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宮是一座由光珀陶瓷基石、光炱填充物搭建起來的城市。
從上往下俯瞰，清一色都是低矮的兩三層建築，它們排列整齊，均勻分布在荒涼廣袤的月球表麵。
在這座月球城市的一個大型實驗室內。
周異正陷入沉思。
他前方有一個形如大型燒瓶的設備，瓶子完全由一麵麵特殊透鏡組裝而成，而在瓶底有一個手掌高的小人。
那小人穿著一身衛衣，身材瘦長，頭發很短，嘴唇周圍有一點髭須，眼裡還帶著青春期特有的清澈和茫然。
這位瓶中小人叫做徐宇航，他說自己來自2025年，今年十三歲，讀初一。
然而按照機電城市的記錄。
舊人類曆史停止在了公元2024年12月11日。
周異手握電貓對講機說：“你是不是總是感覺，自己有時候莫名其妙在夢裡，有時候又會忽然醒來？”
語音通過電貓轉碼，最終變成了文字，投影在了瓶身上的特殊顯示器上。
這一包含截鏡技術的顯示器，就是外界和瓶中小人對話交流的工具。
電貓對講機裡響起少年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看到了。”
“你們能進入我的現實生活？”
少年臉上露出驚色，雙眼微微睜大。
“你就像是一麵鏡子，能讓我們看到了你生活的場景……”
周異說。
過來時，他帶上了滄海君、吃書妖以及孫好。這三位都是意識領域的專業人士，能參與分析瓶中小人，彌補機電生命無法直接觸及的意識缺陷。
這一團隊過來後，立即展現出了巨大作用。
滄海君率先發現：“董事長，徐宇航和小林陽菜都是完整的意識體，很奇特。他們非常完好，就像是正常人類那樣。”
周異問：“你是說，他們的確是人類？”
“是的。我們和人類相處了數萬年，這個判斷不會有錯。但他們又有異於常人的地方。”
滄海君扶了扶眼鏡：“他們的意識演化已經停止了，通常這是死亡所導致的結果。”
“按照自然界的意識循環流程，意識體應該是逐步分解為意識碎片，然後進入大聖靈，再進行隨機組合和重新生成。”
“瓶中小人卻是強行被中止了這一過程，鎖定在死亡的那一刻。”
“他們應該是被某種力量或技術束縛了起來，固定在獨立空間裡，與外界其他意識沒有接觸。他們陷入虛構的意識空間裡，回憶不斷隨機組合，構建出他們正常活著的假象。”
“按照特性來說，應該不是天人做的，這不是它們擅長的方向。具體還需要追溯這些意識體，進一步查到它們的源頭。”
“但這將很困難，因為他們既然可以脫離大聖靈束縛，那麼其中的意識約束強度將會非常驚人……”
吃書妖則是用自己開發的信息側技術，以《眾生之書》對兩名瓶中小人進行了標記和追蹤。
她的調查從側麵驗證了滄海君的說法。
瓶中小人處於時隱時現的狀態，這本身也是一種正常現象。
吃書妖講道：“我通過信息層驗證了他們兩個。”
“徐宇航所說都是真的，與他意識中的信息一致，不論是遊戲還是個人身份，都是這樣。他所處的信息空間裡，的確是這些經曆沒錯，他所在的那個2025年非常平穩。”
“小林陽菜則是說了謊，她年紀並非自稱的16歲，而是19歲。她很早就輟學，混跡街頭，以援交和偷竊為生，不過她名字是真的，生活在2017年也是真的。”
“這兩人的人生經曆差彆很大，但都有著同樣的特征。他們都生活在一個自己會覺得舒適的時間段裡。”
“不同的是。”
“徐宇航以為自己還在長大，但因為無法繼續演化，所以隻能將過去重組為未來。痛苦和不舒服的記憶部分都屏蔽掉了，隻剩下舒適和愉快的部分。”
“小林陽菜活在了重複的2017年裡，她很早就敏銳察覺異常，但她不在乎，隻是享受沉浸在各種欲望中。”
孫好則是說：“父親，他們關於對方的記憶正在被抹除。”
“我想，這應該是封鎖機製存在的修正力量。”
將兩名瓶中小人對接。
這是負責瓶中小人項目的露米提議的，它是一名超級計算機覺醒而成的機電生命，還是站在技術頂端的a3級專家。
通過小人直接交互，能得到更多數據。
結果的確如此。
周異將目光回到徐宇航身上。
這位瓶中少年一臉茫然：“你是說，我已經死了……但意識被封閉在了某種東西裡麵？以為自己還活著？”
“也可以這麼理解。你知道缸中之腦嗎？”
“好像聽過，但不懂……”
“這麼說吧。假設一個人的大腦被取出，放入一個裝有營養液的缸中，並連接到超級計算機。計算機通過電極模擬視覺、聽覺、觸覺等所有感官信號，讓他以為自己還在正常生活。他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計算機生成的虛擬體驗。”
“你是說，我就是缸中之腦？”
“我們的推斷是這樣。”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徐宇航雙眼裡都是迷茫：“我隻是一個普通初中生，為什麼要對我做這種實驗，我家裡也沒有錢……我也沒有任何特彆的。”
周異告訴他：“不止你，還有很多同樣的情況……小林陽菜也是這樣。”
“陽菜？她到哪裡去了？”
“等一會兒她就會回來，我們的技術無法徹底將你們從裡麵解救出來，隻能保持斷斷續續的連接，所以隨時可能斷開信號。”
徐宇航臉色不斷變換。
對於一個初中生來說，這些信息似乎有些過於刺激了。
他漸漸消失在瓶中。
約一個小時後。
小林陽菜從裡麵出現。
她穿著女高中生製服，在瓶子裡走來走去，左右張望，似乎在尋找徐宇航的蹤跡。
之前她還差點和那位初中生產生了瓶中激情戲。
周異恰好見證了那一幕。
不過這時候就暴露出意識體本身受限來。在這裡，他們無法改變自己的模樣，也難以影響對方，與正常狀態的意識體完全不同。
陽菜通過截鏡努力向外麵張望。
“哈嘍，露米先生，您在外麵嗎？”
“在。”
“那太好了。”
陽菜臉上露出笑容：“你們這個世界，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呢？比如說更好的環境和城市，更有魅力的偶像，或者是更時髦方便的東西？”
周異說：“很遺憾，我們這邊是一個廢土世界，是圜流爆發後進行重建後的地球。要說便利和完善，無法與災難之前的人類文明相比。”
“是這樣啊……那麼在那邊生活一定很辛苦。露米先生是一個科學家嗎？”
“也可以這麼說。”
“按照之前您的說法，您可以進入我所在的那個夢裡，那能不能給我製造出一個更華麗奢侈的夢境生活呢？”
與徐宇航不同，小林陽菜隻關心自己生活的當下。
對她而言，真實還是虛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讓自己開心。
周異詢問了一下滄海君，得知還真能製造出夢境。
“董事長，夢境是意識中的深層衍生。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通過她的夢境或許能獲得更多的情報。”
在確認安全的前提下，滄海君潛入了小林陽菜的意識，開始造夢。
陽菜很快就躺在瓶中陷入沉睡。
醒來後她伸了個懶腰，一臉高興地揮手：“感謝您，露米先生，真是一個很棒的夢！都是我喜歡的帥哥類型，而且還有很有意思的約會和旅行！”
滄海君則是回來彙報道：“董事長，除去得到了一些她的個人信息，倒是沒有彆的新發現。”
不久。
徐宇航再度現身。
兩名瓶中小人又開始熱烈地聊起了天。
或許是他鄉遇同類，或者是終於能夠跳出重複的循環，他們都表現出了一種對對方的好奇和興趣，哪怕是普通的小事也能說個不停。
按照地球時間，一天天過去。
徐宇航距離徹底消失、不可連接越來越近。
周異告訴他，讓他做個選擇。
“要麼回到你之前的生活裡，就當這一切是場夢。”
“或者，我們試著幫你，把你從那個封閉空間裡帶出來。但是否能成功，無法保證。”
“你自己選擇吧。”
這位初中生非常猶豫。
他雙眼看向瓶子外：“陽菜是怎麼決定的？”
周異直言：“她會回去，繼續之前的生活。”
“……”
徐宇航沉默了很久。
“那我也想回去。”
“理解。”
周異倒是並不意外。
如果自己遇到這種事，相比充滿未知和危險的古怪顯示器，當然是選擇站在常識那一側更加安心。
他問：“我還能再見到陽菜嗎？”
“不能。”
“到你們那邊呢？能不能到你們那邊，再轉機到陽菜的世界？”
“……除非將你們連接到一起，不過那同樣風險很高，技術上理論可行。”
“可以！”
“我想嘗試！”
周異有些難繃。
初中生果然是荷爾蒙爆棚，徐宇航對陽菜多少有些一見鐘情。不過想想也正常，自己十幾歲時也是這樣頭腦一熱就衝。
“你想好了？”
“想好了！”
既然如此。
周異當即安排，讓露米和滄海君開啟實驗。
就在這邊進行時。
吃書妖一臉興奮地跑過來：“找到了，找到了！我請夜神幫忙，查找到了它們信息層的源頭，就在地球上。”
“你猜猜在哪？”
周異第一個想到的是：“404城？”
“不是。是禁忌大陸，準確說，是火花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