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教雖在地下,卻有著一處落日崖。
煙嫋當年還住在這的時候,白鷺曾經問過她,這地底又沒有天光,落日又從哪來。
煙嫋眉頭輕挑,彈了白鷺一個腦袋蹦。
“說你笨吧你還不信,要看落日非要有天光麼?”
白鷺捂著腦袋,不滿地瞪著煙嫋。到底是誰笨,連天光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落日。煙嫋總是這樣,真令人討厭。
見她不回答,隻撅著嘴巴盯自己,煙嫋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時候養的那隻貓,脾氣臭臭的,跟她一模一樣。想到這,煙嫋樂了。
“小鬼,表情真臭,笑一個給姐姐看。”
笑一個?當她是什麼好哄的人麼!這話一出,白鷺心中更是忿忿。還姐姐,有她這樣的姐姐嗎?分明她麵對其他人時,永遠一副如沐春風的好孩子作派,無論對誰,都是一副笑眼彎彎的模樣。長老們也都說過,比起煙嫋這個作天作地的魔頭來,她簡直乖得不能再乖。可不知為何,每當她看到煙嫋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暴露出內心的小脾氣。
大概還是因為這人實在是有點討厭,不過仗著比自己大,便成日捉弄她。
但還好,每每自己鬨完脾氣後,煙嫋總是會欠了吧唧的湊上前來好好哄自己,無論是用用一些小零嘴,抑或是獨屬於她的笑話,總是能把白鷺哄開心。
白鷺並不想承認,其實自己很喜歡被煙嫋哄。隻要是她,自己總是很好哄的。
煙嫋好像也看穿了自己的把戲,但還好,她還是會輕易將她惹到炸毛,然後再樂此不疲地過來哄她。
白鷺不說話,轉過頭表示抗議。可身後那人卻再無聲音。
這人,現在竟是連哄都不來哄她的麼!
白鷺再忍不住,氣鼓鼓地轉過頭去,卻發現煙嫋不見了。
“煙嫋。”
白鷺站起身來,皺起眉頭,方才人還在這,不過一會兒跑哪去了。
白鷺疑心這人又在逗自己玩,強忍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大聲喊道:“煙嫋,你躲哪去了——”
沒有人應她。四周空空如也,隻有落日崖裡傳來自己的回聲,那聲音來回飄蕩幾圈,重新砸回白鷺的耳中,直砸得她徹底心慌。
“姐姐!”
白鷺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恐慌,即便以前煙嫋經常逗自己玩,但從來沒把她一個人扔下來過。
白鷺緊緊掐住自己顫抖的掌心,強行穩住自己的心神。
煙嫋那麼厲害,不可能不見。況且這還是聖女教,是她的地盤,她不可能出事。說不定隻是有什麼急事,需要出去一趟,自己隻要在這等著她就好。
雖然心裡這麼想著,但白鷺的心臟還是有些緊揪。想來想去,她還是沉不住去,向崖外走去。
去找長老,她們一定有辦法找到煙嫋。
白鷺這樣想著,腳步越來越快,直至走到落日崖的洞口,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哎,你怎麼要走了?”
白鷺猝然停下腳步,轉過頭去,卻沒看見人。
“這兒呢。”
那聲音遙遙從崖底傳來,白鷺低下頭,隻見一個女人站在崖底澗間,笑得張牙舞爪。這人不是煙嫋又是誰?
白鷺乍一看見這人,心中又急又氣,幾乎用儘了自己全身的力氣衝煙嫋喊道:“你去哪了!為什麼不跟我說!”
話說出口的瞬間,眼淚不受她控製地流了下來。
雖說自己沒有少惹白鷺生氣,但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的小貓哭,饒是煙嫋這樣無法無天的人,此刻也有些震驚。她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說話都有些打結。
“哎,你、你彆哭啊。”
煙嫋再站不住,抽出腰間的蛇藤鞭,在岩壁上借力幾個來回,便輕巧躍於崖上,落在白鷺身邊。
“多大點事,怎麼說哭就哭啊。”
煙嫋彈了她個腦袋蹦兒,試圖用這二人間慣常的玩笑,來緩和白鷺的情緒,可沒想到白鷺聽了她的話,眼淚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越流越凶。
紅眼睛幽幽盯著她,煙嫋第一次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真是!”
煙嫋不再多說什麼,心一橫便旋身一轉,躍於半空之上。白鷺還沒來得及叫住她,就見她手中長鞭一卷,整個身子都懸在了崖尖之上。
“你又想乾什麼——”
“什麼”二字還沒說出口,白鷺就瞪大了雙眼,未乾的淚珠還趴在眼角,映出她瞳孔裡的震驚。
不遠處的半空之上,煙嫋將手掌一揮,無數光點從她寬大的袖口之中傾瀉而出,在煙嫋獵獵鞭風之下,那群閃耀的光點逐漸彙於一團,聚在穹頂之上,遠遠看去,竟真像個朦朧的太陽。
“你不是想看落日嗎?”那空中的女人輕挑眉頭,衝著白鷺得意地笑,“姐姐送你一個。”
話畢,煙嫋鬆開長鞭,整個人如同利劍一般落入那群光點之中。
見到那人從穹頂墜下,白鷺忍不住輕叫一聲,下意識向前,伸出了自己的雙臂想要接住她。
然而下一刻,那個極速下墜的身影便驟然止住,煙嫋立於崖邊的一棵古樹之上,不過微微揮掌,方才那群被衝散的光點就都向崖下的溪澗裡落下。
漫天銀光落下,白鷺看得幾乎呆住,甚至都沒有發現煙嫋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麵前。
“怎麼樣,這個落日滿不滿意?”
白鷺抬頭,看向麵前笑意盈盈的臉。那張臉彼時還年輕,笑起來眉眼彎彎,英氣又嫵媚,像一隻狐狸。
“漂亮吧,聖女教裡唯一的落日可是被你看見了。”
狐狸開口說了話,虎牙露了出來,比方才的螢火蟲還要燦爛許多。白鷺看得有些呆住,那人卻笑嘻嘻將手覆上她的臉,把她的眼淚擦乾淨。
“以後在美景和美人麵前,可彆再哭了,很掃興的。”
白鷺回過神來,嘴角一抽,“美景是人工的也就不說了,你說的美人,該不會是你自己吧?”
“怎麼了?有何意見?你姐姐我難道不是聖女教第一美人嗎?”
“……不要臉。”
白鷺聽不下去,揮袖離開,轉身的那瞬間,唇角的笑意卻是再忍不住,傾瀉而出。
“這就走了?不跟姐姐說聲謝謝啊,這麼沒禮貌下次可就不給你看日落了。”
“誰稀罕。”
白鷺小聲嘟噥了一句,分明是不耐煩的語氣,可眼中卻滿是笑意。
沒走兩步,白鷺突然停了下來,她想起什麼,轉過身去。煙嫋沒想到她會回頭,有些詫異,“不會吧,真來給我道謝了?”
“想的美,”白鷺走到她麵前,輕咳兩聲,彆彆扭扭地開口,“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故事,結局是什麼?”
“什麼故事?”煙嫋沒反應過來。
“老祖宗的故事啊,最後英雄榜,她贏了沒有?”
煙嫋沒想到,這小鬼頭竟還記掛著這件事,她壞笑一聲,蹲到與白鷺齊平的位置,與她平視,“你猜猜?”
“煙嫋!”
“好了,不逗你了,”煙嫋直起身來,“英雄榜那日,老祖宗最後一個上台論劍,最後——”
話還沒說完,落日崖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哨。那發出哨音之人似是有些虛弱,聲音斷斷續續,但還是聽得出來明顯的節奏。
白鷺還等著煙嫋往下講,煙嫋卻驟然住了口,正色看向白鷺,“行了小鬼,自己玩去吧。我還有事,晚上回來給你講。”
白鷺一愣,煙嫋卻已經轉身離開。
那天白鷺等啊等,直到月亮升起,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煙嫋也沒有回來。
煙嫋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