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好像沒聽見朱元璋這番話般。
因為朱元璋在讓他安插諜探監視百官時,便告誡他要恪守的一些原則。其中一條,便是不得妄議國事、乾涉朝政。
他和麾下那些人隻是皇帝的耳與眼,至多偶爾充當下爪牙,絕非口舌,更不可妄圖影響皇帝的想法與判斷。
果然,朱元璋並未詢問他對此事的想法,也未說要如何處置他奏本裡列出的那些文臣,而是道:“再派人手去市井、去城外,探聽下普通百姓對‘禁止纏足’之事的看法。”
“不論是探聽到什麼,都記錄下來,好與壞朕自會分辨,可聽明白了?”
“微臣明白。”
“退下吧。”
“是。”
在毛鑲退出奉先殿後,朱元璋輕敲著那份奏本,神情變得很平靜。
根據毛鑲麾下人手的探查,百官中私下裡非議“禁止纏足”之事的其實是少數,大多數人官員、勳貴的態度是不在意,至多是有少許疑惑。
所以朱元璋對少許文官私下裡非議之事,其實也沒那麼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毛鑲及其手下那批人在此事中的表現。
他已經決定成立錦衣衛了。
但既然從劉寬那裡了解到後世廠衛的許多事及得失,他要成立的錦衣衛自會與原本曆史上不同。
劉寬重陽那日評價大明廠衛的話不好聽,卻也發人深省。
廠衛一開始便該精準定位為諜探機構,是皇帝的耳目,而非口舌或爪牙。
另外,既是耳目,那麼不僅要監察大明內部,也要能探知外敵情報。
以前探知敵情之事是完全由軍隊負責的,如今思來倒是有些不妥,天子應該直接掌握一支能探知外敵情況的隊伍。
最後,既然後世能弄出東廠、西廠、內行長與錦衣衛相互製約,就說明這類諜探機構本就需要製約。
限製其職權是製約的一種方法,設立類似的諜探機構也是一種方法。
因此,朱元璋的初步想法是一次性設立兩衛、兩廠。
設錦衣衛,令其負責監察大明的文武百官、豪紳商賈乃至貧民百姓,充當他對內的耳目。
設明光衛,負責潛入大明周邊國度及各方勢力中,探查這些外部勢力的種種軍政機密,乃至密謀策劃,以行動攪弄風雲,達成有利於大明之事。
再秘密設立東緝事廠,專門負責培訓秘諜,並安插秘諜於錦衣衛、文武百官之中。
也即是說,東廠主要責任是監察錦衣衛,其次是文武百官,豪紳商賈百姓則不在其監察範圍內。
最後秘密設立西緝事廠,專門負責培訓諜探安插於明光衛及東廠人員之中,隻負責監察明光衛與東廠,其他事一概不準涉及。
因為是初步想法,在正式設立兩衛兩廠時,可能還會有一些改動。
目前,朱元璋已屬意讓毛鑲擔任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早在洪武十年之前,毛鑲便率領一批檢校、天子親軍受命暗地裡探查百官陰私,對此類事算是熟門熟路。
在“胡惟庸案”中,毛鑲更是起了不小的作用,隻是不能為外人道。
朱元璋覺得,毛鑲既有能力,又有分寸,應該能當好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給繼任者當個表率。
至於明光衛、東廠、西廠的主事人,他卻還沒思量好。
兩廠主事者,他思來想去,覺得確實是宮中太監最合適,卻又擔心如後世曆史上那般,培養出影響朝政的權閹。
思來想去難以決斷,朱元璋不禁想起了朱棣。
‘這老四似乎是沒怎麼猶豫就重用了宦官?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
“駕!”
江北,靠近江邊的一條官道上,上百名騎兵由東向西奔馳而來。
接近跨江大橋北段一裡時,便開始降速,最終停在了與大橋相連的公路邊上。
為首的高大紅棕色馬匹上,一猿臂蜂腰、健碩俊朗的年輕男子側目向跨江大橋望去,雙眸異彩連連。
“竟真有大橋能橫跨於揚子江上,還如此雄偉,著實不可思議!”
這男子劍眉星眸、鼻梁高挺,上唇與下唇中間留著短須,英武不凡,正是奉召來京師的燕王朱棣!
隨行的護衛百戶上前問:“殿下,咱們跑了一路,是不是歇歇再過橋?”
朱棣等人其實是坐船從大運河南下,原本在瓜州鎮便可改乘船隻,逆江而上到京師的。
可朱棣為了過傳聞中的“仙橋”非要從江北走陸路,故而他們這百來人都是從瓜州鎮一路疾馳而來,人不累馬也累了。
朱棣點頭,“你們且歇著,孤去那邊看看。”
說著,朱棣便駕馬走向大橋北段的“收費站”。
護衛們哪敢真讓朱棣一個過去,忙都跟上。
朱棣等人剛靠近,就被附近守衛的官兵攔住詢問。
“你們是哪支部隊?可有過橋文書?”
護衛百戶上前喝斥道:“瞎了眼?竟連燕王殿下都不認得?”
朱棣拉了百戶一下,道:“蔣百戶,俺們輕裝從簡而來,沒帶旗牌,人家分辨不出也正常,何必責罵?”
說著拿出了他的腰牌,扔了過去。
那為首的總旗接住腰牌一看,隻見其以象牙為主材,鑲金嵌玉,一麵雕刻著“燕王”二字,另一麵則刻著“棣”字,正是親王腰牌。
總旗打了個激靈,隨即恭敬地雙手奉還腰牌。
“卑職有眼無珠,竟不知燕王殿下當麵,還請殿下恕罪!”
朱棣收了腰牌,道:“不知者不罪···你們在這邊是做甚的?”
總旗道:“回殿下,我等是奉皇命在此守衛大橋,並協助收取過橋費,維持秩序。”
朱棣訝異,“過這大橋還要繳費?”
“隻向百姓收費,若官吏、將士過橋公乾,隻需出示文書,便可免費過橋。”
“原來如此。”朱棣點頭,隨即笑道:“孤是奉召回京,應是可以免費過橋的吧?”
說著從懷裡拿出了諭旨,由蔣百戶展示給總旗看——藩王不得無故離開封地,朱棣這一路南下通過重重關隘,都需要出示這份諭旨,自然是隨身攜帶。
總旗見了諭旨,粗粗看了眼,便收回目光,道:“既有諭旨,殿下自是可以免費過橋。”
說完就帶著手底下的官兵讓到一邊去。
朱棣駕馬踏上泊油路,卻又忽地回身,問:“孤南下時聽聞當日跟這仙橋、鐵路一起出現的還有個謫仙人?”
總旗聽了露出茫然之色,隨即搖頭,“恕卑職孤陋寡聞,並未聽聞此事。”
朱棣露出失望之色。
隨即駕馬,帶著百來名護衛往跨江大橋走去。
經過“收費站”時,又有吏員告訴他們上橋後續遵守交通規則,且不得跑馬。
朱棣雖是大明親王,卻也不敢違逆朱元璋定下的事,按照規則乖乖過橋。
到了橋上,他打量著橋頭堡、護欄等種種明顯非大明所能有的物事,再想起自北平過來一路巡看過的“鐵路”,心中對這跨江大橋及鐵路的來曆更加好奇了。
‘父皇此番召俺回京,多半與這仙橋、鐵路降世之事有關吧?真是想快點見到父皇還有大哥啊。’
朱棣從波濤滾滾的江麵收回目光,心潮依舊澎湃。
他遙望京師,眼中儘是期待之色。
於是稍稍提了些馬速,帶隊加快通過大橋。