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來找事兒?”
江弦來到編輯部,聽朱偉講了一遍剛才的前因後果。
雖說今年已經是打擊犯罪以後的第二年了,相較於之前,社會安定了不少。
不過架不住物種多樣性呐。
總有那麼些欠收拾的上趕著去挨槍子,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何嘗不是一種自然選擇。
“老朱,你傻啊,你咋不把老鄭叫出去?”江弦指指坐在一旁的鄭淵潔,“瞧瞧老鄭這一臉橫肉,看著就不像是善茬,往那一站跟個煞星門神似得。”
彆看鄭淵潔寫的是童話故事,長得可真不像什麼好人,高高大大的個子,頂著個大光頭,滿臉橫肉,右額頭還有道疤。
小時候打架留下的。
他性格裡麵也帶點莽,不然也不會跟個愣頭青似得,做那麼多不計後果的衝動決定。
像是,小時候為了報複老師去教室拉響兜裡揣著的土鞭炮;女朋友家裡嫌他學曆低就直接分手;不漲稿費乾脆自己辦雜誌
在後世,他怒懟的人和事兒就更多了,完全不計較後果,主打的就是一個莽,一會怒噴某作家,一會痛斥教科書插畫,凡是看不慣的事兒,直接就是一個舉報,還時不時給教育bu寫幾封信。
江弦完全相信,要是剛才站出去的是鄭淵潔,這夥精神小夥都得蔫兒巴著客氣的告辭。
“哎呦,主編,您就彆調侃我了”鄭淵潔委屈巴巴道。
調侃歸調侃,不過江弦也認真考慮了下這個事情。
今天還隻是個開始,隨著他們《人民文摘》的火爆,之後這樣的事兒肯定會變得更多。
人家來也不一定是鬨事兒,或許是提提意見、或許是來表揚表揚他們編輯,又或許是想見見喜歡的作者。
江弦也算是去過不少的編輯部了,見過許多次熱心讀者闖到編輯部裡找人、參觀的事情。
來了怎麼辦?
得接待吧,總不能給讀者趕走。
可他們編輯部一共就仨人,常駐的編輯就倆人,這要是天天光顧著接待,那下一期《人民文摘》猴年馬月才能做的出來?
“看來啊,咱們得再招些人手了。”江弦捧起一杠子熱茶,漱了漱口。
“招人?”
“對啊,不光是編輯,你看啊,咱好歹算是一單位,既然是單位,那得有收發室吧,得有食堂吧,得有幾個人負責打掃衛生吧,還得有專門管接待的,接待約來寫稿子的作家總之啊,既然刊物辦起來了,那咱們就得正經的辦,方方麵麵,都需要人手。”
對江弦的話,朱偉和鄭淵潔都很認同。
他們《人民文摘》已經發表了創刊號,那就是一本正經刊物了,編輯部的工作也得步入正軌,方方麵麵都得正式起來。
“主編,從哪兒招人啊?”
朱偉想了想,“想從《人民文學》那邊調人估計很難調的過來,他們那兒人手也不夠。”
“非調他們的人乾啥啊?”
江弦戴上太陽鏡,淡淡道:“我上街道問問去,街道那兒估計有不少待業青年的信息。”
“高!”
鄭淵潔忍不住拍起了手,“又解決了我們人手不夠的問題,又幫街道解決了一批待業青年的問題,一舉兩得,兩全其美,主編,您這境界太高了!”
江弦無語,“老鄭,你彆把你那亂七八糟的官僚主義思想帶進咱們編輯部,都拍上我的馬屁了。”
“主編,我是心悅誠服,發自內心說的這麼一番話。”
“得了吧你,少來這套。”
江弦教訓一通,又看向朱偉,吩咐道:
“老朱,你上《人民文學》那邊找一趟王濛同誌,讓他再給咱們調幾個年輕點的編輯過來,嗯老編輯也行,不過必須得思想開明,能跟上咱們的辦刊理念。”
“成。”
吩咐完畢,江弦戴著太陽鏡,非常潮流的騎著自行車去了一趟街辦。
街辦那兒聽明白他的來意,相當之高興,戴著紅袖標的老乾部非常熱情給江弦倒一杯茶,讓他坐下細談,溫言細語,完全以上賓待之。
就業不管啥時候都是個大問題。
街道裡頭這幾個待業青年找不到工作,能把他們街辦的領導們給愁死。
雖說如今距離大批知青返城,已經過了三四年的時間。
國家分配了一批,下海了一批,又嚴打了一批,當年艱巨的就業情況,算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不過每個街道裡頭,積攢的待業青年仍是不少。
“這樣,您給我說一下,一共需要多少人手,多少的男同誌、多少的女同誌”一位街道辦的大媽,戴上老花鏡,抽出筆準備記錄。
江弦輕咳一聲,“一共要8個人,四個男同誌、四個女同誌,您也甭高興的太早,我得跟您醜話說在前麵,這批人來了以後算是實習,我得考察考察他們品行和業務水平,要是乾不了,我還得攆回去。”
“喲,您放心,隻要乾得不好,您攆,隨便攆,這種人呐,他活該找不著活兒乾。”
如果條件允許,江弦其實還是更想招些大學生,畢竟待業青年的質量良莠不齊。
可惜現在社會上流行一句話,叫“大學畢業生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
這年頭的大學生,一到畢業季,幾乎全被用人單位搶光。
據說京城汽車工業總公司的人事乾部,每年一到分配季節,一早就要去市人事局坐鎮,不然就搶不到大學生了,而且要人還不講條件,隻要揀到籃裡就是菜,都是公司的寶貝。
這種威風八麵的待遇,反正後世的大學牲們是享受不到了。
不過也就這麼幾年的好日子。
到了1987年,那年京城有兩萬名大學畢業生參加分配,結果被用人單位退回的畢業生數量高達七百多人。
這麼多畢業生被退回,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也就從這年開始,用人單位和大學生開始互換姿態,以往的分配改成了挑選,“包辦婚姻”改成了“自由戀愛”。
《京城文學》編輯部。
“周老師,我的稿子改好了!您看看。”餘華恭恭敬敬的把稿子放到周燕如的辦公桌上。
周燕如抬起頭,看他一眼,有些詫異。
“這麼快啊!你一天就全部都改好了?”
“就改個光明一點結局而已這還不容易嗎?用不了多長時間,嘿嘿。”餘華靦腆的撓了撓頭。
周燕如的誇獎在他這裡還是很受用的,這可是《京城文學》大編輯的誇獎,和以前那些小刊物都不一樣。
“哎呦,這速度可夠快的,你這孩子真聰明,有些作者在我們這兒住了半個月,一個月兩個月都改不好,你一天就改好了!”周燕如感歎說,“我就見過一個人比你更快。”
“誰啊?”
這忽然間的峰回路轉,搞得餘華還有點吃味。
畢竟在每個被誇作天才的人眼裡,都不應該有一個比自己更天才的人才對。
“你也彆覺得沮喪。”
周燕如看出了餘華的心思,笑了笑,“那個人啊,你還是不要和他比了,能和他比的青年作家,很少很少。”
“您是說”
“當然是江弦了,除了他還有誰啊?”章德寧笑著插話進來,“我還記著呢,我那會兒跟他約著讓他給我寫個創作談,晚上告訴他的,半夜我正睡著覺呢,他就給我送來了,這速度跟提前準備好了一樣。”
“德寧來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章德寧編輯,是組的組長,當年她也是江弦那篇《棋王》的編輯。”
周燕如先笑著給餘華介紹了章德寧,才給章德寧介紹餘華。
“這孩子叫餘華,才23歲,從南方來的,特彆有意思,有種特彆親切的感覺。
我告訴他他稿子的結尾有點灰暗,他跟我討價還價,問我是不是寫得光明一點就會給他發表?
我說,隻要結尾改光明了就給你發表。
他說,你隻要能夠給我發表,我從頭到尾都可以給你光明。”
“哈哈哈哈。”
章德寧也笑了起來。
“您覺得親切不奇怪,這股聰明勁啊,真像當年的江弦。”
“是啊是啊。”
聊了一會,餘華道:“周老師,既然稿子已經改完了,那以後我就不再在這裡待著了,我該買票回去了。”
“彆呀。”
周燕如攔住他,“小夥子,你來一次京城多不容易,你就好好玩一玩吧。”
“是呀。”
章德寧也說,“你千裡迢迢來了京城,不得在京城好好逛逛嗎?京城好多地方都好玩,你都可以去逛逛呀,這對你以後的創作有好處,放心,我們給你補貼。”
“這怎麼好意思呀”
餘華先是推脫一番,才幽幽道:“說起來,京城我還真的有個地方想去看看。”
“哪啊?長城還是故宮?圓明園就彆去了,還沒修好呢,這會兒正施工呢。”章德寧說。
“都不是。”
餘華從挎包裡快速的找出那本《人民文摘》,這段時間已經被他翻得皺巴巴的,除了睡覺、上廁所、寫稿子的時候,其餘時間裡,他全靠這雜誌解悶。
“周老師,德寧老師。”
他指指刊物。
“我想去這雜誌的編輯部參觀參觀,不知道距離這邊遠不遠?”
“”
章德寧和周燕如對視一眼,都覺得很荒謬。
“你去人家編輯部乾嘛呀?”
“他們雜誌有個抽獎活動,我想著寄信過去多麻煩啊,反正我也在京城裡頭,乾脆給他們送過去。”
“餘華同誌,你在我們《京城文學》惦記人家《人民文摘》,你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呐。”章德寧批評說。
“哎呀,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餘華擺擺手,生怕因為得罪編輯,搞得自己的稿子就發表不了,連忙道:
“章老師,《京城文學》在我的心目中排第一,他們《人民文摘》頂多排第二。”
周燕如和章德寧都笑。
“你還怪機靈。”
“這樣吧,我帶你一塊兒過去一趟,正好我也好長時間沒見過江弦了。”章德寧開口道。
在她的帶領下,餘華二人溜溜達達,很快就到了翠花胡同,隻走了十幾分鐘,因為離得真的很近。
一個在西單附近,一個在王府井那邊。
“是這兒吧?”
“怎麼這麼多人?”
倆人到了《人民文摘》編輯部門口,被嚇了一跳,隻見闊氣無比的大門兒外頭,竟然排起了長隊。
“同誌,你們倆也是來送信的麼?”一個女同誌走了過來,“請去隊伍後麵排隊,很快就能排到你們了。”
“什麼排隊?”章德寧不解。
“你們不也是來抽獎的麼?”
一個男同誌警惕的看他們一眼,“上後麵排著去,可彆插隊啊,咱都有點素質。”
交談一番,得知這一大串的隊伍,都是和餘華一樣,來給編輯部送信的熱情讀者,不光餘華吃驚,章德寧也很驚訝。
“還得排隊?”
章德寧沒想到,江弦的雜誌才發了個創刊號,讀者們就熱情成了這樣?
寫火,辦刊物也火?
倆人老老實實的排隊,聽到周圍人交談。
“哎?同誌,那燈謎你猜出來的是什麼花?”
“牡丹啊。”
“牡丹?保準是水仙。”
一些個同誌交頭接耳討論著答案。
此外,還有一些社交牛逼的拉著人就侃。
“知道為啥都這麼規矩的排隊,連個鬨事兒的人都沒有。”
“不知道啊,為啥啊?”
“人關係硬啊,你看看四周,指不定哪個角落裡就蹲著警察呢。”
“真的假的。”
“你彆不信,我可告訴你,一開始這院子也有幾個年輕人過來鬨過,耍賴跟他們要自行車,你猜那幾個人現在咋樣了?”
“咋樣了?”
“快的話,這會兒應該已經被崩了。”
“崩了?瞎說的吧。”
“我瞎說?你上這胡同裡打聽打聽去,好多人那天可都親眼看著了。”
“確實是,剛才我還聽人講來著,那天有幾個年輕人”
餘華和章德寧倆人聽著周圍人的閒言碎語,兩臉懵逼。
排隊速度很快,倆人進了大門。
入目是一麵影壁牆,雕著梅蘭竹菊,地麵則是磨的光滑如鏡的青磚。
左拐右拐進了前院,院子中央擺著一座雕花水缸,倆人不敢細看,匆匆低著頭走路,隻覺得這院子闊氣無比,裝飾精美異常。
餘華心底詫異,都是京城的編輯部,《京城文學》和這個《人民文摘》差距似乎有點太大。
彆說他了,章德寧也沒見過這種排場的編輯部啊。
這條件。
賽了她們《京城文學》十條街不止了。
章德寧已經在《京城文學》做到了組組長,可謂前途無量。
隻是如今見到《人民文摘》這座院子。
剛才還批判餘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她,對《京城文學》的忠誠頃刻動搖。
“要是能在這兒上班,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