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嘉靖帝搬到了西苑後,整個朝堂就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原先的六部等衙門,依舊在老地方辦公。另一部分便是皇帝寵信的重臣,跟隨他在西苑值守。嚴嵩,崔元,朱希忠……二文一武,便是當下嘉靖帝的心腹班底。自從搬到西苑後,不用上朝,嘉靖帝漸漸放飛自我,白天睡覺,晚上修道,處置政事。為何晚上修道?真不是道爺懶惰,而是人在晚上時五感會格外敏銳。精氣神特彆旺盛。按照道爺的說法,你在月光下散步都能增進道行。他是無所謂,嚴嵩等人沒辦法隻好跟著嘉靖帝的作息時間走。嚴嵩熬了一宿,淩晨才打個盹,醒來後接到了一份北邊的奏疏,竟是邊事。“陛下可睡了?”嚴嵩揉揉眼睛問道。“好像聽到那邊有動靜,還不小。”隨從說道。“走。”嚴嵩帶著奏疏出了值房。朱希忠那邊鼾聲如雷,嚴嵩盯著他的值房,老眼中陰鬱之色閃過。昨日朱希忠的護衛當街攔截住了他,就在嚴嵩覺得朱希忠瘋了時,他的護衛就挨了一次伏擊。七個護衛被當街毒打了一頓,朱希忠的護衛臨走前還說了,回頭不服,隻管來找爺。這武勳的跋扈姿態令人側目,但動機呢?朱希忠能接掌成國公府,自然不是憨憨。有心人一琢磨,覺得嚴嵩怕是乾了什麼令朱希忠大怒的事兒。“陸炳,大概方寸要亂了。”嚴嵩不在意自己的護衛被毒打,在意的是,成國公代表的那一群人會站在哪一邊。武勳若是站隊,那會震動朝堂。若是站在他嚴嵩的對立麵,對他的威信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執掌大明權柄,一文一武不可或缺。但武勳不配合,你難道瘸一條腿走路?鼾聲戛然而止,接著是朱希忠的叫罵:“誰特娘的盯著老子呢?”嚴嵩冷哼一聲,帶著人去見皇帝。人還未接近,就聽到了笑聲。“父皇,你嘗嘗這個。”“父皇,這不是鍋包肉嗎?”“父皇,宮中的廚子做的不正宗。”這不是兩個皇子的聲音嗎?嚴嵩向前兩步,隻見殿外擺著桌子,裕王和景王,外加一個嘉靖帝,父子三人圍桌而坐,其樂融融。“陛下竟願意見二位皇子?”嚴嵩覺得自己的老眼怕是瞎了。他知曉自己能執掌大權的來由……嘉靖帝各種神神叨叨,特彆是不見皇子,令皇子無法參與朝政,這才讓他獨掌大權。若是太子和皇子親自下場,嚴氏父子的一言堂,怕是就開不下去了。想到這裡,嚴嵩的身體一震。嚴世蕃說過,嘉靖帝重情,必然不會傷害皇子。如此,隻需侍奉好嘉靖帝,他們父子的權柄便穩若泰山。這是誰弄的?嚴嵩知曉嘉靖帝不會平白無故見皇子,更不會和他們在一起用飯……按照陶仲文的說法,二龍待在一起的時日越長,傷害越大。他收斂心神上前。“陛下。”“且等等。”嘉靖帝吃了一片鍋包肉,蹙眉道:“是差些意思。”景王說道:“表叔做的鍋包肉甜鹹適宜,這個太甜了些。齁甜。”“是了。”嘉靖帝點頭,目視嚴嵩,“何事?”嚴嵩看了兩位皇子一眼,嘉靖帝眯著眼,“說。”“是。”嚴嵩說道:“大同那邊稟告,俺答麾下萬餘騎洗劫了邊寨,大同守軍出擊……敗了。”“敗了?”嘉靖帝緩緩吃著早飯,神色自若。“是。”嚴嵩想到了仇鸞。仇鸞乃是武勳之後,早年落魄,但有貴人相助。在大禮儀事件中,仇鸞果斷站隊嘉靖帝,事後得了豐厚回報,從此飛黃騰達。曾銑建言攻伐河套,當時的首輔夏言支持。而仇鸞和曾銑是政敵,二人互相攻訐。仇鸞自然不是曾銑的對手,被下獄。沒多久,嚴嵩等人發動進攻,彈劾曾銑受賄等罪名,曾銑被下獄。仇鸞順勢彈劾曾銑,令人向嚴嵩獻媚。嚴嵩一黨對於武勳頗感興趣,於是出手把他弄了出來。仇鸞最近在尋求起複的機會,這,是不是個機會?想到這裡,嚴嵩說道:“陛下,俺答最近頗為活躍,大同那邊若是有事,京城震動呐!”建都北平,把自己的皇宮置於草原異族的長刀邊緣,這是成祖皇帝的氣魄。一旦草原異族強大起來,北京城中的帝王看看輿圖,晚上睡覺都得睜隻眼。居安思危……這便是成祖皇帝建都北平的用意。想做昏君嗎?先看看北平距離草原多遠。嘉靖帝眯著眼,“俺答扣邊多次,大同那邊敗了幾次?”“六次。”嚴嵩做足了功課。“六次嗎?”嘉靖帝沉吟著。嚴嵩說道:“大同總兵張達……豪勇。”“有勇無謀?”嘉靖帝冷冷的道:“拿了來。”“是。”嚴嵩心中一喜,本想接著舉薦仇鸞接任大同總兵,可不經意間見到嘉靖帝看向兩個兒子的眼神頗為柔和,擔心壞了嘉靖帝的好心情被嗬斥,便忍住了。嚴嵩告退。兩個皇子很是規矩,直至此刻才開口說話。“父皇怎地不吃了?”嘉靖帝在琢磨事兒,聞言說道:“你二人去了慶之那裡,見他在做什麼?”蔣慶之!嚴嵩老眼中多了異色,想到自從蔣慶之進京後,嘉靖帝和皇子之間的關係,好像愈發親密了。陸炳這個蠢貨!這一刻,嚴嵩怒了,到了值房,令隨從去陸炳那裡傳話。“元輔說,蔣慶之進京不到半載,已然成了心腹大患。”陸炳拿著書卷,平靜的道:“我乃錦衣衛指揮使,帝王鷹犬。”隨從不解,陸炳擺擺手,等他走後,對朱浩說道:“鷹犬鷹犬,榮辱皆在主人手中。”朱浩想到自己在蔣慶之手中吃的癟,眼中露出凶光,“指揮使,要不,暗中伏擊蔣慶之。”陸炳一怔,發現自己竟然意動了,然後深吸一口氣,“此等事一旦泄露,你可知會是什麼後果?”朱浩當然知曉,“陛下震怒,參與者……怕是一個都活不了。”“鷹犬可以謀身,但不可背叛。”陸炳沉聲道:“嚴嵩想讓我出手對付蔣慶之,自己卻袖手旁觀。老狗!”朱浩說道:“蔣慶之不時出門,隨行護衛就是一個少年。指揮使……”他依舊不死心。陸炳擺擺手,“此事,再議。”朱浩走出值房,對心腹歎道:“指揮使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優柔寡斷。”陸炳一邊效忠嘉靖帝,私底下為自己撈好處,撈名聲。這是首鼠兩端!“錦衣衛指揮使但凡做長了,大多沒好下場。”嚴嵩得了回稟,喝了一口茶水,悠悠的道:“陸炳不舍錦衣衛權柄,又想善終,這人啊!最怕的便是扭結……”嚴世蕃今日來晚了,打個哈欠,說到:“仇鸞那邊,該令人通個信,讓他上書請罪。”“嗯!”嚴嵩一怔,隨即明白了兒子的意思。請罪是個由頭,目的是讓嘉靖帝想起仇鸞這個人。大同兵敗,按照此刻的規矩便要追責總兵張達。“張達,必須下獄!”嚴嵩點頭。唯有張達滾蛋了,仇鸞才有上位的機會。嚴世蕃喝了一口茶水,精神好了些,“爹,朱希忠如今和咱們反目,武勳這邊咱們可就少了支應的人。仇鸞此人,務必要拉攏過來。”“還有蔣慶之。”嚴嵩揉揉眼角,“陸炳說,蔣慶之在南邊展露了些武事天賦,陛下若是用他行武事,對咱們不是好事。”“一個受寵的武勳,比一個閒散皇親威脅更大。”嚴世蕃冷笑,“仇鸞這條狗頗為犀利,當初和曾銑爭鬥,若非夏言出手,曾銑也不是他的對手。拉他一把,讓他來和蔣慶之等人鬥。”沒多久,有人稟告。“仇鸞求見。”嚴嵩父子相對一笑。“讓他來。”仇鸞身材魁梧,國字臉,看著不怒自威,但在見到嚴嵩父子後,臉上馬上就多了笑意。“見過元輔,見過小閣老。”此刻仇鸞並無差事在身,就是個閒人。“請罪之意,你可明白?”嚴嵩問道。“下官不解,這不,便來請教元輔和小閣老。”仇鸞賠笑。蠢貨!嚴嵩為他指點關竅,“請罪之事隻是由頭,奏疏中多寫當年陛下對伱的厚恩。”嚴世蕃懶洋洋的道:“陛下念舊,明白嗎?”仇鸞大喜,隨即一番感恩戴德,便回家重寫奏疏。寫好之後,心腹時義說道:“嚴首輔父子果然是高明。”仇鸞嘿嘿冷笑,“真以為我不知此事的關竅?可我若不去求教,不犯錯,嚴嵩父子如何能信我?畢竟,唯有蠢一些才讓人放心不是。”時義一怔,“老爺是故意裝傻?”“當年建文帝意欲削藩,成祖皇帝便是靠著裝瘋賣傻麻痹了建文帝。”仇鸞起身,“老子隱忍多時,就等著這一刻。裝孫子算什麼?隻要能再度執掌大軍,為嚴嵩父子嗬卵子,老子也能乾。”“當年韓信忍了胯下之辱,這才有了大漢的無敵名將。”仇鸞隻覺得胸口那裡一股熱氣上湧,不禁躊躇滿誌。時義看去,隻見仇鸞眼中仿佛有火焰在閃爍……那叫做,野心!……大同兵敗。仇鸞上書。這兩個消息是朱希忠帶來的。“娘的,慶之,發什麼呆呢?趕緊弄些好酒好菜。若是糊弄我,我可不依。”朱希忠大大咧咧的,仿佛回來了自家。仇鸞!過幾年,俺答大軍南下,仇鸞避而不戰,甚至與俺答達成了協議,互不攻擊。這才有了俺答大軍兵臨北京城下的危機。這場大戰讓大明民心和軍心跌落穀底,對國祚的影響更是不可估量。仇鸞,要儘力壓製住。壓製的時間越長,大明國祚增的就越多。“他這是想起複。”蔣慶之點頭,示意仆役去準備酒菜。“那人擅長鑽營,當年就是靠著站隊陛下上位……”朱希忠的話仿佛遠在天邊。此刻蔣慶之隻有一個念頭。阻止仇鸞起複!……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