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焰越燒越旺，
眼看著就要燎著李正繁的手指頭，
陳露陽好心的“呼”的一口氣，將小火焰撲滅。
李正繁看著陳露陽，眼神複雜。
“你……很有想法。”
李正繁用手指敲了敲翻譯稿，眉宇間露出了濃烈的複雜糾結之色。
這個學生很好，非常好！
但是……卻好到他不敢用。
“你先回去吧。”
“好的老師。”
陳露陽嘴裡雖然這麼說，但是屁股可是沒打算挪。
“老師~我有個事兒想跟您商量商量。”
陳露陽腆個老臉，微微夾了夾嗓子，一臉的討好。
“我是經濟係旁聽生，沒有學姐學長的筆記，也借不了圖書館的書……課堂上您講一句，我就怕漏一句。我也不是怕成績不好，是怕自己理解得淺，思維就歪了。”
李正繁做研究出身，真不太懂這些彎彎繞繞。
聽了半天，
李正繁納悶問道：“你想說啥？”
陳露陽試探道：“我剛剛瞧見書架子旁邊有幾本內部教材，能不能借我看看？”
李正繁怔了一下。
他從業教書這麼多年，還第一次遇見有學生膽大包天敢管自己借書看的。
“你還需要看教材嗎？”李正繁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開口。
照著陳露陽這麼個譯法，現在的這些譯本恐怕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換成彆人被這麼問，估計得小小僵硬尷尬一下。
但是咱陳露陽是什麼人啊！
那可是鋼鐵熔爐之中淬煉出來的人！
是全國勞動模範從小揍到大的人！
是省機械廠王輕舟一手培養起來的人！
是省宣傳部長一路頒獎走過來的人！
“老師，譯的準是一會兒事，那讀的深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陳露陽有點不好意思道：
“我翻譯的那些也都是自己對著原文一點點啃下來的，可能句子翻得還行，但是我也怕自己隻翻出了表皮，沒翻出精髓。”
李正繁彆的沒聽進去，但是那句“譯的準”他卻聽的真切。
“你這對自己還挺有自信。”
陳露陽假裝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一臉憨厚的點頭道：
“我也知道自己翻譯的挺好~”
擦……
李正繁黑著一張臉，轉身走到書架旁，彎腰打開捆書的細繩，問道：
“你都要哪幾本？”
陳露陽見李正繁願意給自己拿書，那還客氣啥了。
“老師，這本我想要。”
“那本我能看看嘛？”
“紅皮的那個我也想要……”
……
陳露陽說一本，李正繁就彎腰撅腚給他拿一本。
整到最後，
陳露陽像個使喚人乾活的地主家傻少爺，
李正繁像是個被奴役的地主家老長工，辛辛苦苦在忙前忙後。
到最後，李正繁實在煩了。
他一把將捆書的小細繩甩給陳露陽，沒好氣道：“你都拿走！”
陳露陽眼珠一亮！
“真噠？”
那我可不客氣了!
陳露陽仿佛是看見肥雞的黃鼠狼，勢如餓狼一樣抄起小細繩，蹲地上庫庫庫就開始捆書。
這本挺好，要了！
這本書也不錯，歸我了！
這本是啥？拿回去瞅瞅。
陳露陽蹲在地上，小倉鼠一樣的吭哧吭哧搜刮書。
搜到最後，李正繁看不下去了。
“我這還有幾本，你要不要？”
“要，啥書我瞅瞅。”
陳露陽不疑有他，轉頭抬屁股就要去看看啥書。
可書沒看見，卻正撞見了李正繁不太美妙的表情。
陳露陽馬上改口，一臉乖巧：
“老師，就這些吧~這些夠我看了。”
李正繁瞅瞅辦公室的大門，一個眼神遞過去：“拿完書了就走吧。”
聽著這赤裸裸的攆人，
陳露陽似乎怕他反悔一樣，懷裡捧著半人高的書，大豐收般高高興興的走了。
聽著人走遠了，一個老師好奇問道：“這就是陳露陽？？”
李正繁歎口氣：“可不就是他麼。”
他拿起陳露陽翻譯的紙張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糾結複雜之色。
不好搞啊……！
……
這個禮拜三是雨天。
窗外的雨劈裡啪啦的打在窗戶上，外麵的樹葉被雨水打的在半空中不斷顫動。
陰霾的天氣，連帶著辦公室裡麵都有點冷。
“這是陳露陽寫的？寫的不錯啊！”
蕭輝舉起手中的稿紙看了又看，許久感歎了句：“就是這孩子字兒寫的差點……挺好！挺好挺好。”
蕭輝連著說了三個挺好。
許久，他突然抬起頭看著李正繁，
“你說這孩子怎麼讀的懂黑格爾呢？！……還是個自學！”
李正繁倒是想的很開：“也沒什麼費解的，數學係物理係哪年不都蹦出幾個厲害的學生？”
蕭輝砸吧砸吧嘴：“也是。”
“之前還想著教會他，吸納他進入原著編譯課題組呢，現在一看……這也不需要咱們教啊！”
蕭輝正笑著喃喃呢，
猝不及防，李正繁一句話冒了出來：“我不建議陳露陽進課題組。”
蕭輝抬頭：“為什麼？我記得當初還是你提議把陳露陽吸進課題組的，怎麼上了堂課還不同意了？”
“辯證法與形而上學”老師也忍不住回頭：“對啊，這陳露陽的語言能力和理解能力，水平是足夠課題組的，怎麼你還不同意了。”
李正繁歎氣：“德語好又怎麼樣？哲學不是翻譯術，是立場，是方法。”
“陳露陽這句‘曆史精神的回歸’，如果真的在公開出版物上寫出來了，得審幾道關？”
這話一出，辦公室裡的幾位老師沉默了。
足足過了好大一會兒，
“馬克思主義發展史”老師開口：“畢竟人才難得！”
如今正是缺人的時候，
陳露陽目前大一，這四年的時間，足夠他在課題組裡完成一本原著的翻譯和撰寫了。
李正繁道：“人才難得，我們就好好培養！讓他自由來聽課，甚至可以旁聽文獻編校、做點注釋。”
學校的本質，是教書育人。
能好好培養出一個學生，他們也高興。
雖然旁聽文獻編校這件事聽著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工作，但是能跟這些老師一起編校，本身就是對能力的一種肯定！
在編校和做注釋的過程中，更是能學到課堂上學不到的真東西。
可是，
“老李啊，乾事情哪有不冒風險的？”
蕭輝道：“名不正言不順，誰的心裡會好受？”
“依我看，既然允許他旁聽文獻編校、做注釋工作，不如給他一個課題組實習編譯的身份，直接讓他參與部分文獻校對的工作之中，也算是咱們給學生一個身份上的交代。”
李正繁微微思索。
課題組實習編譯，屬於非正式職務，不列入編譯主組。
有這層身份在，一旦編譯過程中或者以後出了什麼問題，哲學係也好出麵解決。
“這件事是不是要先征求一下張主任他們的意見？”“馬恩哲學著作選讀”的老師問道。
蕭輝搖頭：“先問陳露陽本人。他同意了，我直接去找張國真要人！”
……
當陳露陽被崔少傑喊去哲學係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宿舍裡瘋狂的寫下一堂公開課的教案。
此時此刻，
在他的裹行李的布包的最深處，
120元香噴噴的小錢錢被精心的封鎖在了一條褲衩兒的小兜裡~~
這個小兜還是他上大學前，陳媽連夜找塊顏色相近的布料給他縫的。
就是為了讓他平常能有個地方藏錢。
自從係裡給他增設了公開課，陳露陽簡直恨不得一心撲在學習上。
錢！太！好！賺！了！同！誌！們！！！！
他做什麼了嗎？
他就是每個禮拜提前預習下堂課的內容，把課本翻譯成中文，然後再抽出一個晚上的功夫領著大家把原著讀一讀，念一念，
結果呢？！
啪！
錢就到手了……！
雖然他是學生，不能有課時費。
但是他能有獎勵性津貼啊！
雖然津貼的金額不高，隻有幾十塊錢。
但是考慮到他的教學貢獻，係裡把公開課批成了正式“公開講座”項目，額外給了他一次性嘉獎啊！！
嘉獎有180元呢~~~
再加上自己寫的稿費60多塊錢，
現在那條小褲衩兒裡塞了滿滿的小三百塊錢。
“噗嗤……！”
陳露陽一先想到小褲衩，就他媽忍不住嘴角瘋狂上揚，美滋滋的。
早知道出門前，讓媽媽給自己多縫幾條褲衩好了……
陳露陽一邊感歎，一邊想著美事兒。
不行！
褲衩兒還是太小，縫背心上吧。
就胸口的位置，左邊一個口袋，右邊一個口袋。
然後把小錢錢全都塞口袋裡，一邊一個，塞的滿滿鼓鼓的。
手感一定嘎嘎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想著想著，陳露陽忍不住伸出手衝著自己的胸口狠掏了一把。
421寢室的幾個大哥：……
這小老弟瘋了。
“咚咚咚~陳老師在不？”
崔少傑的腦瓜子從宿舍門探了進來，還沒等繼續說話，一個紙團子“歘”一下扔過來。
“再瞎叫我急眼了啊！”陳露陽怒瞪。
自從經濟係給他單獨開了公開課，這些學生就開始不好好做人了。
瞅見他就喊“陳老師”。
好幾次在校園裡喊完了，旁邊還真有幾個不明真相的外係學生好奇的看著他，以為他是學校的小老師。
總之，尷尬夠嗆！
崔少傑敏捷的閃過紙團子，一個利落的腳法將紙團子踢進厝子，笑嗬嗬的走進來：
“那我這不得尊重陳老師麼~”
“滾犢砸！”
崔少傑雙手掐在陳露陽的肩膀頭子上，正要使壞的捏一捏，突然他目光掃到了桌子上的一摞書上。
“……不是，這些書不是我們老師的嗎？怎麼跑你這了！”
崔少傑見鬼似的伸出手，剛想拿起最上麵的一本，就被陳露陽一個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李老師借我的，說了這些都是內部資料，不讓外傳！”
陳露陽小心眼的開口報複：“不給看！”
崔少傑手上動作一僵！
雖然說係裡有規定吧……但是平時大家寢室住著，關係都挺好的。
互相借個筆記和資料看看，抄一抄也正常。
瞧見陳露陽一副小心眼的模樣，
崔少傑服軟討好道：“陳哥，你借我瞅瞅，我就在你屋看還不行麼~”
“那你以後不行管我叫陳老師！”陳露陽威脅。
“行！陳哥，你是我陳哥還不行麼！”崔少傑說改就改。
本來就是同學間開玩笑的事兒，這不說改口就改口。
“那你看吧~”
得到了陳露陽的同意，崔少傑忍不住拿起最上麵的書一頓翻看！
“好家夥……李老師這些好玩意兒竟然全借你了！”
“我們班長當初想借，都被李老師給駁回來了。”
“你竟然拿了這麼多回來！”
……
崔少傑這個人，哪都好。
就是有點碎嘴子r。
那張嘴啊，從拿到內部教材的那一刻就沒聽過。
陳露陽實在煩的受不了，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嘎哈來了啊？”
崔少傑一拍腦袋！
“我怎麼把正事兒給忘了，李老師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陳露陽納悶：“他找我？他找我乾啥啊？”
崔少傑道：“不道啊，就說讓你去。”
頓了頓，
崔少傑順嘴問了句：“不能是讓你來我們係裡講課吧？”
陳露陽一個白眼就翻過去了。
“拉倒吧，我一個經濟係的，給你們哲學係講課？？？不被人扔臭雞蛋就不錯了。”
雖然李正繁不是自己係裡的親老師，但是本著尊師重道的原則，
陳露陽還是快速的扣上鋼筆帽，披個外套就要出門。
剛走出宿舍門沒幾步，
陳露陽一個閃現回來，指著崔少傑手裡的書叮囑道：“隻能在我這看，不能拿走。”
崔少傑道：“放心！！”
……
托了421寢室“床上吃床上喝，床上學習床上拉”的優良傳統。
崔少傑大屁股占據了宿舍裡的書桌，順便撕了幾頁陳露陽的稿紙本，拿著他的鋼筆就地開始埋頭苦抄。
一邊抄，崔少傑的碎嘴子還不停。
“虧了我來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多好玩意兒呢！”
“你說你們條件多好，跟陳露陽一個屋，這些書想咋看就咋看。”
“欸？？這麼多的好書，你們咋不看呢？”
“你們看啥呢？來啊，咱一起看啊！”
……
終於，吳德辰受不了了，一嗓子嗷嘮出來。
“我們看不懂！”
他媽的，真煩人！
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初陳露陽捧著一堆內部資料的時候，421寢室的人都激動不行，以為他捧回的是經濟係的書。
可等他們翻開的時候才發現上麵全是哲學類的。
你說要是大一的那些教材吧，他們還能瞅一瞅看一看。
丫的一堆哲學係大三教材，他們沒有基礎，根本就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