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今日回京,事先早就有計算好了,儀仗隊進入皇城,從皇宮正門進入奉天殿前廣場時,酒宴已然準備就緒。
逢大事吃席是老傳統了,數千年來從未改變過。
朱祁鎮扶著錢氏走下金色龍輦,輕聲詢問:“身子可有不適?”
錢氏輕輕搖頭,示意無事。
朱見深也發現了太上皇後似乎有恙在身,走上前問道:“父皇,可要召太醫來給母後診治一下?”
“不必了。”
朱見深不勉強,笑道:“坤寧宮也有宴席,母妃一路勞頓,先去坤寧宮歇歇吧。”
說著,朝宸妃、德妃使了個眼色。
後者忙一左一右攙扶著錢氏,恭敬中帶著親熱,“母後,兒臣妾扶您回家。”
這兩個妃子早已得到授意,故意表現得親熱、巴結,她們跟朱見深近,跟周太後遠,這也是她們能生皇嗣的原因。
而朱見深這麼做,就是為了製衡自己老娘!
主要是他覺著老娘又開始不老實了。
他是實權皇帝不假,但皇帝的權柄再大,也不能老跟親娘過不去,這下好了,正宮皇太後回來了,想來老娘也能安分下來。
當然,太上皇出馬更輕鬆有效,但朱見深不想給太上皇機會,好好安享晚年便是。
周氏心氣兒確實散了,打見到錢氏回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後宮之主的位置要讓出來了。
本來她還能靠兒子稍微爭取一下,奈何被萬貞兒那個賤人一攪和,兒子也不跟她一心了。
不管周氏能不能接受,她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大勢已去啊!
周氏心中酸楚,臉上卻還得扮出一副歡喜模樣。
“太上皇,臣妾先和錢姐姐去坤寧宮了?”
朱祁鎮輕‘嗯’一聲,頷首道:“去吧。”
宸妃、德妃、淑妃……以及一直隱於群中的貞兒,盈盈一禮:“兒臣妾告退。”
…
一眾後妃離去後,朱見深笑道:“父皇請上座。”
“嗯…。”朱祁鎮籲了口氣,走到禦桌前主位落座。
朱見深在他左手邊坐下,對一旁太監道:“速去喚太子過來。”
“是,皇上。”
朱見深轉回頭,朝朱祁鎮笑道:“父皇,太子今年十三歲了,仁孝敦厚,聰慧好學,聽說父皇您回來,開心的緊呢。”
“是叫佑樘吧?”
“嗯。”朱見深並不感到奇怪,有李青、李宏這對父子,老爹沒可能不知道皇太子名字,他解釋說:“兒臣為其起名‘樘’,也是盼望著未來他能成為大明的支柱。”
“好名字。”朱祁鎮褒獎。
“哪裡,父皇謬讚了。”朱見深矜持。
…
父子倆並不熟,說話有一搭沒一搭,聊得很生硬。
不過,有一點父子倆很默契,他們似乎都沒察覺到眼巴巴站著的群臣。
其實,從父子倆落座時就開始上菜了,這會兒都快上齊了,群臣還傻站著呢。
都知道中午吃席,他們下早朝後幾乎都沒吃東西,又大老遠出城迎接,這會兒個個饑腸轆轆,身體素質不好的,甚至開始頭暈眼花,快站不穩了。
奈何,皇帝不讓坐,他們再累也隻能乾瞪眼。
這時,朱佑樘隨小太監匆匆趕來。
昔日孩童如今已成長為少年,他個子長高了不少,依舊胖胖的,卻也朝氣蓬勃。
朱佑樘沒見過傳說中的太上皇爺爺,不過,他不用見過,從衣服就能判斷出來。
他快步上前,行大禮參拜:“朱佑樘拜見皇爺爺,參見父皇。”
“免禮免禮。”朱祁鎮對這素未謀麵的大孫子,表現的很親切,很高興。
他確實開心。
在金陵享福數十年,回來大孫都這麼大了,能不高興嗎?
他起身拉著大孫子的手,讓其坐在自己右手邊,上下打量著這個後代,笑道:“長得真結實。”
“呃嗬嗬……皇爺爺過獎。”朱佑樘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知道自己有點兒胖。
說話間菜肴儘皆上齊,朱見深這才道:“眾卿都彆站著了,坐吧。”
我們也不想站著好不好……眾卿腹誹了句,行禮謝坐。
呼~可算是能緩緩了。
接下來,就等皇帝夾菜了。
還好,這次他們沒久等,剛落座,就見皇帝給太上皇夾菜。
“父皇,您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朱祁鎮接受兒子的孝敬,嘗了口,點頭道:“可!”
說著,給朱佑樘夾了隻雞腿。
“謝皇爺爺。”朱佑樘道了聲謝,這才開動。
朱見深笑了笑,朝群臣道:“諸位愛卿不要客氣了。”
說罷,一撫掌,教坊司開始奏樂。
可算是能吃了……群臣抄起筷子,可還未來得及夾菜,顯眼包就出現了。
萬安起身舉杯,紅著眼眶,飽含感情的說:“今日是我大明大喜的日子,諸位同僚請起身,恭敬皇上、太上皇。”
就你他娘的會拍馬屁,好歹讓俺們吃口菜墊吧墊吧啊……群臣忙跟著起身,舉杯躬身遙敬:“敬皇上,敬太上皇。”
言罷,一飲而儘。
父子倆也含笑飲了一杯。
放下杯子,朱祁鎮問:“那人誰啊?”
“此人名叫萬安,正統十三年的進士,現任內閣大學士次輔之職。”朱見深解釋。
還是我當皇帝那會兒的進士,這馬屁拍得可真生硬……朱祁鎮點點頭,嘴上卻沒說什麼。
一朝天子一朝臣,兒子這些年乾的相當不錯,他不想多管閒事。m.gonЪ.oΓg
朱祁鎮明白,兒子留這麼個馬屁精定然有其用意,但這不妨礙他看這廝不順眼。
朱見深見父皇神色略帶不悅,便知萬安這馬屁起了反效果,想想也是,北狩一去數十載,本就不是件光彩事,你還擱這兒顯眼包,拍馬屁也不看場合……
朱見深瞪了萬安一眼,道:“太上皇沒那麼多規矩,諸位愛卿自便就是。”
“是,皇上。”
群臣重新落座,開始吃席、飲酒……
朱祁鎮確實覺得不光彩,他心虛啊!儘管數十年過去,如今幾乎沒有老麵孔了,但他還是臊得慌,畢竟,當初走的時候那等豪氣乾雲,結果卻……
時間是有記憶的。
開席不過兩刻鐘,朱祁鎮便以疲倦為由中途離場。
他一走,朱見深這個兒子也不便再吃下去了,太上皇回來的第一天,他這個兒子不能冷落了父親。
說了句“眾卿請便”,便跟上父皇。
你倆都走,那我也走……朱佑樘拿起桌上的棉帕擦了擦嘴角,忙也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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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爺孫三代品著茶,聊著天,隻是……為了聊天而聊天,總歸是無趣的。
朱祁鎮心係愛妻,生硬的聊了會兒後,便直入正題,道:“我和你母後的住處可安排好了?”
朱見深點頭:“母後既然回來了,自然是要住進坤寧宮的,父皇……就住乾清宮吧?”
“哎?不必!”朱祁鎮拒絕,他知道兒子這是客氣,當然,他也不想住乾清宮,“換一處吧。”
朱見深順勢道:“那要不……長樂宮?”
“嗯,可。”朱祁鎮輕輕點頭,沉吟了下,道:“你母後身體不好,還是跟我住一起吧,至於坤寧宮……讓她住吧。”
朱祁鎮對周氏很不待見,甚至是厭惡,哪怕是當著兒子的麵,他依舊不掩飾自己對其的討厭。
以至於連名字都不想提。
朱見深倒也不生氣,一來,老一輩的恩怨情仇,他這個晚輩沒資格指手畫腳;二來,他也對親娘意見很大。
“那就以父皇所言吧。”朱見深輕輕點頭,又道:“父皇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也好給兒臣一個儘孝彌補的機會。”
“你很孝順了。”朱祁鎮欣然道,“縱觀你繼位這近二十載以來,你之成就僅次於太祖、太宗,父皇……很欣慰。”
默了下,又道:“父皇是個誌大才疏之人,幸賴有你。”
兒子彌補了父親的過錯,並完成了父親想完成卻沒有完成的成就,已是最大的儘孝。
朱祁鎮坦然道:“做皇帝,我不如你。”
“父皇折煞兒臣了。”朱見深忙起身作揖。
朱祁鎮卻是笑道:“實話罷了,做得好就是好,大明有你,我很放心。”
說著,又對大孫子說:“你要好好向你父皇學習,知道嗎?”
朱佑樘忙也作揖,恭聲道:“孫兒謹記。”
“嗯,好啊……”朱祁鎮吐出一口氣,道:“我先過去了,見深你忙公務吧。”
“兒臣陪您一起。”
“不用,國事要緊。”朱祁鎮笑笑,臨出門,忍不住補了句:“那個……治國最終還是要靠能臣乾吏。”
朱見深知道他是說萬安,拱手道:“父皇說的是,兒臣明白。”
“那就好。”朱祁鎮不再多言,徑直走了出去。
“兒臣(孫兒)恭送父皇(皇爺爺)。”
朱見深、朱佑樘躬身作揖。
再抬頭,朱佑樘討好道:“父皇,皇爺爺要兒臣好好跟你學呢。”
朱見深噗嗤一樂,隨即,又板起臉:“你想學什麼?”
“父皇教什麼,兒臣學什麼。”朱佑樘撓頭笑著說。
“你倒是不挑。”朱見深終是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見狀,朱佑樘借著機會問道:“父皇,兒臣這個太子,合您心意嗎?”
“一般般吧。”朱見深又不笑了。
朱佑樘頓時緊張起來,“那,那父皇您會不會換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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