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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3 周老七遠遊(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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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 這買活軍硬是了不得嗨,拿下我們蜀地這才多久,老子怎麼見到山上人都多起來了——這全都是在立那些黑杆杆的?”

“那還用說?也不想想, 買活軍的衙門哪裡是敏朝衙門可比的!”

船艙外, 甲板上, 剛換了班, 正盤腿坐在那裡抽煙的一個船工,有些不屑地把乘客那沒見過世麵的感歎給懟回去了,“這都多半年了, 還沒開工, 豈不是證明沿路這些州縣的主官不把六姐的話放在心上嗎?再說了, 這又不是‘皇權不下鄉’的敏朝, 我們六姐的聖訓,那可是上到敏朝皇帝,下到未開化的蠻夷, 都當做神仙聖旨來貫徹的,一說是六姐的意思, 就都隻有熱心幫忙的份兒, 你在山上施工,除了豺狼虎豹之外, 彆的什麼都不需要提防, 當地老鄉掙著給送茶送水, 好吃好喝的招待,這杆子豎不起來那才怪了!”

雖說一個是船工, 一個是吏目,但這兩者的身份在此刻差距倒不算太大,甚至於, 原來促進會的船工,本事還要更大一些,他們對於買地的事情的確是很熟悉的,又有敘州鄉幫,現在在官場上唯一的希望郝大陸撐腰,當然是底子十足了。乘客們都信服地聽著他侃侃而談,“倒是這個理兒,怕是那些黑點裡,有不少是本地的百姓幫著去開路的!”

“這話就說對了,許多都是本來的纖夫,那都是爬山的好手,一把子力氣,底盤又穩,在山間運貨,那還不是一把好手?”船夫也是來了興致,和大家嘮嗑起了沿岸州縣的人事,“這些人都是吃買活軍的飯的,自從航道疏通隊來了,就一直為買活軍乾活,有那些知道上進的,半天時間清運石子兒,半天時間就在岸邊上掃盲班,逐漸地也都識字,有了一些見識!知道了買活軍的好處,死心塌地跟著他們,這些人有些攢了路費就去下江了,有些呢,留在本地,等買活軍打過來的時候,那都是現成的內應!州縣沒有不忌憚他們的!”

“多年的力氣活乾下來,又是做纖夫的,最要聽命,勁能往一處使,在買活軍手裡還吃了飽飯,誰敢小看他們?就是不想投降也得投降!等買活軍打過來之後,這些人有腦子的,很多都考去做吏目了——你們不要叫,我啊,搭你們這樣的調職吏目是多少趟了,我知道你們不服什麼,嘿,還真彆說,買地招吏目的卷子就是出得不一樣,俺們敘州是汙點地區,卷子就是特彆難,曾經出過叛逆、魔教、貪汙大案的地區都是如此,不服也沒用。這些出身低微,在買活軍手裡一力培養起來,對買活軍忠心耿耿的義軍,他們做的卷子就是簡單一些。但倘若日後出了醜聞,也一樣要和你們這般,再考試,再篩查的。”

“……我們入仕的時候,不也以為自己加入的是義軍麼……”

輕微騷動起來的船艙,不甘地平靜了下來,一個個伸出隔間的頭顱也縮了回去,還有人如此不甘地低聲反駁著,那船夫聽了,一聲冷笑,道,“是麼,你們自己或許乾淨,可眼見的那些同事,所作所為,隻怕不怎麼‘義軍’吧!”

這會兒,人們徹底不吭聲了,那股子被冤枉了的不忿,也老老實實地消散了開去。船夫因此得意起來,又往下說道,“不過,雖然卷子簡單,但能入仕的,一百個人裡有一個也就不錯了,這些纖夫,現在分出一些來到山上樹電報線的杆子,有些腦子比較笨的,以後就在深山老林裡做護線員,有些腦子靈活的就能到電報站去上班,也還是做些傳遞的活,隻是以前拉的是船,現在拉的是無形的電波,可以說是‘電波纖夫’了!嘎嘎嘎!”

因為想出了這個絕妙的比喻,他大笑了起來,眾人也都跟著賠笑。又有人感慨道,“這條大江,算是被買活軍給盤活了,我們上船這快半個月了吧?見到修建船閘的地方都有七八處,也是密密麻麻都是人頭,真難想像這些船閘都建起來之後,一旁的州縣會有多富庶,船又有多好走!”

說到這裡,就算是最心事重重的周老七,也不由得微微點了點頭——其實,就算是現在,大家也顯著地感受到了船行體驗的改善,且不說白天黑夜都能走,水流反正肉眼可見地平緩了很多,有時候甚至讓乘客們感到有點兒不適應:他們當然是都會坐船的,在敘州、萬州這一條線生活的百姓,倘若不會坐船,基本上就是寸步難行,百姓們大多都習慣了顛簸周折的船行,可這一次東去,都半個多月了,船隻就沒有在險灘上轉過什麼圈圈,經常是夜裡入睡時在一地,舒舒服服,隻感受到微微的輕晃,好像船都沒有往前走,然後早起一看,已經是換了一個地方,說是夜裡不敢扯帆,就是隨波逐流,也走了二十來裡地呢!

不過是半個多月,他們已經過了三峽大半,也就是在三峽這裡,才找到了一點從前的感覺,有些險灘還是覺得水流比較湍急,可即便如此,走上幾日也有一個船閘建立在原本最險的地方,原本一船人提心吊膽,在旋渦裡打轉,等待著轉彎時機的航點,現在……風平浪靜,石頭都被淹在下頭,就等著開閘放水他們跟著往下走就是了,這樣的體驗,改變得何止是一星半點?

雖然船閘也就建好了兩個,但不得不說,給人的感覺是極好的,讓人們都不禁興起了對未來的向往——倘若有一天,整個三峽都變成一個大船閘,船隻再也感受不到一點險峻,就好像仙畫裡演的那樣,天地一畫境,人在畫中遊,可以於平靜的水波中,從容地欣賞著兩岸的錦繡河山,那就真不知道,該是怎樣的神仙享受感!

“反正啊,有了船閘,有了這電報線,這三峽,以後就是天塹變通途了,所以你說,沿岸的那些村鎮,哪有不下死力去幫手的?”

船夫也是感慨道,“船閘和發電站那都是相輔相成的,有了發電站就可以給電報站供電,甚至可以做到家家戶戶都通電,都免費用電,多餘的電力還可以輸送去彆的險灘,搞電力拉纖……一環扣一環,你說,就是雲縣,也遠沒有做到家家通電吧?用的也還不是水電,而是人力電、畜力電吧?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來麼,我們蜀地和外頭交通不便,隻能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還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至少和買地聯絡就很周折,但現在看,嘿——我們巴蜀果然是得天獨厚、鐘靈毓秀的好地方,這不是,靠著一條大江,怎麼倒比雲縣的日子還過得好了?”

家家戶戶通電,免費用電?

彆說這船工的話裡透著羨慕了,就是吏目們也都忍不住嘖嘖讚歎起來,他們在敘州自然更是視電力為最珍奇的奢物了。有個叫黃超的吏目道,“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還看過講水電站和船閘的仙畫哩,我有一個好朋友叫方密之的,他現在就是搞這一塊的專家,過得非常得意,唉,他曾寫信給我,叫我去買地讀書的,我當時一念之差,沒有過去,而是留在敘州做了個吏目……”

他話裡透著十分的惋惜,眾人聽了,也都為他唏噓,又有人為他出主意道,“你調動去哪裡?其實你還不如就棄官去投奔你那個朋友,現在隻要是理科上有才能的,做什麼都容易。你們可知道,複興會搞的那個錦官城藥火案,其中操刀做藥火的那個藥師,居然都活下來了,沒被處死——就是因為他的藥火搞得好!甚至沒有送入礦山服役,而是把他打發去礦山邊上的藥火作坊了,據說,我這也隻是聽說,倘若他能改進生產線的話,還能減刑呢,不十幾年,又能重獲自由了!”

眾人聽了,半點不懷疑真假,而是一起感歎起來,都是遺憾自己沒有理科才學的。因為買地這裡對於理工人才的重視,已經完全成了大家習以為常的共識,若說買地有什麼人有特權,那絕不是達官貴人或是門閥世家——恰恰相反,如今這些幸存者是見識過買地對付這些人的狠辣手段的,唯獨會有特殊待遇的,隻有理科上有特長的人才,一些小打小鬨的罪過,都是允許戴罪立功的,隻要能出成果,就算是謀反的大罪也能既往不咎一笑了之,當然,這或許會影響到待遇的上限,但至少來說,他們的生命安全也得到了保證呀!

“不瞞老兄,小弟也是再三思索過的,隻是奈何腦子還是沒那麼好使,也因為我家不過是毛黃村那個黃的遠親,平日往來不多,我是受了少許連累,就被調任去夷陵下頭的黑津渡,輔佐主持那裡的船閘修建,離家畢竟也不算遠,想著也就舍不下這幾年的工齡了!”

黃超也是答得坦誠,“我再有半日,到夷陵就下船了!也祝願各位哥哥一帆風順,仕途通達,能再做出一番成就來!”

這話在愁雲慘淡的船上,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大家聽了都是勉強一笑,那舟子卻插話笑道,“你這話我愛聽,也在理,做人就是要有這樣的精氣神!本來麼,你們既然被留用了,也明說了不帶根底的,買活軍說話一向是算話的!越是窮困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績,這也是給你們這些選拔出來的尖子,施展身手的機會!”

買活軍說話真的算話嗎?還有些人猶猶豫豫的,想要相信卻又有些不敢,不過,大多數人都還是很願意聽好話的,船艙內的悲觀氣氛也隨之減輕了不少——仔細想想,他們算是麼,買活軍犯得著欺瞞他們麼?本就是一句話就能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存在,既然給了機會,也說了日後升遷不受前案影響,那恐怕還真如舟子分析的一樣,之前的考試,為的是把敘州的清白吏目選拔出最優秀的一批來,保留一點人事上的火種,也讓敘州百姓不至於在官場連一個人都沒有,留了一些餘地吧……

這樣的話,前方的天地,似乎便又大有可為起來了,舟中的氣氛也振奮了不少,逐漸多了笑聲,人們對於三峽外的生活也產生了更多的好奇,不知不覺,舟中沒有人再說家鄉的土話了,大家都開始換用官話交談,在船行平緩的閒暇時分,說笑話、看閒書,張羅著打山東撲克的人少了,寫日記,寫分析報告,看報紙,看專業書,議論著天下局勢、政治新聞的聲音也變多了。

雖然船上起居的條件艱苦,但這些吏目們卻也不是等閒之輩,一旦有了盼頭,人積極起來了,便把困難轉化為言笑的談資,彼此互相鼓勵,互相學習,相幫著查缺補漏,等到下船的時候,反而結下了深情厚誼,搞了個同船會出來,都各自留了地址和姓名、職務,約定雖然天南海北,但也要保持聯係,互相關照。這樣走了一個多月,等到周老七下船的時候,和他一樣還要在豐饒縣轉船,去雲縣碼頭出海任職的,僅僅就還隻有兩人了。

餘下那兩人,一個是去南洋,還有一個好些,要去雞籠島任職,說遠那沒有比周老七更遠的,他要去的蝦夷地,連買地都不是隨時有船過去的,如今一年僅僅是三趟船的來回,錯過了一次船期就要等三個月,倘若夏天有颶風,那就更不好說了。一等等上半年也不是不可能,周老七在雲縣這裡等了大半個月(期間自然也是大開眼界,領略了雲縣的繁華),這一日便接到了上級的通知,道,“你錯過了上一艘船,可能得等半年,老等著也不是辦法,這樣,這裡有一船的補給,是要送去通古斯的,正缺人押運,你跟著走一趟,到了通古斯之後,他們應該也有貨要送到苦葉島,從苦葉島南下回買地,你可以把東西押運到港口後,在那裡等我們往蝦夷地的船——蝦夷地和苦葉島是定期通航的,到那裡船就多了。說不定你到苦葉島之後,等到的就是預訂半年後從我們這裡發去的那一艘呢!”

這……才橫跨了大半個華夏,從川蜀到雲縣,舟車勞頓感覺還沒休息過來呢,又要動身去不毛之地?當然本來如果順利,他現在也在去不毛之地的路上了,但關鍵現在是還多加了一個不毛之地,那通古斯、苦葉島、蝦夷地,感覺全都是充滿了不善之輩的苦寒之地,叫周老七心底畏懼得厲害,也是全靠著船上大家互相打氣時的那些話自我鼓勵,這才沒有索性棄官不做,隻是心想道,“從前的朝廷,貶官都是往川蜀、嶺南貶,到底買活軍手筆不凡,偏遠地方都是什麼蝦夷地、袋鼠地,倒是比嶺南遠多了——等等,川蜀是我老家啊!”

想到這裡,也是啞然失笑,倒減弱了不少對於通古斯的畏懼,當下四麵托人指點該如何預備行囊禦寒,收拾了一個大大的包裹,並一個大木箱,一起送上海船去——這海船有一點好,那就是比河船要大得多了,艙房也比較寬敞,住起來是要舒服一些的。

這船上雖然載貨為主,但也有好幾個客艙,都是住滿了人,周老七安頓好之後,忖道,“禮多人不怪,從雲縣到獅子口,至少是大半個月的路,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能交上朋友,有說有笑,日子也好打發。雖說這些旅人,除了我之外都是建賊……嗯,建州人,不過,和夷人打交道我也是熟慣了的。”

這的確是他的本職工作,周老七在跨民族交往上是很有經驗的,並不怯場——一想到蝦夷地也有很多土著,他隱隱也感覺到為什麼要把他派到那裡去了。因此,雖然建州女金在華夏凶名赫赫,那幾個旅客看著也並非善類,他膽氣卻也還是雄壯,成竹在胸,帶了一個油紙包,去敲了對方的艙門。

門很快便開了,一個短發男子把他迎進艙內,隻見艙中圍坐了幾個臉上文身的辮發男子,一聲不吭,盯著他看,周老七不以為意,依然是從容進門,笑道,“幾位兄弟,一路同行,托賴你們照料了,我這裡帶了幾塊雪花糕,大家一起吃杯茶,都認識一下……”

這幾個女金漢子,見了他的表現,彼此也是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不無詫異,那個短發漢子哈哈一笑,對他們用建州土話說了些什麼,這才以嫻熟的官話招呼周老七,“老七兄弟!來來,坐坐坐,一看你就是漢人裡的豪傑好漢,相逢就是有緣,這些日子,咱們得好生結交一番!我拿大,來兩邊介紹一下,我叫艾黑子,女金人,如今在衛拉特那裡過活,這幾個是衛拉特草原上的兄弟,還是第一次坐船,心下有點兒害怕那,這是衛拉特和碩特部左旗台吉的長子吉祥天,這是準噶爾部右旗十八部的老台吉之子,勇毅圖魯,他們都是第一次到買地來,還有點兒害羞,漢話也說得不好,老七兄弟你多包涵,這些日子,正好也多教他們說些漢話,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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