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對自己的工作還有沒有什麼不了解的?”沈飛問道。
三雙眼睛一起清澈的看著他。
“好!大家好好乾!”沈飛拍拍手。
“乾好了,學校做的‘一二九’紀念章,我給咱們一人要一個!”
馬鐵麗翻了一個白眼。
小中文當成沒聽見。
陳露陽則直接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對於沈飛的大餅,三個人吃的都噎挺!!!
正看著呢,外麵忽然有人敲門。
“麻煩打擾一下,陳露陽在嗎?”
陳露陽聽到自己名字,猛一回頭。
“鄭哲,你咋來了?”
鄭哲急道:“文委,校門衛電話打到咱們係了,修理廠陸叔找你。”
陸局?!
陳露陽馬上神色一緊,轉身就衝出了教學樓。
門衛室外麵,陸局推著自行車,在寒風中凍得跺了跺腳。
這兩天片兒城下了一場大雪。
溫度降了好幾度,雖然比不上省城的冬天冷吧,
但是在雪地裡站久了也挺冷。
陳露陽跑出來,就瞧見陸叔凍的跺腳的模樣。
“陸叔,這大老遠的,你咋跑來了!”
陳露陽心疼陸叔,焦急問道。
“小陳主任,我是來請罪的。”
陸局臉露愧疚:“幾個廠子都談崩了。”
“……什麼?!”陳露陽瞳孔一縮。
“我們去找了電機廠、電鍍廠和幾個五金廠,但他們不是嫌單子小,就是嫌批量不穩,說我們這活不劃算。”
“小作坊那邊呢?之前做火花塞那家?”陳露陽幾乎是脫口而出。
“火花塞還能做,再複雜就不行了。”陸局搖頭,
“他們沒有模具,沒有纏線機,包膠工藝也做不了。”
“彆說線圈了,連橡膠密封圈也做不出來。”
“……”
陳露陽拽了拽衣領,冷風鑽進脖子裡。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連一個能真正生產的加工單位都沒有?”
陸局看著陳露陽,猶豫片刻,最後點了點頭。
準確來說,不僅是沒有加工單位,
甚至連圖紙都沒有。
但是好歹圖紙有張殿才最後把關,畫出來是遲早的事兒。
隻是工廠,就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了。
“……知道了。”
陳露陽低聲:“我去想辦法。”
看著陸局凍的鼻子耳朵通紅,陳露陽心疼道:
“陸叔,你也彆著急走了,”
他伸手扶住陸局的車把。
“咱爺倆去吃口熱乎的,前麵有個館子的辣醬炒麵特彆好吃,特帶勁兒,暖胃。”
可陸局拍拍陳露陽的胳膊,輕輕的力度把他往校園裡推:
“你快回去上課吧,小陳主任。”
“我不餓,騎個車溜溜達達就回去了。”
他邊說邊撥動車把。
彆看陸局歲數比陳露陽大,力氣也大!
陳露陽一個大小夥子,根本撕吧不過他。
一個鬆勁,
陸局已經蹬上了車,身子一晃,鑽進街口的風雪裡了。
陳露陽站在學校門口,
隻見陸局一邊蹬車,一邊擦著鼻涕,毛呢帽下隻露出一張凍得通紅的老臉,很快便淹沒在人群和單車洪流裡。
陳露陽低頭看著結了冰的地磚,雪在邊緣打著旋兒。
加工廠……
刹那間,他的腦海裡想起跟譚鬆仁、張國強他們一樣的念頭。
現在這點零件,擱老家省機械廠壓根不算個事。
廠裡那麼多車間,想造什麼都能造。
就算沒有模具,也能鑿,能搓,哪怕是鑽頭手磨、車刀手調,也能慢慢啃下來!
就是硬搓都能搓一個出來。
“等我以後……”
陳露陽忍不住攥了攥拳頭。
等我以後牛逼了,我高低也要在片兒城也建出一個像樣的機械廠出來!
靠誰不如靠誰自己,
求人不如自己說的算!
……
回到外聯部,
沈飛瞧著陳露陽的表情不太對,關切的問了一句:
“兄弟,廠裡沒事吧?”
陳露陽揮揮手:“沒事兒!”
沈飛盯著陳露陽的表情瞅了瞅,尋思尋思說了句:
“陳兒,要是你那邊有急事,部裡的事兒你就先放一放。”
陳露陽一聽,立馬擺手:
“那哪成啊!大家夥身上都有任務,我可不能掉鏈子。”
他頓了頓,又笑道:
“真要我實在拉不著錢,回頭你們再頂上也不遲。”
外聯部人丁稀薄,攏共就他們孤零零四個。
馬鐵麗和小中文本身就都有任務,沈飛身上的活更重。
雖然修理廠那邊遇見了困難,但是一碼歸一碼。
總不能因為修理廠,就把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暫停擱置了。
要真是這樣,那他乾脆課也彆上了!
……
深夜,
陳露陽坐在走廊裡,吭哧癟肚、坎坎坷坷、連蒙帶做的寫完高數作業。
最後拖著疲憊的身體,趴回到了宿舍的床上。
躺在冰涼的被窩裡,
陳露陽就開始琢磨修理廠的事兒。
修理廠現在的局麵,他第一個人應該找的就是張殿才!
張殿才作為力學老師,參與過那麼多工程項目,跟外麵那些科研單位、軍工廠、民營技改車間打過不少交道,熟人關係肯定不少。
這事兒問他,肯定能有著落。
可是光有著落不行啊!
現在的情況,就是大廠不理人,小廠做不了。
修理廠規模小、人手緊。
現實情況擺在這。
就算圖紙全了、試件過了,也沒法走批量生產,
隻能一小批一小批地試著投、慢慢改、慢慢調。
這種“又散、又多變、又不穩定”的零散小活,費人、耽誤設備,還掙不著幾個錢。
那些正規大廠根本就不樂意接。
正規軍是指不上了。
想要把工作往下推,就隻能轉而“走偏門”,打遊擊式合作。
要不然……
技校???
陳露陽雙手枕在頭下,眼神露出思索之色。
這些年,為了配合國家搞“半工半讀”,不少技校其實都有自己的實習車間。
雖說工藝精度比不上正經車廠,
但勝在老師傅手把手、活兒靈活、反應快、願意試,
隻要能溝通好,說不定真能合作一把。
而且技校學生,肯乾、聽話、有勁兒,關鍵是便宜!
比起那些攤子大、要走完一整套紅頭文件的大廠,這種地方反倒可能是個突破口。
陳露陽越想越覺得這事兒靠譜,眼神也跟著一點點堅定下來。
明天就去找張殿才去,問問他有沒有哪個技校靠譜點!
……
第二天上完了課,陳露陽就奔去了張殿才的辦公室。
現在他對於張殿才的行蹤,大概算是摸得差不多了。
基本上十次找他,八次都能找到。
這次也不例外。
當陳露陽敲開們的時候,張殿才正在辦公室裡寫報告。
瞧見陳露陽,張殿才登時笑著招手讓他進屋。
“張老師,我這次來是有點事想請您幫忙。”
“說吧。”
陳露陽也不藏著掖著,簡單把陸局和張國強最近跑廠碰壁的情況說了,又詳細描述了項目目前的工藝難點。
張殿才皺起眉頭,聽得很認真。
“……你這項目本來就不是標準化訂單,沒整套投產條件,正規廠當然不樂意接。”
陳露陽聽著張殿才一眼就看出來問題所在,於是順勢道:
“張老師,我想從技校方向下手,你覺得怎麼樣?”
張殿才語氣略有些意外:“你能想到這一點,挺不容易的。”
“技校的學生雖然年紀小、基礎弱,但他們天天在車床邊上轉,動手能力比大學生強。”
“再說了,他們有實訓指標,有些課題就需要加工試件。”
“你這項目過去,反倒能成他們的實訓材料。”
“隻要校方支持,老師願意帶,乾起來反而比正規廠靈活。”
“我也是這麼想的!”陳露陽點頭。
“不過我對片兒城的技校不了解,張老師您有沒有推薦?”
張殿才聽完,微微皺眉想了想。
“有幾個技校我以前去講過課,但具體現在設備什麼樣、老師是不是還在,就不太清楚了。”
“不過……”
張殿才抬手指了指門邊那張掛得有點斜的片兒城城區地圖,
“你去問問北郊機電技校,還有豐南技工學校。”
“那倆地方以前是兵器部、紡織部下屬廠辦的子弟技校,底子還算紮實。”
“尤其是豐南技校,車間雖然破了點,幾個老教師挺能乾的。”
“我記得他們還有台蘇聯老車床,能乾中型件。”
“行,我這兩天就去看看!”陳露陽一邊在小本子上記著,一邊點頭。
“設備舊點沒關係,隻要人肯乾,慢點也能打出來。”
張殿才聽著他這話,臉上神情略有一絲欣慰。
“你這孩子倒真不挑。”他笑了笑,接著提醒一句,“不過話說回來,彆光顧著想辦法加工。”
“圖紙這邊,你也得有點心理準備。”
“嗯?”陳露陽一愣。
張殿才歎了口氣,把桌上的圖紙隨手攏了攏。
“本來說好的進度,最近有些卡殼了。”
“通用點火線圈三件套,看起來簡單,但這通用性一設計,變量就多了。”
“張楠是學生,沒經驗,畫出的結構過於理想化,沒有加工餘量,連散熱槽都沒設計,直接送車間加工,沒法用。”
“我退回去讓他重畫了。”
陳露陽瞳孔一縮。
原來圖紙也卡住了……
他之前是加工廠斷了線才難受,
現在一聽圖紙也還沒出來,
整個人登時像卡在齒輪中間一樣,前頭齒輪打滑,後頭鏈條也空轉。
“張老師,那……圖紙什麼時候能出來?”陳露陽試探著問。
“彆急,這種事急不來。”張殿才回答,
“張楠已經去拆實物,重新畫了,我也每天盯著,力爭儘快出第一份能用的草圖。”
“但你得明白,草圖不是終圖。”
“現在這東西,既要滿足力學性能,還得讓車間能照著加工出來,我們每畫一筆,都得替對方想一步。”
“所以進度比你想的慢,是正常的。”
陳露陽點頭:“這個我懂。”
之前造火花塞、墊片和噴嘴的時候,就是一個不斷反複修改、磨合的過程。
這些事他有心理預期。
可心理預期歸心理預期,真等事情都紮堆兒一塊,壓力還是跟山一樣砸下來。
圖紙這頭沒著落,加工那頭沒廠子……
輕輕歎口氣,
陳露陽討好的一笑:“張老師,能不能麻煩您給我寫封介紹信?”
“我去技校那邊,總得拿點能說話的材料。”
“空口白話,人家也不一定信我。”
張殿才二話不說,從抽屜裡抽出鋼筆,攤開稿紙。
“我給你寫兩份,一份寫給北郊機電技校的趙老師,還有一份寫給豐南技校的何正書老師。”
一邊寫,張殿才一邊道:
“北郊機電技校得坐307路轉一段步行,比較遠。”
“豐南技校在紡一廠附近,繞一圈能騎車到。”
“你要真趕時間,先去豐南。”
“不過……”
寫完第一封時,
張殿才開口:“你也彆抱太大希望。”
“技校也有自己的實習安排,刀具、工時、件數、容差都是課綱來的,每個環節都卡著教務計劃。”
“你這項目一旦進校,占機占人,又不是教材裡指定的訓練內容。”
“人家不願意把本來就不寬裕的車間資源讓出去、推一推,也是常有的事。”
“我這封信隻能算搭個橋,真要談下來,還得看你怎麼說、怎麼打動他們。”
“我明白。”陳露陽點頭。
雖然現在修理廠的項目獲得了科研處的青年科技項目批準,又有三個院係的參與。
但在外人眼裡,這東西終歸不如一個有“局級紅頭”的文件來得硬氣。
更何況,他代表的既不是哪個部委,也不是哪家正規科研所,
而是一個剛掛牌、沒幾間房的汽車修理廠。
底氣……實在太不足了!
不過陳露陽也不是那種容易泄氣的人。
“老師,隻要他們不把我攆出去,我就去真誠的打動他們!”
陳露陽一臉樂觀。
“好,你有這心理準備就行。”張殿才笑了笑。
他把寫好的兩封介紹信迭好,
一封信封上寫了“北郊機電技校趙誌生老師親啟”,
另一封寫了“豐南技校何正書老師親啟”,
下方還蓋了力學係的公章。
“這兩個老師我以前都接觸過,人是實在的。”張殿才語氣放緩。
“好好跟人家老師說說,”
“明白!”
陳露陽應得乾脆,仔細將兩封信放進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