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
“作家出版社?”
經理的聲音尖銳了八個聲調。
他從事文化行業,自然知道作家出版社在國內是首屈一指的一線出版社。
新中國的第一本《三國演義》,就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
還有《林海雪原》《青春之歌》《山鄉巨變》等等名作,都是在他們手底下得以發行。
雖然作家出版社在嗡嗡嗡以後才正式恢複建製沒幾年,還沒辦法和在文學出版領域一枝獨秀人文社抗衡。
但一本雜誌斷貨兩天都批不過來一本這種事情,實在不是這種體量的出版社能夠犯的錯誤。
“有沒有搞錯啊?真是作家出版社?不是什麼假冒的?”經理疑惑。
“當然是真的了。”
發行所的同誌有點無語,“你也不想想,《人民文摘》,除了作家出版社,哪個出版社的刊物敢叫出這種名字?”
“不應該啊,作家出版社怎麼會把工作做成這個樣子?”經理感到奇怪。
沙灘北街2號,作家出版社裡。
出版社的社長、總編輯從維熙也覺得奇怪。
“你是說,《人民文摘》發行還沒一個星期,發行所的十萬冊訂單就全賣完了?”
“是啊。”
出版社的領導姚笑愚同誌抹了抹額頭的汗,順便看了看窗外。
樓下人頭攢動。
這會兒的京城正是悶熱的季節。
但底下那群人仿佛感受不到太陽的灼熱,摩肩擦踵,吵吵嚷嚷。
“今天沒訂單我就不走了!”
“你們作家出版社能沒貨?誰信呐?拿不著貨誰也彆想安生。”
“我們不是鬨事兒來的,我們就要貨。”
“”
姚笑愚歎了口氣。
從前幾天開始,新華書店發行所那邊就一直給他們作家出版社打電話過來,跟他們要《人民文摘》的訂單。
出版社的職工一聽就懵了。
《人民文摘》?
我們這兒存貨為0啊!
沒有囤貨,怎麼給你們發訂單?
這邊答複讓他們先等等,事情拖著沒有解決,結果等到今天上午,事態變得更加嚴重。
不光出版社的電話被打爆了。
眼瞧著電話打不通,發行所的人乾脆直接堵到了他們出版社的門口。
不光發行所,連京城各家的發貨店也派人找了過來。
來的目的都很一致:
要《人民文摘》!
不管是新華書店,還是發貨店,人都是要賺錢的。
店裡那麼多讀者都指名道姓要買《人民文摘》,他們這兒卻沒貨?
要是一個兩個也就算了。
那可是成百上千的讀者!
隨著市場化的推進,今年各家可都是搞改革,搞承包。
本來賺點錢就夠不容易的。
這眼看著錢到了嘴邊卻賺不進褲兜裡,你說這事兒擱誰誰不著急?
而且,還有些事兒逼類型的讀者,買不著《人民文摘》人家不罷休。
人家跑去投訴他們。
惹得領導都打電話來過問,害得他們這些人挨批評。
再一問出版社這邊,就是讓他們再等等、再等等。
等?
等你個祖奶奶!
乾脆直接夾著皮包,直奔沙灘北街2號的作家出版社。
於是乎,作家出版社院兒裡一下子熱鬨起來,湧進了一大波人,吵著鬨著要刊物。
這動靜自然吸引了從維熙的注意。
從維熙有些不解,“這個問題還算問題麼?短時間內把訂單全部解決掉當然是不現實的,先用緩兵之計,從倉庫裡調餘貨出來,分給他們,讓他們一人拿一點回去,然後我們馬上加印”
出版社碰上賣的非常火爆的刊物、單行本這都是常有的事兒。
基本上也都是用這個策略。
姚笑愚摸了摸鼻子,臉色有點尷尬。
“社長,咱們倉庫已經沒有《人民文摘》了。”
“沒有?”
從維熙皺眉,“沒有是什麼意思?”
姚笑愚局促道:“賣了個乾淨,一本都調不出去了,這雜誌當初我們首印就隻印了十萬冊,直接全賣給了新華書店那邊。”
“積穀防饑,養兒防老,你們這是打完這場仗,就不想著下一場仗了?”
從維熙有點生氣,“這是我們工作上的失誤啊!怎麼想的嘛?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您彆生氣、您彆生氣,您聽我說。”
姚笑愚解釋道:“唉,咱們出版社本來生產任務就緊張,底下幾個印刷廠各自都有生產任務,當時就想著,先拿十萬冊給新華書店,回頭看銷售情況,有需要我們再加印。
誰也沒想到這個《人民文摘》會賣的這麼快,打了同誌們一個措手不及”
其實按常理來看,姚笑愚他們的工作安排沒有什麼問題。
這麼做,既不給生產任務添負擔,又不用擔心《人民文摘》銷量過差給出版社造成太大損失,一舉兩得。
再加上,在很多編輯同誌的潛意識裡,即便《人民文摘》是《人民文學》的副刊,一本雜誌的創刊號,又能賣的有多好嘛?
誰能想得到。
十萬冊刊物被頃刻煉化!
根本就沒給他們作家出版社留下一點點反應的時間。
“唉。”
從維熙歎一口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道:“趕緊去加印,先停一停當代文庫的出版任務,優先印刷一批《人民文摘》出來。”
“停了當代文庫?”姚笑愚吃了一驚。
當代文庫是他們作家出版社重點推出的一批係列叢書。
也是中作協布置的重點任務。
停了這個去印《人民文摘》。
那真是拆了東牆補西牆。
不過眼下,好像也沒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先把樓下的這些鬨事兒的人解決掉要緊。
要怪,就怪他們作家出版社當初布置任務的時候沒想明白,這才讓他們這會兒這麼被動。
“唉,這個江弦,寫火就算了,怎麼辦一本刊物也能火成這樣?”姚笑愚嘀咕著說。
翠花胡同6號院子。
“同誌,還是你們的信。”郵遞員將一大袋子信遞到朱偉麵前,笑了笑:“這些都是,你們這雜誌辦的真火,這兩天我淨往你們這兒跑了。”
“可不是麼。”
朱偉歎了口氣。
這兩天他一會兒出來收一堆信。
這哪是當編輯?這是當力工啊!
“回頭可得跟江主編說說,咱們得弄一收發室,不然我都沒空審稿子了。”朱偉帶著一袋子信回到辦公室,朝著坐在椅子上的鄭淵潔說。
嘴上在埋怨,心裡其實還是挺高興的。
這兩天鋪天蓋地的讀者來信透露著一個信息:
他們《人民文摘》火了!
這兩天鄭淵潔也不忙活他那《童話大王》了,沒事兒就過來朱偉這兒看讀者們的來信。
“這幾天收著有一千封沒有?”鄭淵潔問。
“有了吧,肯定有一千封了。”朱偉說,“我這兒都快擱不下了,這還沒個一千封?”
“我覺得也有了。”
鄭淵潔望著四周,感歎道:“創刊號就收著這麼多信,我覺著主編以後得再找一院子,專門放讀者們的信,不然恐怕是真放不下。”
“專門弄一院子放信?”
朱偉笑出了聲,“老鄭,真不愧是童話作家,你也是真敢想,買房子放信這麼奢侈的事都能想的出來。”
“”
鄭淵潔不語,隻是低頭拆信,他手上這封有點厚度,是一名工人同誌寄來的,並不是單純的參與抽獎,而是一封表揚信:
“同誌你好,我是sy市機械廠的一名普通鉗工,今天特意從廠裡借了信紙信封,想和你們說說心裡話。”
“我是前天在廠閱覽室偶然翻到了《人民文摘》,本想著就隨便翻翻,沒想到這一看就放不下手。”
“午休時我捧著雜誌坐在車床邊上讀,連食堂打飯的鈴聲都沒聽見,還是車間主任拍我肩膀才反應過來,還叫他笑話我‘書蟲鑽了鐵疙瘩’!”
“午休讀不完,下班後我把雜誌藏在工具箱裡帶回家,夜裡就著十五瓦燈泡讀了一遍又一遍。”
“我特喜歡那個講袁先生的故事,沒想到還有農民一樣每天鑽在田間地頭裡的科學家。”
“現在這刊物已經在車間裡悄悄傳開了,工友們都搶著借閱,宣傳科李乾事還抄錄了刊物裡的詩貼在黑板報上。”
“一本雜誌能讓大夥兒在機床轟鳴中聽見詩吟,實在是了不起。”
“最後,希望你們能多登些科學家的奮鬥故事,我們工人建設‘四化’正需要這種精神頭。”
“另外,如果能增加點淺顯的科技知識欄目就更好了,大夥兒文化程度參差不齊,但都想進步一下。”
“再提個小建議:字印得再大點行不?老張他們幾個老師傅看小字費勁呢。”
“——此致敬禮!”
鄭淵潔美滋滋的讀完這封來自工人同誌的表揚信,又看見信紙末尾用藍黑鋼筆工整的補了一句:
“另附半市斤糧票,望收下這份心意,給編輯同誌買杯茶水潤潤嗓。”
果然,一看信封裡頭,合合適適的半市斤糧票。
“讀者朋友們也太熱情了!”
拿著糧票,初入編輯一行的鄭淵潔,被讀者們的這份熱情感動的眼眶都有些濕熱。
感受到讀者們的鼓勵,他感覺自己繼續辦刊物都充滿動力了!
“有人不?有人不?”
聽著院兒門口又有人嚷嚷,朱偉歎一口氣,“得,肯定是又有讀者來信了。”
“來了!”
他答應一聲,大步來到門口,這才發現不是郵遞員,是幾個20出頭的年輕人。
“你們這兒就是《人民文摘》的編輯部啊。”
“是啊。”朱偉點點頭,“你們幾位有事兒麼?”
“沒事兒。”
幾個年輕人笑了笑,“我們就是來問問你,能不能給我們送幾輛自行車啊?”
“送?”
“你們雜誌後麵不是說送自行車麼?”另一個小年輕嚷嚷道。
“”
朱偉無語,“我們那是抽獎,從答出題目的讀者裡頭抽一個人出來,你們想要就回去寫信給我們,有幾率能抽著你。”
“寫信?寫個屁啊。”
一個年輕人一副潑皮模樣,“我們都到這兒來了,他們寫信的哪有我們真誠啊,您乾脆就給我們得了。”
“就是啊。”
“給我們吧。”
其他人跟著吵吵。
朱偉有點生氣,“你們這不是耍無賴麼?”
“怎麼著啊?”
那年輕人自帶一種二逼青年味道,“你說誰無賴呢?”
“就是啊,怎麼還罵人呢?你們編輯部也太不友好了。”
“tui!敢詆毀我們勞動人民,信不信給你們大門砸了。”
“你們敢!”朱偉一個文化人,哪對付得了這幫頑主,氣的青筋直跳。
一個個頭不高的男人擼了擼袖子,“嘿,今天要麼把自行車交出來,要麼我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隻見一位身著製服的警察叔叔走了過來。
“都乾啥呢?你們是什麼人?都堵在這兒乾什麼?”
“我們。”
幾個年輕人秒慫,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丁睿誠嘴上怒喝,心裡慶幸。
丁睿誠是翠花胡同所屬派出所的所長。
區裡治安科那邊的領導,特意叮囑過他,要他特彆關照翠花胡同6號院子這一片。
特彆關照的原因也很簡單。
這院子是江弦的。
江弦是啥人物?
警察之友!
當年一部《三岔巷劫案》讓他們多少民警在親戚朋友麵前威風了一把,挺直了腰板。
今兒丁睿誠鬼使神差的溜達到這裡,恰巧就撞上這麼幾個不開眼的年輕人。
“同誌,是這麼個情況”朱偉把事情給丁睿誠講了一遍。
“哦。”
丁睿誠眼睛瞪得像銅鈴。
“我知道了。”
“尋釁滋事!”
“你們幾個,都把褲腰帶給我解開,跟我去所裡麵坐坐。”
丁睿誠大手一拎,薅住個看上去像是頭頭的年輕人,年輕人立馬哭喪個臉求饒。
“叔,你饒了我吧,我不想死。”
“早乾嘛去了?有啥話等會再說!”
“哎呦,我還年輕啊,我家裡就我一個孩子,我還沒給我爹媽儘孝呢,嗚嗚嗚”
帶頭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剩下幾個年輕人沒了主心骨,戰戰兢兢的解開褲腰帶和鞋帶,提著褲子、趿拉著鞋,垂頭喪氣的跟丁睿誠上派出所。
出來看熱鬨的街坊們看著這一幕,嚇了一跳。
“真被抓進去了?”
“就說那院子的門口不能過去。”
“哎呦,這幾個孩子怎麼那麼不開眼呐,誰家的?”
“不知道呐。”
一時間,6號院是保密單位的傳聞,在翠花胡同又傳的更邪乎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