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姚直等人正在耽摩栗底遊覽,說是遊覽,其實是觀察耽摩栗底情況,更了解此地,再通過此地了解孔雀國。
耽摩栗底一方當然不可能放任姚直等人隨意遊覽,安排了人隨同,這讓姚直等人有些不樂意,有人隨同的察訪定會大打折扣,看不到這座城市真正的麵貌。
但耽摩栗底一方的做法,姚直等人也不好反駁,他們畢竟是外邦人,不派人盯著,萬一搞出事來咋辦?
此時已是下午,溫暖的陽光照耀城市,整座城懶洋洋的,街邊的僧侶們還坐在布上一動不動,似乎他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都這樣。
隨同的人笑著向姚直等人解釋,僧侶們在進行禪定,仿效佛當年在菩提伽耶畢波羅樹下靜坐,覺悟思維四諦、十二因緣之理,成就大智慧。
姚直等人對這種行為很不喜歡,認為這些僧侶是在以此逃避耕種生產的辛苦,禪定悟道可以,但有種不要讓民眾給你們捐納吃喝。
你們禪定悟道,卻要讓辛勤耕種的民眾給你們吃給你們喝,這不妥妥的懶人閒漢,讓彆人供著?
這放在大秦,是觸犯秦律,要被抓去服徭役的,更離譜的是,對這種明顯不合理的行為,那些民眾還甘心給僧侶們提供吃喝。
也對,沒這幫民眾供養,這些僧侶不可能如此悠閒地禪定悟道,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跑去找吃的去了。
對此,隨同的人給出的解釋是:僧侶們是在覺悟、是在參悟大智慧,一旦他們參悟出來,所有人都將受用,所以民眾才供他們吃喝。
同時,民眾現在向僧侶捐納財貨吃喝,也是為他們自己積攢功德,功德越多,福報越厚,將洗去生前罪孽,不受死後之苦,且還能將福澤留於來世,會得好報。
除僧侶們外,很多平民樣的人也靠在牆邊樹下休憩,整座城給姚直等人一種很平和,但總覺得缺了什麼。
很快,他們便想了起來,這座城缺乏昂揚向上的活力和鬥誌,看似平和寧靜,實則宛如死水,城市的時光似乎被永駐此時。
沒有太多暴力事件倒是一件好事,可沒有活力和鬥誌就是壞事了,意味著他們不會再向前進,隻會安居於此時此刻。
而且,這座城真的平和寧靜?
姚直等人又察覺到了來時感到的那種目光,還是在牆角的陰影之處,一群瘦小黝黑的人在那遠遠看著他們,當發現姚直等人發現他們,看過去時,又迅速移開目光,躲入陰影。
姚直指向那些人躲藏的地方,問隨同的人員:那些是什麼人,他們為何在那盯著我們?
隨同人員淡淡地掃了一眼,隨後回答:他們是“達利特”,諸位是遠道而來的貴客,不當與達利特接觸。
這讓姚直等人更加好奇,因為他們從摩葉上師那裡學習孔雀國有關之事時,摩葉上師沒告訴他們孔雀國還有叫“達利特”的一類人。
摩葉上師所說的種姓製度中隻有婆羅門、刹帝利、吠舍、首陀羅,這達利特是哪冒出來的?
婆羅門是宗教神職人員,刹帝利是國王貴族,吠舍是商人、獵人等類,首陀羅是傭人、工匠。
要麼是摩葉上師不知道有達利特這類人,要麼是摩葉上師知道卻沒說……
摩葉上師不知道的可能性不高,所以應當是後者,知道卻沒說,那摩葉上師為何不說?
這些人似乎過得不太好,比耽摩栗底的平民還差,地位當是不高,而其等又不是四大種姓中最低的首陀羅,也即是孔雀國其實還有一個更低的種姓,叫這“達利特”。
因為達利特地位實在太低,所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已經都沒將他們當作人來對待,自然也不算在是人的四大種姓中。
姚直等人迅速判斷出了達利特的地位,但這讓他們更覺得孔雀國是個扭曲怪誕的國家:佛倡導眾生平等,人人皆可度化,可這種根據出身將人嚴格分為三六九等種姓製度又存在。
孔雀國的那些僧侶是怎麼信佛的同時,又對種姓製度視而不見,甚至還很默契地遵守?
實際上,孔雀國的佛教就是這樣,宣稱眾生平等,人人皆可入教,但這“人人”指的是首陀羅以上種姓的人群,這類人中就算殺人犯也能入教,而對首陀羅這一種姓,能入教,卻有嚴格的限製。
連首陀羅入教都這般嚴,更遑論達利特,這也是孔雀國佛教得以能在阿育王推廣下沒遭受太大阻力的原因之一。
因為它根本就沒有真正動搖種姓製度,加上阿育王的威望,高種姓的老爺們當然還能坐得住。
要是孔雀國佛教真開放允許首陀羅、達利特隨便入教,即使有阿育王鼎力支持,也會遭遇極大阻礙,甚至連首陀羅、達利特自己都會站出來反對:你們憑什麼讓我們和高種姓老爺一個待遇?
老爺們是天生的高種姓,就該有特權,這是天地開辟後就定下的道理,沒了高種姓的老爺,老奴我們要怎麼活啊!
在隨同人員說出那些人的身份,讓他們不要接觸後,姚直等人好奇地向那再看了眼,便到其他地方遊覽,沒有立即接觸,反正他們還要在孔雀國待一段不短的時間。
夜晚,又一場宴會後,姚直等人回落腳處,將使團的重要成員召集到一處,對今日之事進行複盤記錄,並根據今日所知所聞對後麵事宜進行調整。
總結中,甘煜出聲道:“諸位可曾發現在今晚宴會,耽摩栗底之人對我們似乎更歡迎了?”
一人道:“聽你這一說,好像確實如此,今天晚上,有好幾個耽摩栗底的官員前來同我說話,問皇帝陛下喜好什麼,又問李念公子是何人,李念公子喜好何物?”
另一人笑道:“那你是如何回答?”
這人道:“我哪知道皇帝陛下喜好什麼?隻能說皇帝陛下喜好大秦越來越強盛,我等老秦人能過上好日子。至於李念公子,那我更不知道了,我也不敢說李念公子好美女啊……”
這話引得房內眾人一笑,即使最偏遠的燕地,也有人知李念公子是陛下之婿,曾為舜英公主怒殺匈奴太子。
敢說李念公子好美女,不怕回大秦後,被李念公子逮到給處置了?雖說據他們所知,李念公子不是個性情暴烈之人。
笑過後,又一人道:“我也一樣,被人問和大秦有關之事,問皇帝陛下對教派有何看法,問大秦內有多少教派,信奉哪些神仙?”
另一人也道:“我也被問了,但問的是道家、儒家、墨家在大秦有多大影響,是怎麼收納信徒?我也不知道啊!”
聽了眾人的發言後。姚直道:“公子說‘要透過表象看本質’,耽摩栗底人問這些問題,不可能無緣無故,必有緣由。他們在打聽與大秦相關的情報,彼輩目標顯然是大秦!”
“然各位所言中,其等所問未多涉及大秦軍政,反而對陛下喜惡、公子喜惡、諸子百家感興趣,姚某以為其等是在想向大秦傳教!”
這個分析很有道理,有人疑惑道:“我知道他們對大秦很感興趣,但為何會這般急迫,似乎著急想到大秦傳播那佛教?”
這是個好問題,知道孔雀國人對大秦感興趣,可這也表現得太著急了些,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到大秦傳教?
甘煜道:“事情反常,必有原因。他們迫不及待想到大秦傳教,要麼是他們對向他國傳教一事非常重視,自發想要傳教,要麼是有原因被迫為之。”
“我認為後者居多,這個原因讓他們不得不著急向大秦傳教。佛教為孔雀國第一教,香火鼎盛,信眾遍地,能讓他們感到著急,隻有一種可能:孔雀國內的情況變動!”
甘煜繼續道:“佛教源起於數百年前,一直未得興盛,如今之所以在孔雀國興盛,離不開被孔雀國人視為偉大的那位阿育王!”
“阿育王在世時,在孔雀國興建了大量寺廟,據說那存放舍利的佛塔便建了八萬四千座。”
這等勞民傷財、耗費民力的君王,竟然還在孔雀國被認為是偉大的王,也是離譜。
“然阿育王在十年前已經離世,據聞現今在位的孔雀國王是阿育王之孫,阿育王信奉那佛教,他孫子可未必會喜歡,倘若現在的孔雀國王不喜佛教,反而喜歡另一教派,那耽摩栗底這些人的作為……”
甘煜話未說完,但眾人都懂了,一人接話道:“此事極有可能,根據今日所見,耽摩栗底可謂一座佛城,近乎舉城信佛,倘若如今的孔雀國王不信佛,而信另一教派,那會給耽摩栗底帶來極大的衝擊。”
又一人道:“所以耽摩栗底的人是在找後路?而且,是將我大秦視為了他們的後路?”
接話的人點頭道:“怕是如此,如今孔雀國王信奉的另一教派必會對他們進行打壓,他們肯定要設法自救,他們自救之法便是大秦。”
“如果在大秦傳播佛教成功,將大秦變得和孔雀國一樣,這傳回孔雀國,得是多大的功績?那可是將佛法傳至異邦,影響一國,孔雀國王和另一教派即便想打壓他們,也會顧忌一二。”
“且就算孔雀國王和另一教派執意打壓他們,其等也可退往大秦,不會像在國內全軍覆沒。”
一人嗤笑道:“這些耽摩栗底人打的倒是好算盤,認為他們隻要往大秦傳教,大秦就立馬會接受,沒考慮過萬一失策了如何?”
另一人笑回道:“他們根本瞧不起大秦,認為大秦是蠻夷,他們是天朝上邦,上邦來使,下國豈有不受之理?”
耽摩栗底人看他們時那種俯視優越的態度,眾人都明顯感受到了,在這種心態下,會產生他們隻要去大秦,大秦就會接受的心理符合耽摩栗底的邏輯。
姚直道:“情況若真是如此,耽摩栗底人定會很快便要求向大秦出使!”
隻稍作思索,眾人便明白了姚直話中之意:耽摩栗底人是擔憂被現任國王和另一教派打壓,所以想向大秦傳教,那他們一定會趕在國王和另一教派得知大秦的事前,先派人到大秦。
一人沉聲道:“定不能讓佛教傳入大秦,在過來時,諸位也看到了佛教僧侶的作為,不僅不事生產,成天談些空洞無義之物,還為禍地方,也就是那裡的人愚昧落後,所以能忍受其等作為。”
這說的是在到孔雀國前,在路上見到的受孔雀國僧侶傳教的部族地區,那些僧侶以傳教為名乾了不少使團看不過眼之事。
但使團隻是經過彆人的地盤,且帶有任務,並未插手,可那些事能發生在他國之地,卻不能發生在大秦。
他們可不想有朝一日,子孫不敬祖先,剃了個禿頭去信那啥佛陀,也不想看到有禿子打著佛名號作威作福,欺詐他們子孫。
“這耽摩栗底看似和平寧靜,實是了無活力,他們也隻是僥幸未遇外敵,一旦有強敵入侵,定會一擊被破,毫無招架之力。且他們若將那種姓帶到大秦……”
聽到這後一句話,眾人心中倒吸一口涼氣,佛都還好說,那種姓是萬萬要不得,至少在大秦不能實施。
萬一他們的子孫被打入低種姓,甚至變成那都不算在四大種姓中的達利特,那真是再難翻身。
姚直道:“但耽摩栗底人派人向大秦,此事也難阻擋,我等須上書稟明皇帝陛下和李念公子,以陛下和公子之智,定不會允許其等在大秦肆意妄為。”
聽姚直提到皇帝陛下和李念公子,眾人均感到心安,雖說李念才聲明顯於大秦不過一年,卻在天下間有極高的名望,許多人都認為在李念公子輔佐下,大秦將會變得更強更好。
皇帝陛下如此英明,李念公子又這般賢能,何愁大秦不強?
姚直又道:“耽摩栗底人怕是很快將向我等詢問,讓我等分人與其等去往大秦,此事於我等亦有好處,如向其等所要此地物產時,想必其等不僅不會拒絕,還會甚為配合。”
眾人眼前一亮,耽摩栗底人有求於他們,那肯定會儘力去滿足他們的要求,而他們這趟出使孔雀國最大的一個任務便是收集孔雀國的物產,尤其是那種被李念公子稱為“棉花”之物。
姚直又叮囑道:“身在異國,須當謹慎,諸位回去後,要備加小心,好生安排值夜巡守,莫要給人可趁之機。”
眾人心頭一凜,這是擔心耽摩栗底人將他們除了滅口,事的可能性不大,但確實有,這裡畢竟是異國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