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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6 搓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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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好嘞,其實真不用,咱們家自己也有——您們家裡人口多,這還是拎回去吧,要不明早孩子連一口喝的水都沒了,我們這真沒到這份上!她擦擦也就完了!”

“那您就見外了不是?剛才回來,瞧孩子累的,竟成了個土人,這一路沒少奔波吧,您彆推讓,仔細這水灑了,家裡真還有,不缺這一口——我回去了啊,回了啊!明早給您再送點生果來,三兒愛吃林檎果不?大姨明早給你送!”

“您這也——哎,哎!這就走了?慢走啊!明兒千萬彆送水果了,真彆那麼客氣!”

發生在門前的撕扯,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最後以衛太太的節節敗退結束,她無奈地衝著街坊的背影喊了幾句,這才背過身,拎了半桶熱水進了裡間北向的小屋子,敲了敲門,“妮兒,我進來了?”

門從內側被打開了,衛太太拎著熱水,加到了小木盆裡,又把毛巾拿過去擰了幾把,皺眉道,“都黑了!我去給你換條新的來!”

說著,忙忙的開了櫃子,取出毛巾來扔到木盆裡,衛妮兒道,“娘,您也擦把臉!”

“我不用,外頭鍋裡燒的還有一鍋呢,儘夠我和你爹你弟弟使的了,你這半桶水是隔房劉姨勻的,也虧她想得著,知道你這一回家必定是要洗涮的,燒熱了送來,這也不好推辭,隻能收下了。”

衛太太也是歎了口氣,她心裡暗暗發愁:這半桶水的人情可怎麼回呢?就這還不是最棘手的,就怕一會兒大家都來送水,接又不好接,叫人拎回去吧,又怕水灑路上,那就真浪費了。再說這一條胡同裡的人都捧著衛妮兒,捧著衛家,也讓她打心底不安——這些素日的情分可怎麼回報呢?衛妮兒雖然考了特科當了官,但一直在京畿打轉,回家都少,要說照拂街坊那真是沒有的事。

可話雖如此,畢竟門楣已經不同,這些街坊素日裡也攀不上什麼高枝兒,好容易出了衛妮兒這麼個金鳳凰,哪有不想著好好走動的道理,即便不圖什麼,多一門這樣的近鄰,平時多走動,有事能幫著拿個主意,都是受用不儘的好處了,因此對衛家依然極其熱情巴結,倒叫衛家人很不自在。

叫衛太太說,這也是因為他們家雖然改換了身份,卻不曾改換門庭,是以才有這些尷尬,那些官吏人家,一旦鯉魚躍龍門,從白身一躍入官門了,彆的不說,奴婢家人總是要蓄養幾個的,大抵也會搬到寬敞一些的房子裡去,不管入項多少,銀錢是否吃緊,這個架勢得擺出來,和平民百姓要有所區彆。但衛妮兒她們這些特科官吏,卻沒有遵從這個默認的規矩,也就難免讓家人在社交上陷入小小的窘境了。

“這劉姨也是……不過,娘,京裡的水源也這麼緊張了?”

“那你說呢!”

不過,這也都不是什麼大事,女兒回來了,衛太太自然也就放到一邊,站在門邊隻顧著和女兒說話,時不時幫著擰個毛巾擦擦背什麼的,不得不說,衛妮兒實在是臟,她在浴盆裡都坐不下去——京裡人家洗澡,在有澡堂之前,多數都是拿一個大而淺的圓浴盆裝水,大小大約能容得下一個成年人抱膝而坐時,遮住小腿,這樣盆中注水之後,撩水起來擦洗,就算是很體麵的一次洗浴了,但衛妮兒身上塵土太多了,就隻能站在浴盆中,另外再用一個小木盆來浸泡毛巾擦拭,浴盆隻起到一個收集臟水的作用。

這樣的洗浴辦法,有個突出的優點就是比較省水,衛太太拿絲瓜瓤給衛妮兒搓得滿背通紅,也不過是用了兩小盆水,她把劉太太送來的那半桶水全倒入小木盆裡,嘴裡絮絮叨叨,差不多是把衛妮兒離京之後,胡同裡的大小事情都說明白了,當然,關於金鑾殿失火和追捕南官的事情,也說了些自己聽到的傳聞。衛太太是很有經驗的,這時候再用剛才淘汰下來的臟毛巾一刮,在衛妮兒吃痛的呼聲中,一條條灰垢下來,清洗過的皮膚雖然發紅,但卻也顯得細膩光潔起來了。

“就這樣,一家一人一桶水,對付著用吧,就是家家戶戶都買新馬桶——現在那些馬桶都得送到保定去涮了,說是那兒才有水,非得有兩隻輪換著用,不然不夠路上走的。就這樣你大哥又賺了一筆錢,他前兒過來說,他們那邊住戶少,井水寬鬆些,讓我們跟著過去住,可我想著你幾個月沒回來了,得留在家裡守著你,再說,這守井的辦法是我們家張羅起來的,也走不開,便沒過去,想著水要是再少點,便把小三兒送他那裡去……”

隨著衛妮兒改換門庭,衛家人自然不同以往,衛老大雖然沒考特科,但那是一家人商量後的結果——衛妮兒考出去當官了,衛老大若是考了特科,京裡便沒有成年子女照應父母,因此他還做本行木匠,但卻已經不是跟著師傅做了,而是出師自己開了一間鋪子,幾年來也經營得紅紅火火,其中也有衛妮兒的人情在——也不是什麼貪贓枉法的事情,就是有這些特科同年在,生意總是好做的,甚至包括從前一些老人脈,以前衛家勉強度日,他們也伸不了手,現在衛家自己起來了,適時送個消息拉一把,衛老大隻要不傻,起來得不也快嗎?

就比如說馬桶這樁買賣吧,就是衛妮兒一個同學,和衛老大走動時無意說起的,說京城水不夠用,水流量太小,怕汙染水源,要把馬桶去更遠的地方涮洗,就一句話,這不眼看著就是商機?衛老大立刻買了一批便桶,自己也做了一批便宜貨,這麼一個多月的功夫全都賣光了,又掙了一筆錢:他為了買賣方便,在商鋪附近租的院子,這賺了一筆錢,又趕上京城房價走低,居然就給他買下來了。

“你瞧這胡同裡人情走動得!實在是應酬不來,我尋思著,等你回京商量,不如就搬去你哥哥那裡住了,這邊的房子先租出去,之後怎麼處置再說。”

衛太太一邊搗鼓,一邊幫女兒搓完澡,也是累得渾身大汗,乘著今日水多,她也想擦一把,隻是澡盆裡水不少了,便喊了衛夫子來,要和他一起扛澡盆出去倒水,衛妮兒卻說,“娘你彆動了,我和爹一起搬——我現在力氣大著呢!”

這話不假,她如今身子骨當真壯實,沉腰發力,哼的一聲,手臂上肌肉墳起十分健壯,衛太太看了,又是高興又不由得有些心酸,擦了擦眼睛,心道,“這幾年在外麵,怕是沒少摔打吃苦……若有個婢女服侍著也好,偏偏不知誰作興的規矩,特科人都不蓄奴……”

若是那些高門大戶的人家,本來就有奴婢的也罷了,衛家這樣本來沒有的,衛妮兒便不好再買人服侍,這就是出身寒微的壞處了,吃虧的地方太多。衛太太不免也為女兒心酸,衛妮兒倒是一無所覺,倒完水回來給她擦背,也是有感而發道,“家裡沒個能做粗活的男人在,就你和爹兩把老骨頭,實在也有諸多不便,等過了這個旱季,雨落下來了,不用再守井了,您二位就搬那兒去也好。若不然,就這院子,想雇個幫傭都沒屋子給他睡!”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衛太太也來了精神,端坐在浴盆裡,由女兒坐在小木凳上給她搓背——她早想雇個女幫傭了,至少能給她搓搓背!倒個洗澡水——也怪京裡那些澡堂子,衛太太之前一兩年在那裡養成了時常洗浴的習慣,十天半個月總要去一次,那澡堂又有給人搓泥的服務,搓完了以後身子都輕了二兩!要不是怕人說嘴,衛太太巴不得五七天都要去一次呢,如今澡堂關了,在家裡自己洗,想找個搓背的人都難!

“你大哥也早這麼說了,就是那院子,若是要請雇工也不算太大,”她幾乎就要跑題地說起自己對院子的盤算了,但又忽而想起,大妮還沒說自己為何回京,便忙轉了口風,刺探道,“若是你打今後就回家常住了,那就不能請長包工,那房間得留給你,姑娘大了,該有自己的房間了,再有也得給你屋子打上炕——乘著天熱倒好開工了。”

“我不回來常住,我是回來彙報開會的。”衛妮兒抿嘴一笑,“我現在升做通州轉運使了,少說也得做個一年兩年的,把這批流民都給安排走了再說,到那時候估計是能回京了——娘您也是的,就不想想,這些南官都走了,朝廷裡那麼多空位,不叫我們特進士來做,難道還留給那些守闕的老進士們?”

“當真?!”

衛太太一輩子在小小屋舍內打轉,還真想不到這麼遠,何止是她,就連衛夫子都沒想得如此透徹,隻知道南官走了,六部啊,這個寺啊,那個衙門啊,怕是無人來填補,但真沒想到這會是特進士的一個大好機會——就算是現在,衛妮兒已經說得這麼直白了,她仍沒有悟出來,這可能是皇帝苦心孤詣營造出的一個機會,雖然喜得把住盆邊回頭要看閨女,確認她沒有說謊,卻也還有幾分忐忑,“哎呀,可你們畢竟資曆淺薄,而且還有不少女進士……這,皇爺能許嗎?”

“這說不定就是皇爺的謀算呢……”

衛妮兒嘀咕了幾句,卻也沒有往深了說,她知道錦衣衛的厲害,也不願從父母這邊往街坊流傳出口舌去,不過,有些既成事實,文書已下,消息其實已經逐漸在官宦圈中傳開,那就無妨了。“雖然有些出格,但缺人缺得厲害,有些衙門,十停裡去了八停,餘下的那兩停也辦不成什麼事,總要有人來做事的,不找南進士,京畿一帶也帶走不少人去從軍了,這裡的進士也不找,那……不用特進士,用誰呢?”

“京畿那裡也有人去從軍了?!”

這是衛太太不曾聽說的新消息,她不由為之咋舌,幾乎忘了往身上澆熱水,“乖乖,不知和京城比起來,是如何的動靜,我們這裡鬨得厲害呢,那幾日沸反盈天,好幾日都喊起來說有人造反了!那些兵滿大街的跑,一拉就是一家人!也不知道是怎麼選的!”

當時還在涿州的衛妮兒,知道得卻是比衛太太還要更清楚一些:怎麼選?那肯定是從那些南官的同年、親友,以及在長達一個月的唇槍舌劍中為他們說過話爭取過的官員開始啊,這一次……皇爺大概是鐵了心,要把心念故土的南官連根拔起了,留下的隻有那些在如此順暢的局勢中仍然沒有發聲,明哲保身的實乾派——這些人是沒有政治立場的,隻為了做官而做官,那麼,皇爺也就暫且能容得他們繼續在京城待下去,是否要進一步清洗,那就還要看後續的局勢了。

從這份決絕來看,恐怕半壁江山代管的說法,不會因為之前的口誅筆伐而不了了之,反而是真的要成為現實了。皇爺已經不再需要這些南官,和他們所代表的地方勢力,才會一氣往死裡得罪……

衛妮兒對這件事還有些看不懂的地方,譬如她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皇爺的隨機應變,還是早有籌謀,田大人到底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還是隻是演出一場大戲,她很肯定的唯有一點:那就是皇爺真的不準備再靠地主了,雖然沒有宣揚,在京城沒有引起什麼輿論反響,但地方上的動靜其實也絲毫不小,這一次被連根拔起的,還有京畿州縣中的頑固勢力,他們也不由分說就被‘征兵’了,執行者正是剛從遼東前線歸來的邊軍,在各地特進士們的指引下,這些眼神冰冷、裝備精良的士兵輕而易舉地接管了縣內治安,讓所有的負隅頑抗都成了幻想,這些在過去幾年內,陽奉陰違,給特進士們吃夠苦頭的地方小世族,頃刻間煙消雲散,皇爺的辣手是一點不輸給衙門一直著力宣傳的買活軍……

說不定,那一個月除了讓敵人浮出水麵之外,還有一個用意,就是在等這批遼軍秘密行軍,不過衛妮兒心底還有點疑問:一般來說,對外作戰,對內平叛,這是軍隊的天職,隻要糧草充足,將帥們沒什麼好推諉的,但這種幫著抄家‘征兵’的行為,怎麼想都有點倒行逆施的味道,執行命令的將領,等於是把讀書人給得罪死了,考慮到遼軍主帥一般都是閣臣——正是文人,衛妮兒也很好奇這支遼軍的主帥是怎麼想的,他們的士兵又怎麼能做到完全服從命令,並不騷擾地方的。

如果不是留著長發,還有一些彆的細節佐證,衛妮兒都會懷疑她接觸到的是不是傳說中買活軍無敵的天兵天將了。不過,她可不會把自己的猜疑告訴母親,這些事情父母還是保持完全的無知來得好,在家中她也隻會和大哥透露幾句,而眼下仍不是時機。

“京畿也挺亂的,所以也拉了不少人走,多些人從軍也好!人少了,糧食就夠吃了!”

她把話題給轉開,母親果然中計,急著追問京畿亂象,又擔憂女兒是否因此遇險。“可不是這話?!眼看著今年的收成都沒了,流民必定鋪天蓋地,他們無法進京,按老例子,好像都過不了保定,是不是繞路去通州了?哎,通州那裡現在聚集了多少人?水情怎麼樣?”

其實,從衛妮兒這一身的老泥也能看出來了,若是水情好,她不可能抽不出洗澡的功夫,就剛才那泥,感覺至少一個月沒洗澡了,有兩塊皮膚都起蘚了。果然,衛妮兒搖了搖頭,神色也有幾分凝重。

“情況真不是太好。”

她低沉地說,“這也是我進京的緣故之一——通州……運河段可能要斷流了!”

衛太太大張著嘴,一時說不出話來,驚駭地望著女兒,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的聲音,“運河斷流?!那——那今年的漕運——”

“就算通州段不斷流,也是無用的。”衛妮兒想到這裡,也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江淮暴雨,發了洪水……今年的河漕,注定斷絕,一粒米也運不來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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