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其明臉色一變,馬上去接起這通電話。
“荒煤同誌。”
電話那頭過了一會兒才傳過聲音,“其明同誌,身體還好吧。”
“還好還好,多謝荒煤同誌關心。”
兩人寒暄著聊了一會兒,胡其明又給陳荒煤說了些北影廠最近的工作安排,陳荒煤這才提道:
“我聽人家說,最近有很多關於北影廠的風言風語?”
“呃”
胡其明頓了頓,道:“確實有這個情況存在。”
“你把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的給我講一遍。”
“好。”
胡其明不敢怠慢,更不敢胡說。
他以相對客觀的角度,將朱琳辭職的事情給陳荒煤詳細的講了一遍。
“這就是你們不對了。”
陳荒煤聽完批評道:“你們北影廠,是全國電影故事片的主要生產基地之一,做事情不夠大度,太小家子氣,演員調過去又要調回來,這像什麼話?你們拍《紅樓夢》就是頭等大事,彆人拍《紅樓夢》就得遷就著你們?”
“荒煤同誌批評的對。”
胡其明拿出挨打要立正的態度,“還請荒煤同誌放心,我已經開會組織了廠裡科級以上乾部,共同反思這件事的錯誤了。”
“光反思就夠了麼?”
陳荒煤歎一口氣,“你們得把態度拿出來,最近這段時間,我聽很多人反映說,很多劇團的演員,都因為接私活,遭到了廠裡處分。
但是朱琳同誌這件事,性質完全不一樣。
你們要因為這種事情給人家一個處分,那這就不對了,這件事情,你們北影廠得向朱琳同誌道歉才對。”
北影廠向一個演員道歉?
胡其明愣了片刻,馬上答應,“我知道了,我們北影廠聽從荒煤同誌指示。”
“我不是說口頭上的道歉。”
陳荒煤道:“這件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該追查誰的責任,就追查誰的責任
總之,這件事情鬨得沸沸揚揚的,人民群眾、廣大影迷對你們北影廠感到極度的不滿意,那你們北影廠就得做出點實際行動,讓人民群眾和廣大影迷看到你們的真摯的歉意。”
“我明白了。”
電話掛斷,胡其明挨了頓批,頂著張苦瓜臉回到會議室裡。
“小鄭。”
“胡廠。”
鄭抗美馬上答應一聲。
“你去以廠裡的名義,寫一封道歉信。”
胡其明一句話宛若一顆巨石拋向水麵。
所有人都吃驚的向他看去。
胡其明平靜道:“這封信要言辭懇切,針對這次的事情,以北影廠的名義,向朱琳同誌致歉,向全國的影迷朋友們致歉。”
“我知道了。”鄭抗美點點頭。
胡其明的話卻還沒說完,“嗯,你再專程去拜訪一下朱琳同誌,表示一下廠裡的歉意算了,這個事情還是我親自去吧。”
“胡廠”
韓澤濤一聽急了,想說些什麼,卻被胡其明瞪了過來。
“韓廠,這是陳荒煤同誌的指示。”胡其明提醒說。
“陳荒煤”
聽到這個名字,韓澤濤硬生生把話憋回到嘴裡。
不過胡其明卻沒打算這麼輕易的放過他。
“韓廠,《紅樓夢》現在是全廠拍攝任務中的重中之重,要時時刻刻盯緊,不能鬆懈。
我看,你的其他工作都先停一下,先抓好《紅樓夢》的拍攝,做好《紅樓夢》電影的製片主任。”
噝。
所有人都看向韓澤濤的方向。
韓澤濤是主抓創作這一塊兒的副廠,在廠裡就算不是二、三把手,也是大權在握。
結果胡其明這一句話,就給他降到了《紅樓夢》的一個小製片主任?
這相當於是一腳就給韓澤濤踢出了領導班子!
韓澤濤深吸一口氣。
他額頭青筋直跳,但卻什麼都沒有說,硬生生的憋著吃了這個啞巴虧。
“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回到家,韓澤濤愛人吳珊柳從他口中得知這件事情,立馬炸毛。
“他老胡想乾什麼?!”
吳珊柳拿出潑婦風範,“我去廠裡,找他胡其明理論理論!”
“你乾什麼去?你給我站住!”韓澤濤發了火。
“好你個韓澤濤。”
吳珊柳委屈起來,“你在廠裡讓人擠兌了,你個窩囊廢就會回家衝我發火是吧,這日子怎麼過啊”
“你彆嚷嚷了行不?!”
韓澤濤一陣頭大,把吳珊柳扯回屋裡,“這是老胡要弄我麼?你也不想想,他一個廠長怎麼能動的了我?”
韓澤濤太明白了,作為廠裡的重要乾部,胡其明當然沒那個權力直接動他。
吳珊柳也反應過來,“你是說,不是老胡要動你”
“要動我的當然不是胡其明。”
韓澤濤皺著眉頭,低聲道:“是胡其明提到的那個名字。”
“陳”
“住口!”
韓澤濤瞪吳珊柳一眼。
吳珊柳捂了捂嘴,不敢再說話。
韓澤濤歎一口氣,一臉鬱悶的坐到床上,點一支煙。
“眼下,我隻能抓好《紅樓夢》這個電影了,我的機會,全在這電影上頭。”
吳珊柳又受到極大鼓勵一樣,笑道:“對,你把這電影盯好!這可是謝鐵驪導演的片子,又拍的是四大名著,那上映以後能不火麼?
到時候廠裡賺個幾百萬,那就是你韓澤濤的大功一件!”
吳珊柳一邊畫餅,一邊自己也吃餅,越說越覺得跟真的似得,到最後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老胡這人其實還行,還給你留了條路的。”
“少在這兒胡說八道了,你個女人你懂什麼。”
韓澤濤嘴上罵罵咧咧,其實他也覺得吳珊柳的話有道理,心底也是這麼認為的。
謝鐵驪導演、北影廠的全明星陣容、耗費巨資、四大名著
這些關鍵詞拚湊出來的電影,拍出來沒道理不火的!
也是因為胡其明給他留了這麼一條路,把這麼勞苦功高的一個差事留給了他,韓澤濤才沒有當場跟胡其明撕破臉。
在他看來,胡其明的意思也就是讓他暫時避避風頭,等《紅樓夢》上映以後,再憑著製作這部電影的功勞把他拉上來。
韓澤濤在這兒臆想著“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和“以退為進”之類的劇情。
他當然想不到。
這電影上映,以後彆說大火,就連個水花兒都沒濺出來。
北影廠虧本虧到了大動脈上。
那一年,因為電影撲街,導致廠裡經濟拮據。
這麼大的廠子,連每天一萬元的采暖費都無力支付。
最後隻好停了廠裡那年冬天的供暖,怎一個“窮酸”二字了得。
西郊,央視《紅樓夢》片場。
“彆打了!”
“彆打了!”
“哎呦媽呀!”
陳洪海躺在地上哀嚎著叫媽媽。
侯長榮則手拿皮鞭,一邊兒抽一邊兒罵。
“你把這水給我喝兩口!”
“啊?這麼臟的水,怎麼喝呀。”陳洪海躺在臭水溝裡,滿臉眼淚和鼻涕,渾身也都是汙泥。
“讓你喝你就喝!”侯長榮衝上去,把他的頭直接按進臭水溝裡。
“哎呦咕嚕咕嚕嗚嗚嗚”
這會兒的演員也是真的拚,陳洪海還真就咕咚兩下把這臟水喝到了嘴裡。
這兒是取的實景,這水就是西郊臭水溝裡的水。
“好,卡!”
王扶林喊了一聲。
陳洪海惡心的趴下乾嘔,王扶林招呼劇務:
“快給小陳漱漱口!”
姑娘們在旁邊兒看的都快笑瘋了。
這一段演的是柳湘蓮胖揍薛蟠。
侯長榮演的柳湘蓮,陳洪海演的是“呆霸王”薛蟠。
薛蟠想搞柳湘蓮,結果柳湘蓮把他騙出來揍了一頓,還讓他喝臭水溝裡的水。
嗯,搞不好這薛蟠還被柳湘蓮打爽了。
要是解析一下《紅樓》裡頭這段,這看上去是揍薛蟠,實際上說不定是在獎勵他。
不就喝點臭水溝裡的水,對這位呆霸王來說,搞不好他還想喝點彆的東西。
要不為啥後來薛蟠和柳湘蓮成了生死兄弟?
“哎,你們看報紙。”
場邊,張莉拿來一份《中青報》,江珂和她關係最好,搶先接過,一眼看到北影廠的道歉信:
“尊敬的朱琳同誌及廣大影迷朋友們:
大家好!在此,北影廠懷著萬分沉痛與懊悔的心情,向朱琳同誌以及一直以來支持我們的影迷朋友們,致以最誠摯、最深刻的歉意。
朱琳同誌,您自加入北影廠以來,憑借著精湛的演技和敬業的精神,為我們廠創作了諸多經典之作,為中國電影事業的發展貢獻了不可磨滅的力量。
然而,我們卻未能為您提供一個和諧的工作環境,讓您遭受了本不該承受的壓力與委屈,對此,我們追悔莫及。
對於廣大影迷朋友們,我們鄭重承諾,未來一定會加強管理,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生,會用心打造更多優質的影視作品,不辜負大家對北影廠的喜愛與期待。
我們真誠地希望朱琳同誌能夠回到北影廠,繼續施展您的才華,我們將以實際行動證明我們改正錯誤的決心,以得到你們的諒解。
——燕京電影製片廠”
“這麼大個北影廠都給朱琳道歉啊!”歐陽奮強吃了一驚。
“哼,誰讓他們北影廠那麼不開眼,敢得罪我我們劇組的朱琳。”江珂雙手抱胸,一臉特解氣的模樣。
她特想告訴這些人,北影廠的領導乾部們,昨天還上她家去道歉了!
希望朱琳能夠回到北影廠。
她哥連個好臉色都沒給。
重回北影廠的事情當然也拒掉了。
“你們嚷嚷啥呢?”飾演寶玉父親賈政的馬加奇過來問。
啊,沒錯。
他真叫馬加奇。
他是劇組的執行導演,順便飾演賈政這個角色。
“導演,你看報紙。”江珂說。
“喲,這麼大的新聞呐。”
馬加奇樂了,趕忙把報紙給王扶林拿過去,“王導,你快看!”
劇組最近因為朱琳的事情,和北影廠那邊兒關係鬨得正有點僵。
馬加奇和王扶林這些個導演因為這事兒都有些頭疼。
畢竟這是在京城,拍攝的時候免不了要借用北影廠的設備和地盤。
如今這個道歉信一出,王扶林終於是鬆了口氣。
“這事兒可算是解決掉了。”
馬加奇笑了笑,“嘿,那影迷都給他們北影廠罵的跟孫子似得,可不得道歉麼。”
“行了行了,這話可彆讓彆人聽去了。”王扶林心情大好,招呼著陳洪海,“小陳,擦擦臉,剛才那條不行,我們重新再錄一條。”
“啊?”
木樨地,陳荒煤家中。
陳荒煤給江弦倒一杯茶,“這次的事情呢,我已經給北影廠打過電話了。”
“我知道,他們去我家道歉來著。”江弦正襟危坐著回答。
“嗯,還是不要把關係鬨得太僵,讓這件事情趕緊過去比較好,希望你理解北影廠的同誌們,這一次也是因為碰上了《紅樓夢》這同一個題材,做事情欠缺了一點考慮。”
“我知道。”
江弦心說他哪有鬨。
他要真想鬨,那非得叫北影廠見識見識什麼叫水軍,什麼叫網絡時代的輿論戰。
那譴責,恐怕比現在還要激烈個十倍不止。
“我聽說北影廠那邊,要重新邀請朱琳參演北影廠的《紅樓夢》。”陳荒煤道。
“是。”
江弦點點頭,“他們提這事兒來著,不過我讓朱琳拒掉了。”
“拒了?”
陳荒煤奇怪的看向他,“怎麼拒掉了?”
“我不太看好這電影,北影廠這次花這麼大代價拍這片子,我覺得不值當,《紅樓夢》就不適合拍電影。”
“不適合?”
“對啊,您也知道,電影時間有限,《紅樓夢》內容又那麼龐大複雜,情節發展過快,人物情感和事件的鋪墊肯定不夠充分,觀眾到時候一看,根本沒辦法理解感受其中的細膩。”
“你擔心的不無道理,不過我聽謝鐵驪說過這個事情,他打算多拍幾部,從而儘量化解時長的尷尬。”陳荒煤道。
“拍個五六部那觀眾不得看的累死。”江弦小聲嗶嗶說。
“對了。”
陳荒煤忽然道:“記得你在《人民文學》搞了本副刊?”
“叫《人民文摘》。”
“搞得還不錯?”
“還行。”
江弦回答說,“發行兩個月,創刊號已經賣了35萬冊了。”
“35萬冊?!”
陳荒煤吃了一驚。
當時要辦這個刊物,作協裡麵是討論過的,不過大多數都是支持的態度。
畢竟偏左派裡當官的居多,這些人那是非常樂於看到江弦明哲保身的。
陳荒煤笑了笑:“我是沒想到,你小子不光文章寫得好,辦刊物也是一把好手,你把這刊物好好辦下去,有什麼需要作協支持的,儘管開口。”
“害,我們不給組織上添負擔。”
江弦一臉輕鬆的擺擺手。
“就是吧”
“刊物的編輯部離沙灘北街有點距離。”
“我每天得騎個自行車來回奔波,還得四處組稿,時間全消耗在路上了”
“要是組織能給我配輛車代步估計能方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