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數老師真發火了。
他看向陶潤澤，眯了眯眼：“你告訴他，下課後來我辦公室找我，要不然期末考試就彆想及格了！”
“知道了老師，我告訴他。”
無辜擋槍的陶潤澤坐回到凳子上，心裡默默的替陳露陽捏了一把汗。
……你說你聽不懂就聽不懂，你翹什麼課啊！
今天早上陳露陽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死活要去力學係旁聽。
還說要是高數課老師問起，就隨便給自己編個理由。
反正高數是大課，好幾百人一個屋呢，
缺一個少倆人的，高數老師未必能發現。
可哪知道剛一上課，就被高數老師給抓住了。
此時此刻，
渾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惹怒高數老師的陳露陽，
正坐在理教樓裡，一臉認真地旁聽《機械原理》。
跟昨天的材料學課程比起來，機械原理的課明顯就枯燥很多。
張殿才是個四十多歲的男老師，一板一眼的。
課程也很枯燥又乏味，跟念經差不多。
“機械係統在傳動過程中的死點乾擾效應，需要通過偏心輪或雙連杆設計解決……”
他的語速很快，像連珠炮似的，邊說邊在黑板上刷刷刷寫著板書。
不多時，黑板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各式結構圖：連杆機構、死點位置、從動件軌跡分析，旁邊還配著一長串公式和箭頭。
若換作彆的旁聽的學生，看這場景恐怕早就頭皮發麻了。
但陳露陽好歹車間出身，他看過的機器比好多人吃過的糖都多。
雖然機械原理這門課很多專業術語他聽不懂是啥意思，
但一旦和車間經驗掛鉤，陳露陽都能聽出一點點~一點點的感覺！
哪怕聽得稀裡糊塗，但也不是完全聽不懂。
……反正啥都比高數強！！！！
好不容易盼到下課鈴響，
陳露陽蟄伏在座位上，瞧著幾個學生去講台上找張殿才問問題。
張殿才也沒擺架子，站在講台邊耐心答疑，眼看解答的差不多了，
陳露陽三步並作兩步，趕在最後一個學生離開之前，靠近了講台邊。
“張老師，您好！！我是大一經濟係一班的陳露陽。”
張殿才拿著書邁步往門口走，顯然還有事趕著辦。
“同學你有事嗎？”
陳露陽立刻跟上去，把話往短裡說：
“老師，我是省機械廠委培的學生，目前負責片兒城汽車維護修理中心的工作。”
張殿才停了一下腳，似乎意外了一點點，但沒插話。
“我們現在在做通用件標準化，想把火花塞、噴嘴、墊圈這些高頻小零件的手繪圖紙，轉成能流通、能生產的標準工業圖。”
“但是車間裡的師傅畫圖隻靠經驗，全是手稿草圖，廠裡也沒有配套的人來校核。”
“我想著……您能不能幫個忙，指導我們畫一批工業標準圖。”
張殿才直接拒絕：“這種東西，大三的學生就能畫。”
陳露陽把話接了上去：“老師，我知道咱們大三的學生能畫。”
“但我們現在對接的車型型號太雜了，配件也多。”
“如果要實現量產標準化，不光是畫圖紙，還要有人判斷結構通不通、工藝行不行，數據要不要歸並……這個不是普通學生能獨立搞的。”
陳露陽仿佛一個小倉鼠一樣，緊跟著張殿才。
他真覺得自己這雙2米98的大長腿已經很長了。
但是那不到1米75的張殿才就跟個風火輪一樣，悶頭滋滋往前衝。
陳露陽跟著都費勁。
眼見張殿才不說話，
陳露陽咬牙道：“老師，我不是看不起學生，咱北大的同學水平當然高。”
“可我們這不是出作業，是想好好做做汽車的基礎件通用化。我是真想找專業的人一起乾點事，落個實活。”
陳露陽努力讓語氣既誠懇又有底氣，不顯得卑微也不冒失。
可惜，這一番話聽著雖情真意切，張殿才卻明顯沒工夫細聽。
“你這事兒想法挺好，但我現在真沒時間。我可以給你推薦兩個學生，他們跟我做項目的，畫圖也熟。”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教學樓走廊，來到辦公區。
張殿才快步走進辦公室，把講義一扔，咕咚喝了口水，又摸起桌上的鑰匙揣進褲兜，
“我現在得去研究所開個會，改天再說。”
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出了辦公室，連個背影都沒稀得給陳露陽留。
陳露陽還想再說兩句，
可張殿才已經如風一般穿過走廊，直奔樓下。
陳露陽眼睜睜看著對方扭身鑽進自行車棚，推出那輛大28自行車，腳一蹬，“吱啦”一聲就衝出了校園門口，消失在街道拐彎處。
“……這老師，不好弄啊。”
陳露陽站在校園裡，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不是不能找學生。
但……
有這麼牛逼的老師在，誰還願意找學生？
力學係的學生當然不差。
可畢竟學校的教學以理論為主，大多數學生連車間都沒進過，更彆說和一線設備打交道了。
雖然他們能畫圖，但更多還停留在課堂練習層麵，畫的都是教科書上的標準練習。
可以說：學生的“圖紙”是“教科書式”的，而老師的圖紙可是能讓“車間能照著開工”的。
而最主要的一點！！
而圖紙不僅要畫，還要知道“能不能做、怎麼加工、哪兒容易出錯”。
就像一張噴嘴圖，
專業的老師和工程師們一看就知道車床上這個內孔用啥刀好做、橡膠墊片厚度要避開什麼應力集中區域，
但學生可能隻照著草圖畫了個外形，連“倒角”要不要都不清楚。
更不用提常規件標準化了。
一張圖，不僅要能看，還得能複用，得能對接倉庫的零件號係統，得能適配不同車型，還得控製加工成本、材料損耗、甚至運輸難度。
說到底，這不是畫“一個零件圖”。
而是構建“一個可複製、可推廣的工業圖紙體係”。
而這套東西，學生可以參與，但壓根沒法主導。
隻有老師才能真正把“想法”落地成“工程語言”，
陳露陽沉默了幾秒。
張殿才現在不願意搭理他，那就換個法子，想辦法把他拿下！！！
他盯著遠處空蕩的樓梯口，目光逐漸凝住。
“我得琢磨個什麼辦法……”
……
寢室
陳露陽推開寢室門，還沒等開口說話呢，
就看見421一屋子人，集體停下動作，齊刷刷望向他。
各個臉上寫了同情、幸災樂禍等等錯綜複雜的表情。
“咋的了？”
陳露陽狐疑地掃了他們一眼：“咋都這麼瞅我呢？？”
“小陳～”陶潤澤同情的看著陳露陽：“你今天沒去高數課，被章老師發現了。”
啥？？？
陳露陽腦門子“嗡”的一下。
那高數教室裝兩三百人，彆說是他一個陳露陽不去了。
哪怕就是421整個寢室的人半學期不去，都沒人問。
老師咋發現他的？
“那然後呢？”
陳露陽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章老師說啥了嗎？”
“他說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
陳露陽聽得腦仁直抖。
整個人僵愣在當場，嘴巴慢慢張開。
陶潤澤又把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
重複完了，陶潤澤還狀似安慰的對他道：
“要不說還得是你小陳呢，一堂課不來，老師都心裡惦記。”
“這你要像我們這樣的，半學期不去估計老師都發現不了。”
潘玉也一邊啃蘋果一邊起哄：“就是！要不說咱們陳露陽同學存在感強呢，才曠一節，就被老師惦記上了。”
看著陳露陽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旁邊的薑峰一臉沒憋好笑的站起來，拍了拍陳露陽的肩膀，道：
“去吧，老師辦公室你最熟～”
張棟梁也跟著壞笑：“陶哥給你請的假是拉肚子，你到時候可裝像點，彆太健康了。”
……
聽著421這群狗東西你一句我一句的調侃。
陳露陽隻覺眼前一黑。
天塌了。
……
陳露陽同誌，一名生在機械廠，長在各大頒獎舞台，出入未來老丈人家都猶如無人之境的真正的猛士！
就在今天，
感受到了什麼叫恐懼！
“不去行不行……”
陳露陽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聲音中都帶著一絲顫抖。
“你不去，期末考試可能就過不了了。”吳德辰悠悠補了一句，笑得老和善了。
“我……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個辦公室啊。”陳露陽試圖垂死掙紮
潘玉這時候站起來說了一句公道話：
“一號樓327，我都幫你問好了。你直接去就行。”
陳露陽：……
你妹！！！
“我謝謝你啊好心人。”陳露陽咬牙擠出一句話。
他惡狠狠的瞪了潘玉一眼，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出寢室。
薑峰在背後喊了一句：“注意細節！是拉肚子！！”
寢室門“砰”地關上。
……
此時的高數辦公室裡，氣氛一如既往的嚴肅又安靜。
章老師正在一張一張的批改學生的作業。
出於習慣，
每次下課之後，他都會留下兩道思考題當成作業，讓學生們回去充分思考，發散思維去解答。
他也好根據學生們作業的情況，統籌下一堂課的課程深淺和學業進度。
他一直堅持：高數不是講給“聰明人”聽的，而是講給“願意聽的人”聽的。
但……沒辦法，
跟其他的學科不同。
高數這東西，你會就是會。
不會就是撬開你腦瓜子往裡灌，
你的大腦都跟吸滿了水的海綿一樣，一滴都進不去。
可就算這樣，
章老師還是本著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
想儘辦法讓自己的課程好懂一些，爭取讓大家都能儘量聽明白。
麵對大部分高數不好的學生，他都會仔仔細細的修改他們的步驟，並且在作業的下麵寫出解答思路和學習建議，方便學生們知道自己錯在哪。
然而看著陳露陽的作業，
章老師鋒利無情的眼鏡片上，猶如閃電球一樣，閃過一道又一道凶殘的寒芒！
聽不聽得懂，是一回事！
態度是不是端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能接受自己的學生因為聽不懂課，而導致作業也完成的不好。
卻不能容忍學生抄作業，敷衍著去完成任務！
就陳露陽上課那副懵懂無知又單純清澈的德行，
他才不信，陳露陽能做出他留下的題。
可偏偏每次交作業的時候，
陳露陽的作業都四平八穩，邏輯完整、步驟規範、連公式都寫得工工整整。
每一步都寫的清晰又紮實，
以他多年的教學經驗來分析，這分明就是哪個天分極高的學生，為了貼合陳露陽的個人形象，特意選了最笨、最蠢、最基礎的一條解答辦法，讓陳露陽抄成作業交上來。
原本章老師是想上課的時候點兩句的，
哪知道陳露陽平常抄作業就算了，今天竟然連來都不來上課了！
拉肚子……
鬼才信！
正想著，門口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咚咚咚……
辦公室裡的幾個老師下意識向著門口看了一眼。
隻見門口一個挺高個子的男同學仿佛小鵪鶉一樣站在門口，一臉心虛的笑著打招呼。
“章老師好……我來補請個假。”
哼！
章老師冷哼一聲，回過頭接著批改作業。
不知道是不是陳露陽的錯覺，
在剛剛章老師回頭的時候，他似乎感覺對方瞪了自己一眼。
“老師，我是來跟您補假的。”
陳露陽硬著頭皮走到章老師桌前，開始瘋狂給自己解釋：
“老師……我昨晚上出去吃了辣醬炒麵，然後肚子不太舒服，今天就沒去上課。”
章老師連頭都沒抬，就這麼一直看著手中的作業。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上課的。”陳露陽見對方不吭聲，又趕緊補充了一句。
在這種安靜的威壓之下，
就在陳露陽準備接受高數老師對自己的所有批評的時候，
忽然，章老師似笑非笑的開口說了一句：
“你作業寫的挺好啊。”
陳露陽：嗯？啥意思？
他鬼使神差的低頭一看！
我草
章老師看的正是自己的作業！
“那都是老師教得好……”
陳露陽近乎本能的回答，死活不能讓老師的話的掉地上。
章老師點點頭，忽然指著作業本上的一個公式問他：
“你這道題，求極限的時候為什麼在這一步用了洛必達法則，而不用夾逼準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