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幻覺中驚醒。餘琛已是滿頭大汗,臉頰蒼白,渾身淋漓。那好似曇花一現般的場景,僅是一瞬。可卻如燒紅的烙鐵一般,深深烙進了餘琛腦海裡。他回憶起來那張漆黑的麵龐,隻感覺一陣牙酸。——究竟是什麼家夥,做了什麼事兒,方才會得到那般殘酷的刑法?耳朵被割下來,被石頭堵住;嘴巴被鐵鎖縫上;鼻孔灌了冷卻的銅水封印;兩隻眼睛被生生挖下來,再用那一根根紅銅神柱鎮壓。還有他的聲音。僅是聽聞他一個字兒,餘琛的精神便已承受不住,直接被彈回肉身來。要知曉,留下遺願的,都是死人,都隻剩下一縷不滅的執念。但……僅僅是一縷執念所發出的音節,就能讓餘琛無法承受。那這遺願的主人,又應當是如何偉岸的存在?無法想象。他轉過頭,看向同樣躺在熱氣騰騰的溫泉裡,一臉享受的虞幼魚,開口問了兩句。聽罷,虞幼魚也露出迷惑之色。“據妾身所知,這天葬淵和羽化上京應當沒有死過或鎮壓你描述的那般恐怖存在才對。”滾燙的溫泉沾濕了她的頭發,耷在白嫩的肩膀上,這位絕世妖女美眸中顯出一縷擔憂之色。“要不……換個地方?聽你那麼一說,妾身感覺這天葬淵怕是不太簡單。這其中恐怕隱藏著什麼恐怖的秘密,而身為閻魔聖女的妾身都沒聽聞過半分的秘密,定然是極為恐怖的。怪不得那上京府的些家夥都不願意來這兒,恐怕也不隻是因為怨氣死氣的緣故。”聽罷,餘琛沉默良久,但最後還是搖頭,“無妨,說破了天,他也隻是條冤魂而已,翻不起風浪。”最後,他還是決定就在這天葬淵。一來是因為他跟著虞幼魚遊玩兒了這些日子,對這地方那當真是相當滿意。人多,混亂,表麵上安寧和諧,實際上暗流湧動,十五座聖地加上無數數不清的道場世家明爭暗鬥,無論是從哪個方麵考慮都是渾水摸魚的最好選擇。二來,還是因為那被那紅銅神柱鎮壓的漆黑麵孔。——種種跡象,說明他絕不是什麼一般存在,若是如此,他留下的遺願也自不一般。那倘若完成了遺願以後,度人經又能給出何等獎勵?餘琛心頭竟是期待起來。是,這會兒他是連知曉那個恐怖遺願的資格都沒有,但隻要他在這天葬淵,隨著他一點一點變強,自然能夠承受那漆黑麵孔的聲音,也自然能接受那潑天遺願。一切,都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見餘琛心意已決,虞幼魚也不再勸他,點了點頭:“好,那你萬事小心。”餘琛點頭,也察覺到了什麼,“伱要走了?”“是時候了。”虞幼魚點了點頭,“閻魔聖地裡的恩怨,終究要有清算的一天。妾身回歸的消息,如今在這上京城裡已經傳開了,聖地那邊估計也差不多收到了消息。妾身不能在容許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準備來對付妾身了,早些回去,打他們措手不及。”餘琛沉默,他很想說,我跟你一起去。但想了想,倘若除去那古神精血的話,自個兒跟著虞幼魚回閻魔聖地,幫不上忙不說,還隻會是累贅。於是,默默點頭。“放心,妾身會同你寫信的。”虞幼魚眨了眨眼,摩挲著餘琛的腦袋,“再等聖地的事處理完了,妾身便第一時間來找你。”餘琛手腕兒一翻,取出一半的饕餮精血來,“那你把它帶著,我放心。”虞幼魚瞳孔一震。——饕餮精血,這無論是用在鬥法廝殺中,還是用來當做材料入藥,都是珍貴到極點的事物。特彆是如今他們身處東荒中央上京,饕餮的力量鞭長莫及的情況下,這一團饕餮精血幾乎是餘琛的保命底牌。但他卻直接分了一半給她。“呼……”虞幼魚沒有拒絕,深吸一口氣,珍而重之地收下,應了聲“好”。緊接著,四目相對,含情脈脈。可就在餘琛靠過去的時候,虞妖女先一步騎了上來,死死把餘琛抵在池壁上。“今天,妾身要在上麵。”陰陽內經,又煉了起來。翌日。餘琛從睡夢裡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他從池子裡爬起來,臥房的桌上擺了一碗粥,一些糕點和吃食,還有虞幼魚留下的一封信。告訴餘琛她走了,看他睡得香,就沒叫他起床。餘琛捏著信,心頭一陣悵然若失,腦海裡滿是那張俏臉。苦笑一聲。心道果然是個妖女,勾人心魄啊……吃了早飯,收拾好心情,餘琛換好衣裳,掛上守門人腰牌,正式開始了他來東荒上京當打工人的第一天。但說是如此,其實也沒什麼活兒要乾。據虞幼魚說,守門人的職責就一個,有人送葬上山的時候,把腰牌往那天葬門上一放,打開大門。等送葬隊伍走了,再取下腰牌,關上大門。——完了。甚至連天葬淵的打擾清理都不需要他動手。那天葬淵的陣法裡,專門刻畫了避塵、潔淨的陣紋,原理和餘琛掌握的淨身符一樣,不惹塵埃。說白了就是個有編製,事兒少清閒,還包吃包住的活兒。要不是天葬淵的死氣怨氣讓人望而生畏,這看門人恐怕也是上京府裡的香饃饃。所以頗為清閒的餘琛,將石頭和青浣還有秀蘿從陰曹地府喚了出來,給他們交代了了如今的處境,分配了房間,就算是正式入駐這天葬淵了。石頭倒是沒太大所謂,反正老爺在哪兒,他就在哪兒,不管是大夏還是東荒,不重要。秀蘿和青浣倒是顯得相當好似,在這葬宮裡左瞧瞧又看看,尋寶似的轉悠了一整天,也絲毫不覺疲憊。餘琛曉得這葬宮至少沒什麼危險,也就任由她們去了。天色漸明。咚咚咚的鐘聲,響個不停。先前不是說了嗎,天葬淵底下方圓數十裡荒無人煙,隻是一條條“喪道”供死人歸虛,活人送葬。而在這每一條“喪道”的儘頭,都有一枚喪鐘。每當送葬人走完喪道,當敲響喪鐘,做那葬入天淵前的最後準備。也是提醒山上守門人,來活兒了。讓餘琛沒想到的是,從清早開始,這咚咚咚的喪鐘就響個不停。——上京實在太大了,出了煉炁士門居住的主城以外,還下轄凡夫俗子生活作息的八方下城,人口之數難以計量。偏偏上京禦的家夥們腦殼不曉得有什麼包,整個上京治下就這一座天葬淵作為集中墳場。你要不埋進來,就隻有曝屍荒野。所以雖說這喪葬之事,常人一輩子恐怕也碰不了幾次,但畢竟整個上京治下的人口基數太大了。幾乎沒兩刻鐘,便有屍首被送上天葬淵來。既有那些窮苦的平頭百姓,草革裹屍,戚戚收場;也有上京主城裡的大人物,前呼後擁,黃紙漫天。貧苦與富貴,凡與非凡,榮耀與庸碌,一切的終點都在這天葬淵裡。一整天功夫,餘琛那作為鑰匙貼在天葬淵大門上的腰牌就沒取下來過。直到日落西斜,天葬淵閉淵時候,他方才準備把守門人腰牌取下來,回屋歇息去了。結果這手剛剛搭上去。咚——一聲沉悶鐘鳴回蕩,預示著便是有死人歸虛,活人送喪。餘琛猶豫了一會兒吧,最後還是收回了手。——那敲鐘聲響起,說明人已有過了旁道,他這會兒要把天葬淵大門關了,人家白跑一趟。反正閒來無事,不如等等。而這一等,也沒讓他白等。那白天一整天送來的屍首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結果一個遺願沒沒得。可這一等,還沒真正見著死者本尊呢,度人經便嗡嗡震動了起來。餘琛眉頭一挑。——開張了。伴隨著車輪軋過青石的聲音,兩道身影費力地拉著具屍首,上了山來。近了,打眼一看。是一對兒中年男女,四十來歲,男人身子骨壯碩,一身麻布衣裳,頭發斑駁,一雙手布滿了老繭,皮膚也粗糙得很,渾身滿是風霜痕跡,拉著一輛板車,蓋著白布。而那女人,同樣頗為高大,穿著灰黃的老舊衣裳,戴個頭巾,一雙手是密密麻麻的新舊針孔,低低啜泣。倆人臉上,都是一片灰暗。那是絕望的神色。“多謝!多謝大人通融!”興許是曉得到天葬淵關門的時間了,那男人看出餘琛在等他們,不由連連拜謝。餘琛擺了擺手,放他們拉著板車進去了。沒一會兒,沉屍入淵,活死禮成,一對兒夫婦方才從裡邊兒退出來。又是對餘琛一番道謝,方才一瘸一拐攙扶著,消失在深秋的夜風裡。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提究竟發生了什麼,餘琛也沒有問。他待二人完全消失在視野之中以後,方才轉過頭來,看向跟著這中年夫婦上來的一條鬼魂。他看起來年紀不大,十七八歲,一雙眼珠子死氣沉沉,充斥了痛苦、絕望和迷茫。哪怕在這日漸寒冷的秋夜裡,都讓人脊背一寒。餘琛看向他時,他也看向餘琛,喉結蠕動,好似問餘琛,又好似問自己。“我做錯了麼……”白天有些事,更新稍晚點,等哈還有一章,新卷啟航,大綱完整,有血有淚有爽點,希望大夥兒能持續追讀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