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武俠修真 > 買活 > 912 發配

912 發配(1 / 1)

推荐阅读:

“哎喲, 您老莫操這個閒心哎,帶了,帶了,都帶了的!你瞧著嘛, 這不是水壺, 這不是胖大海?甘草包也在這裡, 還有那個花露水,都是帶齊了的。你就莫想這些了, 這麼大個活人還能在路上苦死了去?你幺兒這是調職去外地撒,又不是刺配千裡——那,笑一下, 笑一下哈,這不是,笑一下精神多了嘛, 就硬是要垮起個臉做甚子?您就老老實實擱家裡,把身體給保養好撒,沒準幺兒出去安身住了,還把你接去玩幾天。”

“就是,老太太,您可聽進去了, 你幺兒說要把你接去一起過,給你養老呢!還有見麵的時候, 又不是一去就不回了, 您把心安在肚子裡哈!”

不知不覺, 春風又吹綠了大江兩岸,明月也高高地掛在天邊,照耀著每一個晨起收拾行囊, 準備離家的遊子。這月亮是最不能捉摸的,一個月裡有些時候,已經快到中夜了,它還又大又沉地掛在柳梢頭,發著微紅的光,可又有一些時候,都已經是五更天過了,它卻遲遲還不肯西沉,依然在高天中若隱若現,窺視著人間的離合。望著半聾的老娘,站在堂屋前關切地凝視著遠去的遊子,手裡緊緊地攥著一張陳舊的麻布帕子,擦拭著腮邊的濁淚,一聲聲地喚著‘幺兒’,望著那將行囊甩在肩上的旅人,竭力地掩飾著不舍,故意做出輕鬆的神氣來,滿不在乎地安慰著老母親。

“你瞧哈,瞧見那根黑杆杆沒有,那是六姐的仙術哩,老太太,這個東西一豎起來,你想我了,就給我帶個口信,你說‘幺兒那,天冷了要添衣’,讓大嫂帶你去電台那裡,花個幾塊錢,電台那裡一使仙法,哎,通過那個黑杆杆,那條細細的線,夷陵那裡立刻就收到信息了!他們那裡再一中轉,過個兩天,我就收到口信啦,我就知道我老娘惦記著我,告訴我天冷了,要我加衣呢!”

“是啊,娘,現在和以前可不同了,仙法多著呢,就算是千萬裡,也和在眼前差不多!說難聽點,就是你不好了,也能把老七叫回來給你送終,能見上最後一麵!”

伴隨著老太太身邊那中年漢子,直白不諱的勸解,老人的手終於鬆開了,她顫抖著唇,也竭力地露出微笑來,反而催促著老七快動身,含糊不清地寬慰著他,“彆誤了船,我好著呢,我養好身子,去和你一起過……”

“哎!那你可千萬說話算話!要多保重身子!”

老七咽下了喉中的梗塞,強笑著跪下給老娘磕了個頭,又向大哥大嫂行了禮,不讓他們繼續往前送了,“照顧好侄兒、侄女,我走了,大哥大嫂你們也多保重!不送,不送了,叫人看見了不好!這畢竟不是什麼好事!”

不像是年邁糊塗的老娘,大哥大嫂正當中年,也都是有見識的人家,聞言也止住了腳步,簇擁著老娘,膝下圍攏了大大小小的兒女,站在院子前不舍地望著老七,老七走到坡拐角,回頭一看,人都隻剩下小點了,還在不斷地對他揮著手,他鼻子不由一酸,趕緊衝他們擺了擺手,叫他們回去,也不敢再纏綿,唯恐真個哭出來,這一感傷就一發不可收拾,因此反而額外的加快腳步,轉過坡腳,大步往渡口去了。

這是已經走慣了的路,敘州雖是山城,但這些年來衙門也沒閒著,除了大造水泥建築之外,多少還是修了一些官道,因此從家裡到渡口的路都是水泥路,就算朝陽未升,借著曙色也走得順當,走到一半的時候,也陸續有人加入了,都是要趕早船東去的旅人,大家雖然默契地同道而行,但彼此卻沒有交談的意思,仿佛都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裡似的,就這樣沉默地到達了渡口,穿過了渡口早已經擾攘起來的早市。

“來吃杯蛋茶!”

“燕窩絲!要不要來一個!”

“東家,我這裡燃麵最正宗了,全是油,最香甜不過……”

這些熱情的小販們,遠遠地一見到人影就叫賣了起來,但等到行人們走近了之後,他們的叫賣聲也為之一頓,望著這些身份顯然的旅客們,他們也多少有些不自然地彆開頭去,仿佛不願意和他們沾染上關係似的,吆喝聲隨之斷絕了一會兒,才慢慢的、低沉的響了起來,隻有少數近日才來立足的小販,一視同仁,依舊熱情地招呼著旅客們,“來點燒餅罷!馬上登船了,帶點路菜總不會有錯的!許久要嘗不到家鄉味了!”

這句話是講對了,也為她招來了不少生意,這些客人們雖然此刻要保持低調,但囊中其實並不羞澀,多數都買了一大盒鹹菜鹵味上船,老七也不例外,他一手背著行囊,一手提著盒子,吃力地搖擺著,蹣跚走過窄窄的長板,登上了位於最外側的官船,把船票給那人看了,便鑽進船艙裡,找到了自己的艙位:整個房間大約如貢院中的考房一樣,由一個方圓步左右的空格組成,裡頭有四塊長方形的寬板子,這會兒取掉了在外的兩塊,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下空的座位,到了晚上,把那兩塊板子放上去,就成了睡覺的床鋪。

至於行囊,可以放在板子之下,這個板子再往下還有一層隔水艙,因此並不是特彆潮濕,不過,有沒有蛇蟲鼠蟻這就不好說了,因此船工是提倡大家把吃食放在板子上方的。這樣的小隔間,一船大約有七八個,再有一個略大的艙房是通鋪,供給船工休息,這樣,一艘能裝載十餘人並一定貨物,從敘州直放夷陵的客船就成型了。

這樣的長途客船,條件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比上,它比不過包船,包船的規格和載貨量大概要比這艘船小一些,也是在疏浚航道之前,川內最常見的水路交通工具,一般是一家二人,包一艘船,裝貨坐人。這樣客人的起居當然比老七他們要寬綽很多,但就裝載效率來講,肯定是要低得多了,一般都是官宦人家出門才會雇船,而且一包就是十幾艘,浩浩蕩蕩地,坐著家眷、丫頭、護院等人,走一趟光路費就要花大幾百上千兩的銀子。

比下呢,這種客船又要比短途不過夜,或者隻過一兩夜的客船要好一些,那種短途客船,是沒有單獨的艙房的,大家都在船艙裡,講究的有凳子,不講究的就席地而坐,一般晨出暮到,不考慮過夜問題,就可著怎麼能多裝來的,還有一些晨出晨到的,在船上過一夜,艱苦一點大家也都能應付,也就是俗說的‘夜航船’了。

這樣的短途客船,都是不走遠的,若是要搭乘它出門,就是要不斷的換船,夜裡倒是能在岸上過夜,但來來回回搬運行囊也是折騰,況且,還有在岸上找不到宿頭的風險,雖然曾經一度是川中比較主流的出行方式,但近年來逐漸不流行了,原因也和疏浚航道有關:原本江路險難,就是不上岸,夜間也是不敢行船的,非得要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時,才能過險灘,既然如此,倒不如上岸住宿了。

但是現在,灩澦堆都被炸毀了,從敘州到萬州的航路,便有險峻,也早被疏通,基本上多數航段都可以日夜通航,再加上有些地勢實在是不好的地方,已經開始修建船閘,如此船隻的通航規格也在逐漸擴大,再加上川中屢經變動,現在出門還能有魄力包下船隊的人家,鳳毛麟角,因此,日夜都能?寫畝嗖湛痛晌酥髁鰨布負跏俏ㄒ壞難≡瘢彩淺雒諾穆每停徑汲誦鷸荽俳岬拇弧還俳嵯衷諞蒼詬鬨疲贍芎芸煬鴕涑尚鷸荽嘶崍耍蛐硐麓位乩矗砩係撓推峋鴕喲?14安歸號,改為敘船14了。

“彆看除了改名,暫不做什麼改動,這名字改了以後,促進會的性質也就不一樣了,就算不是敘州老鄉也能入股……”

老七登船之時,船艙裡已經有好幾個乘客了,都是坐在自己的‘雅座’裡,和鄰人搭話,見到老七來了,也友好地打個招呼,說完了這一茬,便有人來詢問了,“兄弟,你也是調走的?考了多少分?調到哪兒去?”

“多少分,不記得了,大概是合格了!我調得遠——調到蝦夷地去!”

“蝦夷地這麼遠?”來搭話的人一伸舌頭,看著老七的目光有點不同了,“兄弟,你這——原來的身份不簡單啊?那……那得恭賀你!就這還給你考出來了!不容易,不容易!”

畢竟是當過官的,就是會說話,膽子也大,就算是裝樣吧,可也沒有退避舍,而是繼續和老七閒聊著,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一般人,一聽說他要去蝦夷地,那還不是嚇破膽了?——敘州老一波的官吏,現在還能維持官身的很少,因為一個月前的那次吏目考核,嚴格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擺明了這是卸磨殺驢——

前半年,買活軍剛剛執掌敘州權柄,頒布的政策其實還算寬和,雖然清洗了一道,把中興會的人都清洗出去了,但餘下的吏目還是有個盼頭在:買活軍在這點上是沒有怎麼歧視他們的,政策和其餘州縣一樣,如果想要留任,那就要通過考試,隻是在敘州這裡多了一個規定,考試沒通過的,永遠不許在敘州本地再考再當吏目,這在外地是沒有的,但當時也有說法,說這個規定隻是從敘州開始,之後還會往各地鋪開,大家最後都是一樣的,因為買活軍把敏朝‘異地為官’的不成文規矩,還再擴大了一點,他們基本上也是鼓勵異地為吏目的,因此,除非能通過第一次考試,否則本地的吏目想要再做官,就隻能是去到外地再試考了。

好吧,有這個盼頭在,似乎中興會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在過渡期,這些僥幸逃過清洗的吏目,也是個個繃緊了皮,舍生忘死地為新衙門乾活,絲毫不敢留力。這麼著過了多半年,等到收了一季莊稼了,敘州城裡城外也都被消化好了——好了,考試來了,大家一看卷子,完全傻眼,這個難度,這是根本就沒想著讓人過啊!

不管是不是針對敘州,反正,這一次留任考試的難度就是遠超彆處的卷麵,過去半年來想方設法收集到的曾用卷,根本就沒起到參考作用!就這難度,擺明了是要卡死絕大多數敘州吏目,還叫人無話可說,考試的機會都給了,考不過,這你怪誰?

這時候,就算是恍然大悟,也已經遲了,一般來說,買地消化一個地區,也隻需要一兩季的收成,百姓們就能見到好處了,而敘州這裡又不一樣,一來百姓們是見到了好處,二來,敘州軍營也建好了,兩千的精兵鎮著,公審大會才開過沒有多久,人們膽氣也早寒了,誰敢和衙門做對?真要說鼓舞百姓農戶,要出去鬨事,那半年前那些老爺們的下場,豈不就是為你們準備著?

就算是卸磨殺驢、過河拆橋,身為汙點地區的吏目,也得生受著,考不過的,唉聲歎氣另謀生路,也有人想到外地去備考的,衙門倒也不阻止,聽說現在招考吏目的考試,早就不比從前那樣簡單了。若是能考過,那也是本事,從小吏重新做起,或者還便宜一些,至少考的地方可以自己選擇。而還有一些通過考試的吏目呢,他們雖然能原級(或降半級)任用,但也要調職去外地,可想而知這外地絕不會是雲縣、羊城港那樣的繁華地方,一般都是內陸偏僻山區,正缺人去奔走乾苦活的——

至於說分到哪裡,是川中這裡的偏僻地方,還是說出了川,到大江下遊買地的山區去,這就沒有什麼明確的規定了,但按敘州人自己的歸納,其實也是有規律可循的,大概來說,原本和中興會走得越近,就越容易被打發得遠遠的——所以,老七一說自己去‘蝦夷地’,這豈不就讓人由不得要倒吸一口涼氣了?居然是去蝦夷地這樣的地方,可見在買地衙門心中,老七原本和中興會走得有多近!

可見這是個多麼危險,多麼有嫌疑的人物——但,退一步看的話,這個同渡的旅人說得也有道理,這也可見老七的運氣有多好了,這樣近的關係,居然還被他洗白了自己,沒有牽連判刑,甚至還保住了職級,這不能不說是老七的命硬了。

在老七來講,他實在也沒有什麼可埋怨的地方,因為他原本實在是在一個非常敏感的職位上——他是被張女子提拔上來,主管夷人轉運的運輸使,雖然在他來講,他和張家真是八竿子打不著,完全是因為考進敘州原衙門之後,因做事細心,任勞任怨才得的提升機會,又恰好那時候這個職位出缺,便被調配了過來而已,但在外人看來,他主持著夷人轉運,這是完全關係到幾大門閥利益的事情,怎麼會任用外人呢?

他必然是鐵杆的張家黨。按照一般的規律,他應該被不由分說打做同黨,送去礦山苦役才對,實際上老七的大多數同事也都是如此,老七自己都不知道,他怎麼就被查清了和台下那些事情無關,不但沒有獲罪,反而還被允許參加留任考試,最後並且還真的保住了職級的!

這麼想來,雖然骨肉分離,但他已經是非常幸運,不能再奢求什麼了,自然也萬不敢對買活軍有什麼埋怨——隻有這知足是絕對真誠的,除此之外……得知調令的那一刻,老七心裡也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慶幸、悵惘、畏懼、不舍,或許都兼而有之,這會兒靠在黑黝黝的船艙雅座裡,聽著艙內各處傳來的咳嗽、呻吟、走動以及談笑聲,心底的不安又再度湧了上來,他一麵安慰著自己:有線電台一修好,真就是天涯若比鄰了,蝦夷地再怎麼偏僻,隻要有電台,就能把消息傳過去,他永遠不會真正地離開家鄉——

可是,另一麵,他自己也忍不住提心吊膽地擔憂了起來:蝦夷地、苦葉島,那都不算是徹底的買地,是蠻夷新拓之疆,條件艱苦是不必說的了,要和夷人打交道也是不必說的,更讓他害怕的,是蝦夷地的主事者……

聽說曾是個大海盜,也是個不安分的,因此才主動出海開拓,這……和敘州前些年的情況比較,豈不是一模一樣嗎?又是一個事實上的半獨立諸侯……

曾經是地頭蛇的老七,現在作為買地派出的代表,要到這樣半自治的新拓疆域去任職時,才真正理解了多年前買地使節團的感受,他擔憂的東西那可太多了,諸侯和宗主的關係,派駐乾部的安危,還有——曾經發生在敘州的大清洗……將來不會在蝦夷地再來一遍罷?他老七是什麼運氣啊,這樣的動蕩還得經曆兩次次,這一回他是平安過關了,可如果還有下一回呢,下一回,他會不會一頭栽進去,再沒這麼好的運氣,到底還是死在了這地方和中央的衝突之中呢……,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