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距離蔣慶之家幾十米的那條偏僻街道,便是當地趕集的地方。每逢趕集,樓下的空地就成了鳥市。有許多人聚攏在他家樓下。這些人提著鳥籠子,嘴裡發出鳥鳴聲,逗弄自己的鳥兒。交流,交換,買賣……蔣慶之看到他們,總是會想到電視劇中遛鳥的八旗子弟的形象。鳥市最多的便是畫眉鳥,不過蔣慶之那時年輕,沒有這個耐心去玩鳥兒,甚至覺得那些人無聊透頂。蔣慶之圍著鳥市轉了一圈。“沒人。”竇珈藍很篤定的道。身邊有個反跟蹤專家的感覺很爽,蔣慶之說道:“去鳥市。”鳥市在市場邊上的一塊空地。百餘人分成幾十個圈子,鳥鳴不絕於耳。一個中年男子蹲在邊上,鳥籠就在身前,他卻懶洋洋的不肯逗弄。“哎!”蔣慶之蹲下,問道:“你這鳥不錯啊!”能在異國他鄉站穩腳跟,打下一份基業的人,套近乎的本事,那叫做一個無敵。蔣慶之從誇讚鳥兒,到隱晦的誇讚男子,沒多久,竇珈藍歎道:“這才多久,伯爺就和這人親若兄弟了。”男子甚至熱情邀請蔣慶之去邊上的酒肆喝一杯。“我請。”男子不容拒絕的道。二人喝的微醺,蔣慶之說出目的。“我此來是想買隻鳥兒。”男子熱情的給他介紹畫眉鳥的等級,什麼樣的最出色,什麼樣的是假模假式……蔣慶之學了不少,最後問:“這裡麵最好的鳥兒是哪隻?”男子指著其中一個圈子,“就那裡,娘的,六十貫錢。”六十貫錢,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就是一筆巨款,可在這裡隻能買一隻鳥兒。蔣慶之起身,說是更衣。沒多久再回來,喝了幾杯後,就說去買鳥。“下次再聚。”蔣慶之含笑走了。男子打個酒嗝,“結賬。”夥計過來,“已經結了。”“嗯!啥時候?我怎地不知道。”男子愕然。“就先前。”男子這才醒悟,蔣慶之借著更衣之名,悄然把賬結了。“講究!”蔣慶之鑽進那個圈子裡,先觀察了一番,然後和鳥主人開始討價還價。“七十貫,一文不少、”鳥主人看出蔣慶之是個鳥中菜鳥,態度冷淡,大有待價而沽之意。蔣慶之的錢大多準備投進生意中,七十貫太多了些。一番砍價,鳥主人寸步不讓。媽的!蔣慶之沒時間和他磨洋工,心疼的準備答應。“哎!王老二,你昨日可是說六十貫就賣了。”先前喝酒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蔣慶之的身邊,“這是我兄弟,怎地,想詐他?”行家來了,鳥主人麵色難看,堅持了一會兒,最終以五十九貫成交。蔣慶之又問了些養鳥的細節,和男子約好下次鳥市再聚的時間,這才回家。回到家中,富城問竇珈藍如何。“我現在相信,就算是失去陛下的信重,伯爺依舊能活的風生水起。”竇珈藍由衷的讚道。富城得知經過後,笑的越發得意,“當初我一看到伯爺,就知曉這是一塊璞玉。”……帝王必須有自己能控製的牢獄,詔獄便是。錦衣衛詔獄,按理該獨立於錦衣衛係統之外。但架不住陸炳深得嘉靖帝信重,故而被納入了自己的管轄範圍內。李敬作為副百戶,詔獄的日常管理就是他在負責。古板,這是錦衣衛上下對李敬的認知。古板,一絲不苟……這樣的性子才能讓陸炳放心。每日卯時初起床,耍一趟刀法,吃早飯,卯時末準時出現在詔獄中。七年,除去休沐之外,每一天都是如此。今日休沐。李敬大清早起床後,在院子裡逗弄了一會兒自己養的鳥兒。吃完早飯,他提著兩隻鳥籠去西市旁邊的鳥市。“老李來了。”“嗯!”在這裡,身份是最不值錢的。最值錢的自然是鳥兒。李敬在此刻恍若變了一個人,精神抖擻,目光炯炯,指點著那些鳥兒,意氣風發。午時,李敬便在邊上的酒肆用飯。他自斟自飲,頗為愜意,這時一個少年提著鳥籠進來。鳥籠是新的,而且看著編織的頗為粗糙,可見是新人。不過,鳥籠中的畫眉鳥卻一下就吸引住了李敬的注意力。“店家,來兩張餅。”少年愁眉苦臉的坐下。李敬忍不住問道:“少年人這是來賣鳥?”少年點頭,“是啊!”“多少錢?”“五貫。”少年憤憤不平的道:“那些人太狠,說是三貫。這鳥可是我千辛萬苦弄來的,我問過鄰居,說是最少五貫錢。”“五貫,我看看。”李敬見獵心喜,過來仔細觀察這隻鳥兒。不錯啊!豈止是不錯,簡直就是鳥中龍鳳……“五貫?”李敬蹙眉。“對,就要五貫。”少年發狠咬了一塊餅子,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的道:“賣不了五貫,我就把它烤來吃。”少年人嘴硬……李敬莞爾,再仔細看看鳥兒,確定沒毛病。“三貫!”“想都彆想。”“多給你一百錢。”“我就要五貫!”最終以四貫成交。“你要給憑據。”少年吸吸鼻子。“為何?”李敬不解。“鄰居說城裡騙子多,若是賣了鳥兒,那些騙子翻臉不認人,把鳥兒藏了,說我偷了他們的錢……”少年狐疑的看著李敬,“他們最多給三貫,你卻要給四貫。”你不會是傻子吧?老子堂堂錦衣衛副百戶,詔獄中說一不二的人,會騙伱幾貫錢?李敬心中發笑,但卻擔心自己錦衣衛的身份嚇壞少年。便點頭,問店家要了紙筆,寫下了憑據。“這是啥?”少年指著最後的落款問道。這等鄉野少年大字不識一個,李敬笑著解釋,“這兩字是李敬。”“哦!”少年收了憑據,最後確認,“你不會騙我吧?”李敬擺擺手,少年轉身,飛也似的跑了。李敬飯吃了一半,提著鳥籠子歡喜回家。這一日他如癡如醉的蹲在鳥籠子下麵,最後確定,自己撿漏了。撿了個大漏。第二日,他提著鳥籠子,在卯時末準時到達詔獄。“李百戶!”“喲!李百戶這是換鳥兒了?”李敬把鳥籠子掛在自己值房的屋簷下,回身,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這鳥兒價值百金,知曉我花了多少錢?”詔獄這地兒凶名赫赫,能被關押在這裡的人,大多是高官權貴。普通官吏想進來,對不住,您往刑部去,那地兒適合你。詔獄,就是大明的高官權貴的專用牢獄。陸炳對詔獄管理頗嚴,曾拿住一個收受人犯好處的獄卒,本人處死,全家男的趕到北邊為奴,女的儘數為妓。李敬古板,從不收受好處,所以眾人一聽,都知道他這是撿漏了。“喲!少說八十貫吧?”“七十貫!”李敬笑了笑,他不收好處,但憑著俸祿,至今不過攢下了三十多貫。這個底,熟悉他的人都知曉。所以,大夥兒隻是捧著他罷了。李敬伸出四根手指頭。“四十貫?李百戶可是傾家蕩產了。”熟悉他的人都為之咂舌,覺得這人為了鳥兒瘋魔了。“四貫!”李敬得意的道。“四貫?”“沒錯。”人生得意須儘歡啊!李敬意氣風發的給麾下介紹這隻鳥兒的不凡之處,直至大夥兒要去獄中巡查了,這才意猶未儘的停住。李敬帶著人進了詔獄。“夏言!”有人點名。夏言在詔獄中的待遇一言難儘。陸炳要弄死他,但不會授人以柄,所以囚室看著還不錯,但吃食卻不是餿了,便是粗糙的讓人難以下咽。夏言坐在稻草上,猛地抬頭,等看到獄卒身後是李敬等人時,眸子中的光一下就黯淡了下去。……“夏言那裡要小心!”下午,嚴嵩三人碰頭,崔元提醒陸炳。陸炳自信的道:“詔獄中皆是我最信任之人,最是穩沉,萬無一失。”崔元點頭,“如此就好。”,他躊躇滿誌的起身,“三日後!”嚴嵩握著腰間玉佩,腦海中是那些年被夏言壓製住的憋屈和煎熬,“三日後!”“夏言,當死!”但陸炳眸中卻多了些莫名的興奮。如今和夏言之死相比,他更希望能把蔣慶之打落塵埃,去除自己最大的威脅。“蔣慶之!”陸炳眼中閃過厲色。嚴嵩知曉他的心思,淡淡的道:“放心,一個少年,他翻不了天!”“咱們齊心協力,那個小賤種難逃此劫!”陸炳謹慎,“我去詔獄看看。”“謹慎是美德。”崔元笑道。詔獄一切如故。李敬稟告了夏言的情況,依舊如常。“看好夏言,不許人接近。”在李敬把自己送出來時,陸炳交代道。“指揮使放心。”陸炳回身,拍拍他的肩膀,“你辦事,我放心。”大仇即將得報,搶走自己聖眷的人即將倒黴,讓陸炳心情激蕩,他負手看著夕陽,說道:“男兒,當如是!”李敬回到家中,先把鳥兒安置好,家人叫吃飯,這才一步三回頭過去。吃完飯,李敬依舊蹲在鳥籠子下麵。家人早已習慣了他這等行徑,各行其事。“老爺,有客人來訪。”家中唯一的仆役稟告。“是誰?”“他說是老爺的熟人,什麼賣鳥的。”嗯!李敬第一個念頭是那個少年反悔了。所以,當見到賣鳥的少年時,他冷笑,“憑據上白紙黑字寫的分明,怎地,要反悔?”少年搖頭,“我做事,從不反悔。”“那你來作甚?”“我想進詔獄一趟,李百戶,可否行個方便?”李敬麵色大變,指著少年問道:“你……你是誰?”少年微笑道:“蔣慶之!”……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