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想了想,若是按照她的脾氣,此刻隻會點點頭。她對於他人的喜怒哀樂,素來沒有任何興趣,彆人的快樂幸福很難感染她,彆人的苦難悲傷自然也很難讓她動容。對她而言,事情發生了,結果造成了,能接受就繼續活下去,接受不了就去死。隻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一邊無法釋懷過去,一邊折磨求生。這樣的人,和曾經的她一模一樣,作繭自縛,完全不值得同情。
可現在,或許是已經被柳時衣傳染得不正常了,或許又隻是想更像煙嫋養出來的孩子,沈溯下意識說出了心底話:“那些名門正派,就算不是因為煙嫋,也遲早會找法子來尋你們的事。你可以恨煙嫋,但更應該恨的,是當年那些圍剿你們的人。”
“……你在教我做事?”白鷺停下腳步,陰鷙地盯著沈溯。
……都怪柳時衣,就知道按她的法子說話,遲早要挨揍。
沈溯清了清嗓子:“沒有,抱歉。”
白鷺瞪了沈溯一眼,這才繼續往前走。不愧是煙嫋養大的崽子,一張嘴就這麼惹人嫌。
當手下告訴她,煙嫋的女兒被抓了的時候,她一時間是不知該如何回應的。
這麼多年了,那個名義上是她姐姐的女人背叛了所有人,當年火光連天、遍地哀嚎的場麵,至今還會反複出現在她的噩夢裡。煙嫋已經化作了一個象征性的符號,遙遠卻又深刻,隻供她來恨。就好像她們用來哄騙瀾州人的月神像一般,即便每天都能想到,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見到真身。
可現在,卻有個女孩出現,拿著煙嫋的蛇藤鞭,告訴她,煙嫋死了。
雖然這麼多年不見,煙嫋在她心中早就跟死了沒什麼區彆。但真的被說到臉上,她還是一陣恍惚。她將自己關在喜子洞,和那些麵目可憎的痋屍呆在一起,緩了許久,心中才慢慢安靜下來。
聖女教到底有什麼好的?總有一日,她要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在一個誰都不認識她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
親姊妹之間,要麼相親相愛,要麼互不相讓。她和煙嫋是後者,從小就看不慣彼此。四五歲的時候,她們就會想著辦法搞死對方,煙嫋知道她討厭蟲子,就故意在她床上放了一群蜘蛛。她知道煙嫋最看重長老的評價,就故意在長老麵前哭,說煙嫋弄壞了她的藥爐。
可是當她被村子裡的普通小孩欺負,追著屁股後麵罵怪物的時候,是煙嫋衝了出來,違反教規,放出一群毒馬蜂,把那群小孩叮得半死不活。
煙嫋因此被長老關了禁閉,卻死不認錯,還非說就算把她關死在密室中,她也絕不會跟那幾個小子認錯。長老中最有威嚴的星問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若是那幾個人欺負了她,聖女教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煙嫋扭捏了半天,硬是說不出口。她要是說自己被欺負了,那屬實丟臉。但要她說是為了白鷺才出的頭,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星老氣得給了她一巴掌,說她一日不說明白,就一日彆想從密室中出來。
最後還是白鷺跑去找到長老,承認煙嫋是為了自己出頭,這個嘴硬的姐姐才被放了出來。但煙嫋看到她第一眼,卻是狠狠給了她一個爆栗:“沒出息的廢物,你是手斷了還是啞巴了?!跟我鬥的時候不是厲害得緊?在彆人麵前就慫了!再讓我看到你任人欺負,我連你一起打!”
就是從那時候起,白鷺第一次覺得,外麵再好,也沒有煙嫋。
若沒了煙嫋,日子還有什麼好過的呢?
又是一聲低沉而神秘的暗泉噴水聲回蕩在空曠的沼澤之上,如同遠古的呼喚,將白鷺從深邃的記憶中輕輕喚醒。她回過神來,看著麵前的碩大石蓮台,轉身衝著沈溯說:“到了。”
二人麵前,是一片空曠的沼澤,一朵巨大的石蓮台從地底緩緩升起,猶如從沉睡中蘇醒的古老神祇。
那石蓮台宛如一座宏偉的祭台,莊嚴而神秘。其上的蓮蓬部分,寬敞得足以容納數人並排而立。
沈溯被眼前景象所震撼,半晌,她才喃喃發聲問道:“這是哪兒?”
白鷺的目光悠然地落在沈溯身上,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帶著幾分戲謔的弧度,輕聲問道:“煙嫋她......可曾傳授你些許武藝?”
沈溯一愣,搖了搖頭。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覺得白鷺這話問得意圖不純,難道她是想在這裡跟自己比武?
白鷺見狀,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中透露出幾分惋惜:“那你可就慘了。”
“……什麼意思?”
白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眼皮輕垂,不過輕輕一揮手,沈溯的視線中便閃過一道疾如閃電的黑影。待她回過神來,白鷺已悠然回到原位,而她手中原本緊握的蛇藤鞭,此刻卻已落入白鷺的掌控之中。
白鷺揚鞭,那鞭子猶如一條靈動的銀蛇,其末梢猶如蛇信,悄無聲息地纏住了沈溯的身體,將她輕而易舉地卷了起來。
白鷺手腕一動,竟是輕鬆將沈溯這個大活人拋到了石蓮台之上。隨即手又是一抖,沈溯被騰地扔了下來。
沈溯重重地落在石蓮台上,隻覺得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般,疼痛難當。她強撐著站起身來,死死盯著白鷺,完全猜不透對方的意圖:“你到底想乾什麼?”
白鷺把蛇藤鞭扔給了沈溯,臉上帶著孩童一般玩味的笑容,嘴上說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我想了一下午,也沒想好怎麼處置你。那兩個長老想必也是沒轍,才耍賴皮把你拋給了我。既然如此,咱們就讓老天爺決定。”
她指了指沈溯身下的石蓮花:“這蓮花台,是我們聖女教的試煉地。隻要你能活著從這台子上下來,就代表聖女接受了你。不過,你要是什麼本事都沒學過,可能還真有點麻煩。”
白鷺說著,對沈溯擺了擺手:“加油,外甥女兒。雖然很想看你受苦的樣子,但我忙了一天,明日還有正事,就先回去了,你要是命大活著下來了,順著這河道一直走,就能回去。”
話畢,她沒多看沈溯一眼,轉身就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