒心再做一款——
照我說,何魯司應該假意投靠大明,等到看透大明官場的虛偽和無藥可救,再站出來登高一呼,大喊那就讓大明燃燒吧,然後開始叛亂,既不用禍害引導人,又可以滿足錘佬的扮演癖好,看,大明受傷、錘佬爽爆的世界達成了。”
“噢噢噢!誰說黃長官沒腦子的,這不是挺有點子的嘛,我敢打賭,你隻要把這方案說給錘佬聽,他們保證給你安排一個軍團長當當。”
“那就希望他們派的臥底早點混成老大咯。話說回來,最近好像有人買到了裝備部新研發的利器,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沒人說。不過引導人最近靠收稅狠狠‘撈’了一波,如果按照白銀計價足足有五萬兩……”
“一個秋收就有五萬兩?一個破縣城不是夏秋一整年才四五萬麼。”黃子龍驚詫地睜大眼。
“本來是不能的,但是引導人自上而下派了一兩百玩家當乾部,還有賦役底冊做參考,那些有錢人再也不能偷稅漏稅咯,商人與店鋪也跟著一並納稅——有錢人一多交稅,這稅額就上來了,或者說這裡本該能有這麼多稅,隻是以前被豪強跟胥吏吃了。”
“倒也是,明朝的官方賬冊曆經兩百多年,結果記錄人口沒多少變化,田畝總數還下降了,你說這種數據說出去都沒人信。”
“也就隻有胥吏自己編寫的‘底冊’有用了。那些被收稅的富人全都要氣死,說是趕走了乞活賊,卻來了個小扒皮。”
“哈哈哈,那普通人怎麼想?”
“普通人平時也是按時交稅,現在沒了吃拿卡要,反倒壓力小了,不少人都感激李老爺給他們帶來朗朗晴天呢。”
“唉,彆人都在蒸蒸日上,我卻在原地踏步。要是這一戰還拿不到排名獎,我估計要組團北上殺韃子了。”黃子龍隨便挑了塊空地坐下,打開竹筒灌一口清水,“聽說韃子眼下的戰鬥力很強,我想去感受一下強度鍛煉自己。”
“哈?”呂小布一臉驚愕,“清兵才剛殺進來吧,等他們搶到山東估計都幾個月後了。你要跟伐清隊伍一步步走過去?”
“你傻不傻。看過地圖沒,黃河淮河密密麻麻的支流,我們隻要吃著糕點唱著歌,坐船幾天就到地方了。再說這隻是計劃,哥幾個拉了一個北伐誌願群,已經湊齊三百人。”
“那算我一個。”
“可彆,你這老六淨在這偷懶,把你帶上了不是拖後腿麼?”黃子龍起身準備繼續做事。
“彆呀!我剛剛那是乾活前的小憩,現在我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呂小布一把搶過黃子龍的活計乾起來,時不時還捧著竹簍、箱子,衝著黃子龍嘿嘿傻笑,像是在說彆小看我,我也能大乾特乾。
“不錯不錯。”黃子龍接過折扇對著呂小布扇風,兩人像是家主與仆人更換位置,隻聽黃子龍賣力地喊道,“加油,加油,呂老爺真是好把式,簡直狂甩我一條街。”
牆頭諸多玩家的嬉鬨聲傳到城門口,親自押送糧食與彈藥的李過恰好聽在耳裡。
乞活軍的老兵們還是那麼豁達隨性,哪怕是乾累活的時候也能苦中作樂,他卻始終做不到這點。
李過聽說了“大帥刺巡撫”的英雄事跡,這給乞活軍招兵、修堡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
可刺殺巡撫大臣也會激怒文臣武將,招來更多官兵圍剿,到時候若有五六萬官軍南下,一座小小的縣城真能擋住官軍兵鋒麼?
李過很想知道乞活軍麵對強敵,卻坦然自若、隨性豁達的底氣何在?
他們為何從不展現畏懼心理,就好像他們天生就是要來戰死沙場的。
連前些日子新加入的一支三百人義軍,也能跟乞活軍老兵一樣,渾身散發著不怕死的氣質,仿佛乞活軍存在某種秘術,能使徹底投靠的嫡係親信獲得至高無上的勇氣,令他們孤身直麵萬人也不懼。
李過心說,為何乞活軍不給自己也來一發“秘術”,隻因自己是外圍義軍,沒有徹底賣身投靠麼?
他轉念一想,若是叔叔不在了,他的確可以跟著乞活軍殺到天下大定,但是他最近在信陽城中發現闖王留下的交流暗號——呼喚友軍前往指點地點會合。
他很糾結,也很迷茫。
一邊是他的骨肉親叔,一邊是他由衷欽佩的乞活軍,究竟選擇誰讓他這些日痛苦不已。
他所能做的便是放棄思考未來,一門心思打跑官軍再說。
懷揣著複雜的情緒踏進縣城,李過忽然看見城內街道,比他上一次押送糧草多了一些路標公示板,尤其是一麵牆段上畫著令人耳目一新的畫——
兩個長發的男女青年並肩站立,他們背後是廣袤無垠的農田與水利工程,頭頂的朝陽散發著富有張力的色彩。
倆人容光煥發,精神十足,平視右側像是在看詩和遠方。
油畫的上麵還有一行粗體的俗體字:窮苦人是我們的後盾!
儘管畫麵沒有多餘描述,但李過依舊能透過簡單的畫麵和幾個字,看到一種乞活軍特有的豁達態度。
他向前再行數十步,又看見一條懸在兩間客棧之間的橫幅,上書幾個粗體的大字:朱明和滿清都是軟腳蝦!
諸如此類單純的標語,亦或是圖文並茂的宣傳畫幾乎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大力發展生產力”,“團結貧苦小民,嚴懲土豪劣紳”,“我們要用雙手把荒地變成良田”……
這些新奇的宣傳畫與標語要麼刷在屋牆上,要麼是在街巷路口豎一塊木牌,這精神生動的畫麵讓李過眼前一亮。
作為一名大老粗出身,李過雖然識得幾個字,但也知道這種以圖畫為主的宣傳效果很好,就算是不識字的百姓也能感受到一股精氣神。
就在他暗暗稱讚乞活軍又給他露了一手絕活之際,忽然聽見不遠處乾活的民夫指著天上喊叫起來。
李過循著百姓目光看去,竟發現令他一生難忘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