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白龍已經在與饕餮巨獸的交手中占了上風,龍口一張將饕餮脖子咬得鮮血淋漓,靈氣四溢,那些花瓣化為鎖鏈將饕餮四肢緊緊捆住,巨獸仰天大吼,拚命掙紮,不得解脫。
它所掙紮的動靜引來四方震動,虛空亂流更是因此趁虛而入,謝長安三人須牢牢守住周身法界,方才能不被罡風所傷。
但戒真的造意依舊不為所動,甚至半空已經遍布亭台樓閣,宛若仙境降臨,一座玲瓏玉塔自此中平地而起,逐漸變大,更是須臾飛起,以不容抗拒之勢,直接將陳淩波罩在裡麵!
饕餮似也發現局麵已定,大勢已去,叫聲越發絕望淒哀,用儘全身力氣,將其中一條鎖鏈掙脫,但它的脖子也因此被白龍徹底咬斷,身形變為黑煙消散於風中。
白龍大獲全勝,不禁仰天長嘯,它吸了饕餮的靈力猶有不足,又四下張望,將目光釘在角落三人身上,龍目流露貪婪。
三人心下一凜,那白龍已俯身衝來!
“放肆,回來!”
戒真嗬斥,一股無形之力旋即縛住白龍,將其收回袖中。
三人見狀,內心難免驚詫震動。
尋常法相,對修士自然言聽計從,但這條白龍明顯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並非完全的法相,而是將法相與龍魂相結合的產物。
顯然這條龍魂法相尚未完全臣服於戒真,隻是迫於她的手段無法造次。
“罷了,你們三人……”
戒真對他們說的話剛起了個頭,壓住陳淩波的玲瓏仙塔就起了變故!
仙塔嗡嗡作響,裂縫從底層冒出,一直延伸到塔頂!
戒真麵色微變,馬上朝仙塔一指,將靈力覆蓋其上,加固仙塔。
但下一刻,仙塔完全炸碎,一人從裡麵緩緩飛起。
“上仙手段,果然霸道,但你看我如何?”
此人依舊用著陳淩波的皮囊,但細看似乎又有所不同,他眉間仙印竟達九瓣之多,長相也與原先的陳淩波有些出入,仿佛融合了另一個人。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威壓驚人,身後巨大漩渦緩緩轉動,隨著他法訣手勢變化,漩渦向兩旁緩緩鋪開,列出一片宮闕,分明與戒真身後的仙樓一模一樣,但血雲翻湧,鬼哭狼嚎,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覺,仿佛鬼府地宮。
轉眼間,這血海宮闕竟將戒真的仙樓造意寸寸碾壓,寸寸覆蓋過去。
戒真沉下臉色:“你竟還融合了鑒懸的神魂?”
“陳淩波”笑道:“不止神魂,還有仙骨,雖然隻有半副,也足夠令我脫胎換骨了。先前遇見鑒懸,你輕易就將他殺滅,難道當時未覺順利過頭了嗎?”
對方見戒真不語,便繼續道:“你那時對付的‘鑒懸’,不過是我分出去的一縷意念化身罷了,你與鑒懸雖同為上仙,也有高下之分,你以前未曾與他交過手,不如今日就來試試昔日同袍的功力到底如何!”
“倒影、返真!”
對方手掌一翻,血色宮闕已將仙宮悉數覆蓋!
一條黑龍從血海深處飛出,咆哮俯衝而來!
此人隻有鑒懸的半副仙骨,卻能瞬間覆蓋戒真的造意,甚至用鑒懸本尊的仙術“倒影返真”,來對付戒真。
戒真沒有放出剛才被自己收回去的白龍,而是雙手結印。
空青珠沒入眉心。
在她身後,白色龍首虛影緩緩浮現,身軀比方才那條白龍更為龐大。
吼!
白龍虛影張嘴咆哮,便令氣勢洶洶的黑龍身形凝滯片刻。
它仰天盤旋而起,巨大身形幾乎是黑龍的兩倍,所到之處,血海宮闕被撞碎坍塌,柱倒牆傾,血氣四散逃逸。
陳淩波吐出一口血,手腕一翻,一把長劍在手,他飛至高空,朝白龍的方向劈下!
劍光如墨,潑灑成浪,去勢洶湧,四周靈力驟然塌陷,白龍氣息亦被壓製。
潑墨雲浪一般的劍光忽然暴漲,將白龍龍首直接斬下——
身首分開!
“打蛇打七寸,沒想到龍也有七寸!”
陳淩波大笑,又落下一道劍光,半空化作滔天血海,海中無數張猙獰鬼臉呼之欲出,迫不及待想撲過來咬下哪怕一縷仙氣。
劍光在即將落下時,被一道靈氣屏障擋住。
屏障後麵,戒真伸出一指,淩空抵住。
她快撐不住了。
遙遙觀戰的三人不必交流,這個念頭幾乎同時浮現。
原本戒真是占了上風的,但她的內傷似乎不足以支撐久戰,在陳淩波破開仙塔的那一刻,形勢悄然發生逆轉。
鑒懸從前的修為境界必然極高,此時即使隻有半副仙骨,也能讓陳淩波借著地利之便趁勢反攻。
眼前,陳淩波雖還未全勝,距離已然不遠。
戒真如果落敗,她自己也許還能有什麼壓箱底的法寶可以一走了之,但謝長安三人就跑不了了,陳淩波也絕不會放過他們。
而脫胎換骨的陳淩波,更不是他們現在能抗衡的。
想要殺他,就得找機會,譬如——
黑龍從陳淩波身後飛向靈氣屏障,以決然不回之姿,一頭撞了上去!
轟然巨響!
黑龍拚儘全力,化為齏粉,陳淩波嘴角溢血,但戒真身前的屏障也在寸寸碎裂。
血甚至從戒真眼眶裡滲出,將一張美麗的臉染得殊為可怖。
就是現在!
謝長安一躍而起,順手拋出的神兵遺策在半空展開!
她素手探入其中——
此劍桀驁不馴,每次露麵必要製造大動靜,她本不欲輕易啟用,尤其是在戒真麵前,對方博聞廣識,說不定能認出萬古長生的來曆,平添不少麻煩。
但此時大敵當前,情勢不妙,比起被戒真識穿,自然是共同對付陳淩波更重要。
果然,劍光未現,淩厲劍氣便已呼嘯而出,如冬夜白雪,湖中孤月,霎時奪目異常。
謝長安絲毫沒有給這把劍任何矯情作妖的機會,劍氣方出,便已掐訣禦劍,揮袖指向陳淩波後背!
幾乎是同時,朱鹮與白序也動了!
朱鹮不動則已,動則脫兔鷹隼,直接以身化劍,流光星痕掠向目標。
而白序手中的今是,此時也隨其靈力引動,一往無前。
三人分作三個方向,正好就是當初在冰墟時,謝長安、朱鹮、雲極三人所用之劍陣!
時過境遷,雲極換成白序,但三人經過那日造意點撥,皆有不同程度的領悟,兼之手中劍器遠勝當日,用出來的威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
風雷聲起,各人法相入陣,萬古長生行至半途,劍光大盛,倏然變成龐然大物,竟是金黃流焰,展翅高飛的金烏!
其翼遮天,其色奪目,羽稍拂過蒼穹,血海煉獄的造意立刻被焰光點燃焚燒,無聲消融,所到之處,一切陰暗皆為太陽真火所滅。
尾羽點點流光凝聚為光團,又很快擴大,最終變為懸掛高空的豔陽,直接照亮黑暗宮闕,將陰森沉晦一掃而空。
氣勢之宏大,讓正在生死相博的兩人亦不得不稍稍分神,露出意外之色。
謝長安卻是抽了抽嘴角。
因為她再清楚不過,自己的造意尚未領悟成形,眼前這一輪懸日,並非出自她自己的劍意,而是萬古長生劍的自作主張。
這就是她不想輕易用此劍的原因了。
當她還未能完全駕馭壓製此劍時,對方就會以自己的劍意淩駕其上——出鞘是出鞘了,但出鞘之後的事情,就不完全聽憑劍主的意誌了。
就在此時,戒真身前的屏障終於徹底破碎!
吞噬一位上仙對陳淩波來說,是絕對無法抗拒的誘惑,他不管不顧,將萬古長生劍,以及其他兩人的攻勢拋之腦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戒真!
近在咫尺,戒真的嘴角微微牽起,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電光石火,陳淩波警兆頓生!
但要後退已然不及,戒真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她任憑陳淩波突破屏障近身,頭頂虛空卻忽然出現巨大漩渦,氣旋輪轉,形成黑白陰陽之兩儀,將陳淩波當頭罩下,令他瞬間動彈不得,無法掙脫!
謝長安三人的金烏劍光也正好飛掠而至。
三道劍光合為一道,金羽耀眼,仰首清鳴,挾無上劍威,從他身體穿過!
陳淩波麵露痛苦,裂痕從心口浮現,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連帶那張三分神似鑒懸,七分像陳淩波的臉,都出現斑斑血痕,麵目全非。
空青珠適時從戒真眉心飛出,白龍呼嘯成形,給予最後致命一擊!
陳淩波慘叫一聲,神魂炸開,粉身碎骨,血霧四散。
萬古長生劍意猶未儘,還想橫掃過去,被謝長安以神兵遺策強行召回,又費了一點靈力,才將劍硬塞回去。
“你這劍甚是眼生,是從何處而得?”戒真果然注意到了。
以她的眼力,隻怕早就注意上萬古長生的不尋常。
“當日滄溟上仙念我送藥有功,將此劍暫借予我,我也不知其來曆。”
謝長安麵不改色,隨手給祝玄光扣了一口鍋。
見她提及滄溟,戒真果然微微挑眉,沒有再多問。
血海宮闕斑駁凋零,似陳年壁畫逐漸剝落,殘垣斷瓦也在逐漸湮滅,過不了多久,整座無相城都會陳淩波死去而徹底毀滅,從此之後無相天在歸墟中的最後一點痕跡也不複存在。
戒真也受了傷,不輕。
陳淩波原本與她實力懸殊,卻生生仗著鑒懸殘魂和“倒影返真”的仙術重創了她,可謂輕敵栽了個大跟頭,若非謝長安三人關鍵時刻出手,陳淩波現在說不定已經成功了。
陳淩波的肉身與神魂俱化血霧之後,一枚亮片卻靜靜懸浮半空。
眾人同時看見這枚碎片。
但謝長安三人都沒動。
戒真招手,碎片飛過去。
她拿出坤輿,碎片正好與缺口彌合無縫。
白序:“恭喜仙君,將最後一塊碎片覓齊。”
戒真沒白跑一趟,心情也肉眼可見好了起來。
“此戰也算有你們的一功,先前答應的玉成品相法寶,回去我便讓仙使給你們送去。”
朱鹮與白序初來乍到,確實很需要新法寶傍身,聞言都沒有推辭。
謝長安卻道:“多謝仙君,但我想以這樁獎賞,換取一件事。”
戒真笑容變淡:“哦?我先前沒說過可以談條件。”
謝長安兀自道:“待仙君將坤輿修好,能否借我用一次?若仙君修補時需要什麼材料,我願代為跑腿。”
戒真:“你想要借坤輿作甚?此物雖然號稱可以拓印法寶,但並非所有法寶都能拓印,而且越是珍貴的法寶,所需準備也極為繁瑣。”
謝長安:“隻是有此想法,也許以後能用上,還請仙君成全。”
戒真看了她好一會兒:“好,本君答應你。”
謝長安謝過。
戒真掃視四周,揮手淩空撥開宮城廢墟。
隨著此間主人徹底消亡而更為殘破的廢墟底下,一處流沙深坑露出。
一顆乾枯萎縮的黑色心臟映入眾人視線。
白序:“這是什麼?”
戒真興趣寥寥:“他用此地眾生殘念,鑒懸殘魂仙力,還有驚秋、陳淩波等人的仙骨所煉化出這種雜糅之物,應該是支撐無相城能在歸墟存在的關鍵,但他靈力不足,無相城也隻能維持一半,如今神魂俱滅,這顆心沒了他源源不斷的靈力供應,自然很快就枯萎了。該走了,此地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消失。”
心臟被她拂手擊碎,抹去痕跡,一道口子自然而然顯露,生機從那邊泄了過來。
這便是歸墟出口之一了。
戒真當先進入,三人緊隨其後。
歸墟出口是隨著歸墟本身的漂流變幻而變化的,為了防止這邊的邪物外逃,上界那邊特定設了禁製,一處出口過人之後片刻工夫,便會徹底關閉。
他們身後,碎石紛紛,牆傾瓦落,亡魂終歸虛無。
無相天的最後一點遺跡,也就此湮滅,再難重現。
一回到雙月崖,那種置身亂流之中,靈力被壓製的感覺就消失了,身體隨之一輕,人也仿佛跟著神清氣爽。
謝長安內察自身,發現靈府充盈,仙力流轉,與先前不可同日而語。
這便是號稱仙君之境的玉成境嗎?
若有十年八載的閉關時間,她甚至有把握鞏固玉成境,並更上一層樓。
如此看來,這一趟出去,收獲頗豐。
境界提升了。
神兵遺策裡的劍也被拔出來了,威力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大,甚至那把劍目前所展現的威力,可能還不足十之一二,隻是越厲害的劍,總有一些不受控的桀驁,想要完全琢磨透,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靈均的過往,仙廟裡她以一己之力維持一方天地的秘密也由此揭開,雖然謝長安沒有從仙廟裡帶走任何東西,但她如今以靈均的身份行走,這段過往也有助於她推出更多事情。
不過最為重要的,是她從戒真那裡得到造意的指點,又親眼看見造意的玄奇,仿佛到瓶頸之後又窺見一個全新的境界,心中若有所悟,迫切想要找個機會,將模糊朦朧的意象概念轉化為實質。
有人等在雙月崖,像在迎接他們回來。
不是先前的孤光,而是——
上仙墨城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