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今天這個協調會又是“三國演義”、又是“挾天子令諸侯”的,
但說到底,
這些學院之間的你來我往、話術博弈,跟陳露陽還真沒太大關係。
會後具體怎麼分工,怎麼寫材料,怎麼歸檔署名……那都是哲學係、力學係、經濟係幾位老師的事。
他一個學生,管不了,也不想摻和。
他最要緊的任務,就一條:
把零部件通用化繼續往前推!
三係願意協同,那最好。
但真要扯皮起來,他也不怕。
有省機械廠這個大後方給自己撐腰,
資金、技術、人才,廠裡全能給他!
最差的結果,
不外乎自己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的去纏王輕舟,撒潑打滾、哭嘰尿嚎地讓他給自己安排個工程師過來畫圖紙。
反正臉蛋子隻是一張皮,
隻要肯不要臉,那你就是無敵的!!!!
總之,北大加入固然好。
不加入,
他也有辦法把事兒硬生生推下去!
……
就在陳露陽信心滿滿,為修理廠的未來做打算的時候,
力學係辦公室
張殿才緊緊皺眉的看著桌子上鋪的圖紙,語氣中帶著壓抑不住的不滿:
“我讓你畫圖紙,你就畫出著這玩意兒給我??”
“……你這畫的是什麼線圈殼?”
“不是說結構要能散熱麼!?”
“你這全封死了,熱往哪兒散?”
“還有這個繞線排布,線腳都沒留加工角,你是打算讓工人咋纏線?”
“手伸進去還是用牙咬?”
聽著張殿才一句句的質問,
張楠站在旁邊,整個人繃得筆直,臉上寫滿了焦慮和不安。
雖然當初說的很好,由他打頭,畫初版草圖,
張殿才批注修改,逐步完善。
但是真到動手那天,他才發現這“第一張圖”比天還難畫。
點火線圈模塊雖然看起來隻是幾個線圈和磁芯拚起來的“盒子”,但內部結構極其複雜。
既要算電感、留磁隙,又要估算熱脹冷縮、考慮絕緣膠的包封空間。
尺寸容差、接線通道、散熱走向全得留,偏偏還沒現成參考。
哪怕張楠已經算是“力學係圖王”了,
但是他畢竟也是個沒有什麼生產實踐、從書本裡走出來的學生。
圖能畫成這樣,已經是拚儘全力了。
此時站在張殿才辦公桌的旁邊,
張楠覺得自己就像是等著老師批改跳錯的小學生,緊張的手心拔涼都冒汗了。
“還有這個連接座,”張殿才用鉛筆圈了下圖紙。
“你設計的是平麵接口,但現實裡的車接頭有幾個是正插的?”
“老車接線都留角度,接口不預留斜插方向,連線都插不上,裝配怎麼搞?
張殿才越看越是來氣。
“誰教你這麼畫的?!”
張楠紅著臉小聲應了一句:“我是照《機械原理》教材畫的……”
“教材是教材,教材不是車間!”張殿才聲音有點怒了。
“我上課的時候怎麼教你們的?”
“圖紙是給人做出來的,不是給人看著好看的。”
“你畫的圖紙做成了零件,要是裝上去點不著火、刹不住車,咱得負責任的。”
說到急眼的時候,張殿才壓著怒火,反問一句:
“我問你,你在修理廠呆了多少天?”
“……快一個月了。”
“那你見過點火線圈長啥樣嗎?”
“見過……我拆過一個,還做了測繪。”
“拆了個殼子就叫測繪?你畫的這叫啥?”
張楠臉“唰”地紅了。
張殿才也不好再罵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資料櫃前,抽出一摞圖紙。
“這個,是七六年豐陽二機畫的,yh3型號線圈,配套312柴油車的。”
“這個,是前年春春汽車研究所試做的高頻點火模型,”
“還有蘇聯技術引進那套柔性封裝圖。”
……
“這堆圖紙,你拿去,全看完。”
“還有,回修理廠,把廠裡回收的老線圈全拆了,每種拆三個,測一遍、畫一遍,再裝回去試火。”
“點不著火,彆回來交圖。”
張楠驚愕地抬頭:“老師,要……要試火?”
張殿才道:“你畫的是點火線圈,不是紙糊的風箏,當然要試火。”
張楠愣住了。
“可是修理廠做不出啊……”
“我讓你試的不是你自己畫的新品,是你圖紙參考的實物件。”
“畫之前,先搞清楚這玩意兒到底咋通電、哪冒火、哪冒煙。”
“點不著火,就說明你連線圈接法都沒搞清楚。”
“那你畫什麼圖?”
張楠臉漲的通紅。
“好的老師,我這就回去弄!”
……
夜晚
張楠騎著自行車進了修理廠大門。
車間角落,一排排舊配件攤在鐵皮台子上,林啟明幾個人正圍著拆散的化油器和斷裂的減震殼體低聲討論。
空氣裡彌漫著機油味和一股淡淡的焦灼感。
剛推車進了門,就撞見陸局和張國強愁眉苦臉地走進院子。
雖然這邊張楠為了圖紙,焦頭爛額,
但是修理廠的樣件試製也沒好到哪兒去。
儘管之前合作的小工坊做活做得不錯,師傅人也很好,火花塞、墊片和噴嘴三樣零件能按照圖紙趕製出來,
但那也基本到頭了。
點火線圈需要壓鑄鋁殼、內芯纏線和膠封工藝,小工坊根本不具備設備條件。
製動推杆和聯軸器套筒就更不用說了。
一個得靠車銑配合精車工藝,
另一個還得考慮彈性連接結構與橡膠密封圈,
這些都不是一個十幾人手藝坊能解決的。
“今天去了永定門那頭的一個電機廠,人家一聽我們是修理廠項目,直接就說不接臨活,門都沒讓我進。”
陸局摘下帽子,抬手抹了一把額角的汗。
“我那邊也黃了。”
張國強喘著氣,一屁股坐到木墩子上。
“跑了個電鍍廠,本來說能試試,後來問清楚是多批小件,分批投料,立馬翻臉不認人。”
“說咱這活掙不了幾個錢,還耽誤他們的大活排產’。”
“唉……”陸局歎了口氣,一屁股靠在工具架上,
“這要是在咱機械廠,那麼多車間,想造啥造不了!”
“擱這一天天的跟個三孫子似的,四處求人還求不著。”
孫紅軍給倆人端出了兩杯熱水,皺眉問:
“……那怎麼辦?”
陸局歎口氣:“明天我去趟學校,把現狀跟陳主任通個氣,看他能不能從校裡再拉點人脈。”
彆看眾人裡麵陳露陽歲數最小,
但要說找人辦事,還是得靠陳露陽才行。
譚鬆仁搖頭:“說到底還是咱們修理廠小、人輕、資源薄……要是換成咱們機械廠,誰敢這麼甩臉子?”
陸局擺擺手:“不提這些了。小張,你那圖老師咋說?”
張楠訕訕點頭,眼神低垂。
“……老師讓我拆線圈。”
“拆線圈?”陸局皺眉,
“不是畫圖嘛?怎麼還改手工了?”
“……老師說我畫的太空了,連熱都散不出去。”張楠聲音有些沮喪。
“還說我不懂結構,讓我回廠裡把最常見的幾種點火線圈拆了、量了、畫了,再裝回去試火。”
說到這,
張楠回頭問向張國強:
“張叔,廠裡的點火線圈,明天能安排我拆嗎?”
張國強皺皺眉。
點火線圈可不比其他外露件,大多嵌在氣缸蓋或配電器附近,要先斷電、拆高壓線和固定螺釘。
更要命的是,很多舊線圈殼體都脆,接口還老化,一不小心就“拆廢”了。
“你一個人恐怕拆不了。”
“我讓小左明天跟你一起弄,他知道怎麼下手。”
……
當陸局來找陳露陽的時候,陳露陽正在外聯部開會。
馬上就是“一二·九”運動了。
為了把這場校級大活動辦得熱烈而有意義,
校團委聯合學生會啟動了係列籌備,聯合校學生會組織了一係列活動。
作為外聯部,必須扛起校際協調、嘉賓邀請和宣傳聯絡的大旗,把活動好好給他辦個明明白白的。
“小中文,你就發揮強項。”
“第一呢,是給市學聯和其他兄弟學校領導和學生代表寫邀請函,請他們來參加活動。”
“第二呢,學校舉辦了一個‘愛國主義與青年責任’的主題征文,你到時候與《青年報》聯係對接一下,及時把優秀文章推薦過去,刊登刊登,咱得給學生露臉的機會。”
“第三呢,你文筆好,幫著文藝部和團委設計設計宣傳稿和廣播稿,節目單也得設計一下。”
沈飛左手端著茶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鉛筆,指揮官似的站在桌子旁邊就開始安排任務。
“明白!”
小中文的愛國主義熱情被充分點燃,一臉的乾勁十足!
沈飛肝兒一顫,趕緊補一句:
“那個啥~”
“小中文啊,這次活動有留學生參與,尤其是曆史係、漢學係那幾個日本來的,咱寫東西一定注意措辭,彆太激進。”
“我明白。”小中文用力點頭,眼神堅毅。
“我一定把控好主旋律,注意方式方法!”
沈飛滿意的點點頭,轉向馬鐵麗道:
“鐵麗同誌,你去跟公安和學校保衛處溝通,報備一下。”
“活動那天,學校初步定了個火炬遊行,在李大釗像宣誓的活動。”
“哪怕咱們是學生,但也屬於群眾集會,該走的程序要嚴格走。”
馬鐵麗點頭:“明白!”
沈飛轉頭看向陳露陽,語重心長道:
“小陳兒,經費這邊就交給你了。”
“啥玩意兒?”陳露陽瞪大了眼睛。
“我想辦法?”
這怎麼彆人的活,不是寫稿,就是跟人溝通。
怎麼輪到自己就變成去搞錢了?!
沈飛一臉嚴肅道:“你在外麵路子廣,認識人也多,拉點經費、搞點物資對你是小事兒一樁!”
“咱也不多要,能拉點經費、給印油印紙支點錢就行。”
“再不濟,哪怕給拉點油墨也行!”
“你看咱屋那機器,這幾天哢噠哢噠響,油乾了,印出來的字都飄。”
“彆回頭各個學校的領導和代表請來了,咱們連張像樣的節目單都打不出來。”
陳露陽聽得腦瓜仁直疼。
“那你讓我上哪拉去?”
家裡親戚借錢還得掂量掂量呢。
他一個新來片兒城讀書的清清白白大學生,在這既沒親戚也沒朋友的。
上來就讓他搞錢……
他去哪搞錢?!
跟誰搞錢?!
怎麼搞錢?!
他現在的修理廠都愁錢呢!
沈飛一臉開導的模樣道:“小陳兒啊,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外聯乾部的。”
“工廠、報社、飯店、商店、研究所……那都是好地方!”
“這年頭哪家不印點宣傳單、不整點文藝氣氛?”
“你就盯著那些文化氛圍濃、單位文化牆多的下手。”
“彆人要不來錢,你絕對沒問題!”
陳露陽沒好氣問道:“馬姐去跟公安和校保衛處聯係,小中文寫稿,我去弄錢,那你乾啥?”
你一個大部長,總不能把我們這些小兵都支出去乾活,
自己在屋裡躺著當大爺吧?!
哪知不提這茬還好。
一提起,沈飛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負責的,自然是最艱難的事!”
“這次紀念活動辦的精不精彩,就要看我的工作到不到位了。”
沈飛一臉的責任重大!
“我準備親自去中央樂團、青年藝術劇院、音樂學院,看看能不能跟他們談一談,邀請一些藝術家和小提琴藝術家參加彙演。”
“我還要親自跑趟博物館和檔案館,爭取弄點老照片老資料來布展。”
“我還要親自去幾個高校串聯串聯,看看能不能搞個跨校互動,把這場紀念活動搞成片兒城高校聯合紀念,規模一上來,意義自然不一樣。”
“我要親自協調幾個留學生,看看能不能找他們一起,從國際視角上參加‘反法西斯戰爭’演出,跟咱們一起弄個話劇或者讓他們上台唱個歌,整個朗誦。”
……我去。
聽完了沈飛的工作任務,陳露陽果斷閉上嘴。
他現在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用,真是沒時間能像沈飛一樣四處跑。
可是本著話不能撂地上的根本原則,
陳露陽豎起大拇指,一臉讚歎:
“行啊沈部長!”
“您這是文藝、紀實、外交、策展、統戰,連國際主義戰線都搭上了。”
“牛逼!!!”
沈飛一臉瀟灑。
“咱們外聯部雖然人數少,但是分工明確,責任到人,絕對體現社會主義協作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